第23章 ☆、兩個人的夜
起風了,路邊的自行車以多米諾骨牌之勢倒下,傳來叮咣叮咣的聲音,花攤上的花筒被吹翻,散落滿地。行人加快腳步,匆匆消失在街頭巷陌。
“下雨喽,回家收衣服喽~”報停旁的大爺一邊收拾被吹亂的雜志,一邊叫喊道。縱使是黑夜,借着城市的燈光,也能瞧見天邊翻滾而來的烏雲。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得厲害,是樓隐。
“在哪?”我剛接通電話,就聽他急促道。
“市中心。”我如實答道。
“過來拂塵找我,立刻。”他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豆大的雨點開始飄落下來,遙遠的天邊劃過一道閃電,雷聲翻滾而來。
“糟了。”樓隐找我,必定是因為打雷的事。我跑到路邊,來往的出租車很多,偏偏沒有一輛肯停下來。這場雨,來的特別急,雷聲轟鳴,雨很快就打濕了大半的衣服。差不多過去五分鐘,終于,一輛車在我面前停下來。
“師傅,去文苑路14號。”我報上地址,翻出紙巾擦着臉上的雨水。
“小姑娘,趕着去約會啊。”司機大哥調侃道。
“額……回家。”車子的後視鏡裏反射出我的狼狽,這個樣子去約會,估計會把人吓跑吧,還好,樓隐不算正常人。
“這雨說來就來。”司機師傅還在閑聊。
“師傅,能不能開快點?”外面的雷聲一直沒有停過,我很怕樓隐會出事。
“好嘞。”司機師傅說完,車子猶如離線的箭,狂奔出去。到拂塵的時候,已經距離樓隐電話過去半個小時的時間,我付過錢,打開車門沖進雨裏。拂塵的大門關着,只有三樓的位置亮着燈,那裏是他的休息室。
“樓隐、樓隐?”大門需要門禁卡才能進去,拂塵的門禁卡早就在離開這的時候交回給公司了。我叫了好幾聲也沒有回應,打他的電話依舊沒有人接聽。
不會出事了吧……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我繞到後院,試着推動每一個窗子,都沒有推開。無奈之下,我随手搬起園子中裝飾的一塊石頭,朝玻璃上狠狠砸過去,玻璃應聲而碎。我從破碎的窟窿穿過去,急匆匆地跑向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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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休息室的外面空無一人,我又直接沖到裏側的卧室,卧室的燈亮着,樓隐正坐在床邊的地上,雙手抱着膝蓋,頭埋在膝蓋中間,猶如一個受傷的小孩。
“對不起,我來晚了。你沒事吧?”我三兩步上前,在他身側蹲下來,手觸碰到他的肩膀時,還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擡起頭,看清是我,随後一手把我扯到懷裏。此刻,我并沒有覺得反感和不适,反而伸出手在他的背後輕輕拍着:“沒事了,沒事了。”
縱使再厲害的人,也會有軟弱的一面,我很喜歡這個時候,好像他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我面前,就會拉近彼此的距離一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不再發抖,情緒也漸漸恢複如常。
“為什麽來的這麽晚?”他的語氣中帶着點抱怨的意思,我見他一副小孩子模樣,索性不與他一般見識。
“雨太大,打不到車。”我解釋道,他松開我,目光在我的身上掃過,又瞧瞧因為抱着我而沾濕的自己,不禁皺起了眉頭。我低頭,白色的連衣裙因為被水打濕粘在了身上,裏面的胸衣若隐若現,忙轉過頭去。“我去找兩套幹淨的衣服來。”我站起來,還沒邁開腳步,就被他拉住手腕。
“我和你一起。”他說道,順勢起身。休息日的拂塵靜悄悄的,化妝室的門并沒有鎖,我走到服裝區,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一件适合自己的。
“沒有喜歡的?”他手中拿着一件白色襯衫和一件黑色的休閑長褲,見我還猶豫,走過來問道。
“都太貴了。”現在又不是執行任務,私人時間,這些衣服都是碰不得的,萬一不小心弄壞了,又要多一筆債。
樓隐走到衣架前,挑了件淡粉色的裙子遞給我。“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包括家裏的那些。”
我沒有回話,接過服裝,走進更衣室,等到換好衣服出來時,樓隐正站在門口。
“還不錯。”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後走出化妝間,我低頭看看,他喜歡這種類型的?
“還不跟上。”樓道裏傳來他的招呼聲,我忙跟了過去。
剛進休息室,樓隐就朝着浴室走進去,他剛走進去,關門的時候探出一個腦袋。“過來。”
“怎麽了?”我狐疑地走過去。
“會唱歌麽?”他問道。
唱歌?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會唱歌就說話,讓我感覺到你在這。”他說完将浴室的門關上,我才明白,他大概是因為害怕。我想了想,考慮到唱歌跑調,還是說話比較可靠一些。
“肖若水?”伴随着嘩嘩的水聲,傳出他叫我的聲音。
“在呢。”我應道,腦子裏不斷篩選着可以與他聊下去的話題。
“說話。”裏面說道。
“好……”我應道,一個念頭忽然跑到腦袋裏。
“樓隐,你為什麽害怕打雷?”我問道。按理說,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害怕打雷倒是有些稀奇。裏面遲遲未有回應,我又重新問了一句,只聽裏面道:“我聽見了。”
聽見了,卻沒有回應,那說明,他并不願意提起。可是,也找不到其他的話題。室內只能聽得到嘩嘩的水聲,外面的雷聲似乎已經停了。
“肖若水?”不過片刻,他又叫着我的名字。
“我在呢。”我回道,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嚣,恍然想起,來的太匆忙,還沒有吃晚飯。
水聲停了,他走出來,已經換上了襯衫長褲,襯衫的口子解開兩顆,頭發沒全幹,卻有着一種特殊的魅力,我轉過頭,看向窗外。
“外面雷聲停了,你是不是也沒有吃飯?”我提議道,話剛說完,肚子再次不争氣的叫了起來。
“走吧。”他從床頭櫃拿起随身攜帶的東西,與我一道下樓。
雖然沒有雷聲,雨卻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把雨傘,撐開,先一步走到雨裏。
“還不進來。”他回頭對我道,那一瞬,不知為何,竟讓我産生一種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錯覺,可他明明是個男人啊。
我二話沒說,跨了一大步,鑽到傘下,這傘一個人撐合适,兩個人就略顯擁擠了,雨水濺到肩膀上,微微發涼。他的手忽然伸出來,将我一把攬了過去。
“靠近我。”他低頭道,放到我肩膀上的手卻沒有再松開,我跟上他的節奏,在雨裏緩步前行,雨水打在傘面上,猶如一道音符,格外的好聽。天邊忽然亮了一下,樓隐倏地擡起頭,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
“沒事的,我在這。”我抓住他的手,讓他感受到屬于我的溫度。
“謝謝。”他忽然道。謝謝這個詞,以往我說的比較多,從他嘴裏說出來,倒還是第一次。雷聲翻滾而來,他反握住我的手,抓的緊緊的。我們在公司附近的一間餐廳停下來,這是一間素菜館,聽說裏面的菜色不錯,只是因為太貴,從沒有進去過。
“我記得,你不吃肉。”進門的時候,他回頭道。我點點頭,不知為何,心裏感覺到一絲莫名的愉悅感,原來,被別人關心,是這樣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下雨或者是時間比較晚的原因,餐廳的人并不多,服務員把我們帶到一個相對僻靜的包間裏,點過單就離開了。潺潺的雨聲清晰入耳,伴随着舒緩的古筝聲,頗有一番禪意。
“十九年前的一個晚上,那天下着特別大的雷陣雨,我父母出車禍離開了,當時,我就在車上。”他看着窗外,緩緩說道。十幾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所以,是親眼目睹父母離開……
“對不起。”我無法去體會他那樣的感覺,但是,我十幾歲的時候,老爸重病,那種忽然失去精神支柱的恐慌和絕望感,卻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有沒有去看心理醫生?”他的這種情況,應該是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收回目光,重新放到我的臉上,“我不喜歡在別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不喜歡在別人面前……這句話的潛在意思是,我不是別人?我對上他的眼神,又倏地低下頭。
“為什麽選擇我?”我問出心理一直想問的問題,他今年三十歲,按理說,早該到了成家的年紀,可是卻仍舊獨身一人,這倒是有些異常。
服務員輕輕敲了敲包廂的門,得到允許後進來上菜,一直到服務員走出去之後,也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平常呢?以前的雷雨天你是怎麽度過的?”我按耐不住心裏的好奇心問道。
“吃藥,大量的安眠藥,當陷入深深的睡眠中時,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他說完,端起面前的白開水猛灌了一口。吃安眠藥,真是一種管用又粗暴的方法。
“以後不要這樣做了,對身體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為何,心裏生出一種憐憫,誰又能看得出如此正常的他,會有那麽軟弱的一面呢。
“好。”他答道,埋頭吃菜。
這一頓飯,就像是一頓家庭晚餐,而不知是不是因為說出來了心裏話的原因,感覺彼此之間的距離近了很多,像是家人。
“怎麽不吃?”他擡眸,看見我正看着他,随手夾了菜放到我的碗裏。
“嗯。”我笑着點點頭,心底莫名地感動。而此時,看他的目光竟也不再羞澀,畢竟,是家人啊。
一頓飯終了,出飯店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格外清爽,帶着點淡淡的泥土芳香,路燈昏黃,打在路邊的香樟樹上。他靠的很近,走路的時候,我們的手不小心撞在一起,我剛要收回,就被他抓住,他的手很大,很寬厚,似乎有着遠遠不斷的力量。我擡頭看向他,他低下頭,露出一個足以颠倒衆生的微笑。
幸福是什麽?大概就是兩個人一起吃一頓晚餐,互換心事,彼此關照,然後,牽着彼此的手,在安靜的路上散步,一起回家 ,即使誰都不說話,心裏都像喝了蜜一樣甜。
後來我才明白,不敢看一個人的眼睛是因為對這個人有好感,當這種好感進一步上升到喜歡或着愛,你的眼神就會不自覺的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他就是一個發光體,緊緊吸引着你,并且,怎麽都看不夠。
如果可以,餘生,我想陪他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