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過幾天,江一芒又請假來S市,坐火車來的,易晖得知時她已經在半路上了。
在火車站接到人,易晖忍不住唠叨,說媽媽在這兒有他照顧,讓高三生江一芒同學專心學習,別總先斬後奏到處亂跑。
江一芒一句話就把他堵回去了:“我想你們了,而且……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
自打知道易晖又跟周晉珩糾纏上,江一芒就為哥哥操碎了心,一天三個電話确認他的安全,沒事就上網搜索格鬥擒拿類的視頻發給他,讓他勤加練習。
對此江一芒理由充分:“你也知道他拍動作片起家,打不過是肯定的,學了這個至少能拖延點時間,還能鍛煉身體,一舉兩得嘛。”
易晖被“打不過是肯定”的羞辱到,對着鏡子掀開衣服找自信,看見自己凹不出任何一塊腹肌的清瘦身材,頓時洩氣,乖乖點開視頻學習。
他躲在房間裏練,有次動作幅度太大撞到牆,把隔壁的周晉珩引來敲門。
進屋看見擺在桌上還在播放的視頻,周晉珩笑是沒笑,只擡手比劃動作,說:“這上面說的不對,纏頸鎖喉動作要足夠快,防守和攻擊也要連貫,胳膊箍緊,不能手軟。”
就算易晖沒說這是用來對付誰的,周晉珩大概也心知肚明。
這讓易晖有點慌,哪敢心安理得接受指導,然而周晉珩上了心,當真每天晚上抽空教他幾招,弄得易晖有口難言,尴尬得恨不能原地失憶。
到醫院正趕上午飯,母子三人久違地坐在一起吃飯,聊了會兒家常,江雪梅又開始老生常談:“大醫院就是不一樣,連飯菜都比鎮上醫院的合口,價錢還不貴……說起來多虧了那位周先生,還給一晖安排了可以在家做的工作,下次他要是再來千萬要叫醒我,我要當面謝他。”
易晖差點咬到舌頭,邊上的江一芒跟他交換了個眼神,兄妹倆默契地統一口徑回答“好好好是是是”,誰都沒說此周先生就是彼周先生。
吃完易晖收拾餐具,江一芒打水。回來安頓江雪梅睡午覺,易晖坐在床邊昏昏欲睡地翻手機,刷到周晉珩穿着黑禮服的那組照片,登時精神了。
是那天在攝影棚看到他拍的那套。這種中長款男士禮服,個子稍微矮一點、身材比例稍微差一點,都很難穿出氣質。周晉珩卻把這衣服穿得有如量身定制,加上肩寬腿長這個優點,處理過的照片都沒怎麽在身材方面下功夫,跟在現場看到的完全一致。
臉更是沒怎麽動,眼睛下方那道疤塗點遮瑕就看不清了。這組照片大部分以側臉示人,強烈燈光的直射下,周晉珩随意歪着腦袋,視線慵懶地瞥向鏡頭,配合解開三顆紐扣的襯衣,散發着他這個年紀的男人獨有的頹廢與狂妄。
下一張又背對光線,立體的五官在臉上投下陰影,唯有如墨般深邃的眼睛裏倒映着兩個光點,薄唇微抿,表情晦暗不明,像在黑暗中窺伺獵物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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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絲們因為這組照片又炸了一輪,評論裏各種誇他顏值一如既往的能打,還有一堆躺平喊“哥哥好A哥哥快來上我”的,看得易晖跟着害臊。
他把手機倒扣在桌上,趴下打算小憩片刻。
原以為睡不着,誰知剛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起那張面孔,勾唇壞笑的,兇狠咬牙的,專注地看着他的,還有痛苦流淚的……并非演戲,全都是只有他一個人見過的樣子。
易晖在夢裏按住自己不聽話的心髒,醒來發現左胸的布料已經被自己捏皺了。
江一芒給他倒了杯水,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猶豫再三,還是問:“哥你是不是忘不了他啊?”
出于自保心理,易晖下意識搖頭。一旦承認忘不了,等同于推翻之前所有的努力。
空氣很安靜,江一芒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來。
可擔心還是占了上風,她瞥了一眼易晖手機屏幕上停留的照片,再度試探着問:“那是不是……又喜歡上他了?”
此刻的周晉珩并不知道網上因為他的雜志照片又掀起了怎樣的風浪,他早把微博卸載了,在①只小hui俠拉黑他之後,現在他的官方微博賬號由助理小林全權打理。
他脾氣不好,翻到惡評會控制不住想砸手機,以前他頻繁換手機,大多是因為這個。
披着哆啦哼哼的皮跟易晖聊天的時候,偶爾在熱門裏刷到幾次自己的名字都煩得不行,現在哆啦哼哼被拉黑了,他便徹底失去了點開微博的動力。
而且他現在在用的這個手機是寶貝,全球僅此一部,摔不得碰不得。上周拍綜藝不小心掉水裏,小林要幫他拿去修他還不肯,自己開車找了家看着最靠譜的店,全程盯着修理人員,吓得人家螺絲刀都拿不穩,生怕這位戴着口罩眼神犀利的顧客一個不高興把店砸了。
修是修好了,就是沒之前那麽靈敏,揚聲器的聲音也變得悶悶的。不過照片什麽的都在,包括一年多前易晖趁他不注意偷偷給他設置的壁紙,打開手機就能看到那張只屬于他的笑臉,解鎖後便是 “等你回家”幾個字,周晉珩每每看到心都飛了,巴不得立刻坐火箭回家。
比如現在,面對周骅榮洗腦式的滔滔不絕,他左耳進右耳出,抱着手機編輯短信,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不動聲色打聽出小傻子想吃什麽上,字打到一半,被突然的拍桌聲強行拉回思緒。
周骅榮怒斥道:“沒人告訴你跟長輩說話時不要玩手機嗎?”
周晉珩擡頭瞟他一眼,把視線移回手機屏幕:“沒啊,我媽走得早。”
作為父親的權威被公然挑釁,周骅榮額角青筋直跳,想到把人叫來的目的,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強壓回去,沉聲道:“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別總揪着過去的事不放,賭這口氣對你沒好處。”
“我沒賭氣。”周晉珩道,“我媽确實走得早,不然我也不會沒人管,像頭牲口一樣被養大,稍微有了點價值就被拿出去交換。”
說得過分直接,周骅榮臉上不好看,辯解道:“過去的事,我知道你記恨我。但你回頭想想,和易家的婚約沒等到你到婚齡就作廢了,後頭上趕着來的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好孩子,爸爸害你了嗎?爸爸都是為了你好。”
冠冕堂皇的“為你好”周晉珩已經聽膩了,他放下手機,雙手抱臂仰靠在座椅上,冷冷道:“不,我不僅不恨你把我和易晖拉到一起,還要感謝你讓我遇到他。”
聽了這話,周骅榮的面色稍有緩和:“你能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就好。易晖那孩子樣樣都好,就是不太聰明,其實把他當個小孩兒,放在我們家養一輩子也不是不行。我聽說你最近弄了個跟他長得很像的男孩當情人養?你長大了,難免有些小心思,不想結婚也不用這樣跟我對着幹,等你得到助力,接手公司,想養幾個都……”
“我還沒說完呢。”周晉珩聽不下去,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感謝你歪打正着讓我遇到易晖,不代表我不恨你。”
周骅榮捧起茶杯的手一頓。
“我恨你把我媽當獲利的工具,用完就狠心丢棄,我恨你道德敗壞出去亂搞,間接害得我媽抑郁自殺,時至今日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說到這裏,周晉珩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以一種絕對壓迫的姿态瞪着周骅榮。
“我還恨你盲目自大,無能暴躁,并且把這種惡劣習性傳染到我身上……” 像要驗證這話的真實性,周晉珩眼神兇狠,展露出一種比遺傳更深地植根在骨子裏的瘋狂。
不過這股破壞力極強的風暴很快便偃旗息鼓。他坐了回去,目光垂落向下,低聲說:“不然我不會讓他丢了性命,不然他也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認。”
周骅榮被他剛才的舉動吓得不輕。從前他覺得這小子頗有他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度,現在看他不計後果地瘋起來只覺得心驚,生怕他在公共場合幹出掀桌這種有損周家臉面的事。
“當初你欺負易晖不也欺負得很開心嗎?找別人能像他那樣任由你哄騙拿捏?”周骅榮放下茶杯,急于打壓周晉珩的氣焰,語氣更重,“現在癡情給誰看?男人活在世上,拘泥于兒女情長注定成不了大事。”
周晉珩聽完倒是沒再發火,也絲毫沒有軟化跡象。他冷笑一聲,站起來道:“大事留給您這種沒心沒肺的人來成,我先走一步,以後別随便叫我出來,忙。”
周骅榮沒想到激将法不見效果,起身急道:“你今天要是敢從這裏走出去,周家的産業一毛錢都輪不到你,看你還怎麽吃喝玩樂,怎麽養你的小情人!”
周晉珩頓住腳步,轉過來,臉上卻沒有周骅榮以為的緊張惶恐。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也不會因為一句威脅恐吓就乖乖就範,被推到賭桌上當做交易的砝碼。
四年的歲月足夠他積累實力,足夠他成長。
周晉珩緩緩開口道:“我長這麽大,唯一慶幸的就是,在感情上我像我媽,不像你。”
說完他轉身繼續朝門口走,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在周骅榮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晃了晃車鑰匙,道:“你那破公司誰稀罕誰繼承去吧,我掙的也不少,養他幾輩子都沒問題。”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晚餐吃得很飽的易晖和媽媽妹妹一起分食了一塊月餅。
從住院大樓出來,仰頭看見半隐在雲層中的圓月,咂了咂口中殘留的甜味,易晖掏出手機,給葉欽發了條祝中秋快樂的短信。
他能感覺到哥哥和嫂子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可他不想戳破這層紙。
他也知道這是無謂的掙紮,可他還沒想好,過不了自己面前那看不見摸不着的那一關。
發完切回通訊錄,看到周晉珩的名字時,易晖猶豫了下,點進短信界面又退出來,覺得無論發什麽都不合适。
周晉珩有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他在周晉珩面前從來沒有秘密可言。
這曾經是他最恐懼的事,他不想被看透,不願被吸引。跟頭栽一次就夠了,在同一個地方再摔一次的才是真傻子。
可是今天的月亮好圓好亮,讓他數次沖動地想做點什麽。
電話不能打,短信不能發,易晖焦躁不安地走在路上,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點開微博,把哆啦哼哼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反正他也不會再給自己發消息了,易晖呼出一口氣,頓覺渾身輕松。
走到門口,擡頭看見站在路燈下的人,剛放松的身體又緊繃起來。
易晖慢吞吞地走過去,在那道熟悉的身影迎上來之前适時停下腳步,正好在兩人之間空出一個恰當的社交距離。
還是周晉珩先說話:“路過,順便來接你。”
他沒再向前進,只要易晖不願意,他就不會動哪怕一下。這是他許下的承諾,必須嚴格遵守。
易晖對他口中漏洞百出的“順便”不置可否,就像他對周晉珩說的“不會在沒得到你的允許的情況下進你房間”一樣聽聽就算了。他點點頭,和周晉珩并排往停車場去。
秋夜風涼,走到半路,周晉珩終于把手上拎着的紙袋遞了過去:“路上看到了随便買的,你可能用得着。”
紙袋裏頭躺着一條藍色的圍巾。
易晖躊躇片刻,還是伸手去接,心想就幫他拿一會兒,到家再跟之前一樣,不動聲色地随便放到哪裏就好。
他不能收他的東西,不能重走老路。
誰知剛接過來,鼻子一癢,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易晖忙着在背包裏翻紙巾,沒注意周晉珩在幹什麽。等他擤完鼻涕,回過頭就被軟絨絨的羊毛圍巾包住脖子和大半張臉。
艱難地把鼻子從圍巾裏扒拉出來,易晖一擡眼,不期然對上周晉珩正在整理圍巾的專注面孔。
周晉珩比他高不少,這是他習慣的角度。然而今天不太一樣,周晉珩刻意彎腰低頭,讓他能清楚地看到整張臉,線條鋒利的下颌,弧度優美的唇,高挺的鼻梁,還有被濃密睫毛遮住大半的、流淌着溫柔的眼睛。
周晉珩的長相就盛氣淩人,加上暴脾氣,急性子,行事雷厲風行不拘小節,橫豎跟溫柔這個詞都是不搭的。可當下易晖确認了無數遍,從眼神到動作,都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好像把通身可能令他害怕的特征都藏了起來,把剛學會的、還不太熟練的溫柔一點一點積攢成堆,全部留給了他。
擺弄半天,終于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看着易晖小小的一張臉被裹在層疊纏繞的毛線裏,只露出兩只水汪汪的眼睛,周晉珩沉悶許久的心情明朗起來,覺得跟周骅榮那個老東西吵完架直接開車來這裏,是今天最正确的決定。
他想去拉易晖的手,即将觸到時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諾,又收了回來。
“走吧,我們回家。”
許是收得太急,又或者今夜的月光太暗,沒注意到差點被他碰到的那只手也往前伸了伸。
直到車子平穩行駛在路上,易晖的心髒還在擲地有聲地跳。
不過這種感覺并不陌生,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現在唯一亟待克服的困難是,等到了家,就要把着已經沾染體溫的圍巾摘下來。
他說過不會收周晉珩的任何東西,就算不慎收了,也會重新撿起來,然後打包丢出去。
易晖擡手摸了摸圍巾,手指拂過厚實保暖的絨毛,在細密的織線上流連忘返。
還沒到家,他已經開始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