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雪梅和江一芒到達S市的時候,易晖剛跟周晉珩吃完一頓不怎麽愉快的晚餐。
車已經在門口備好,易晖趕時間所以沒拒絕,坐上後座等了一會兒沒人上來,探出頭去,見周晉珩在跟站在車旁的司機交代什麽,随後轉過來對易晖道:“我還有其他事,就不跟你一起去接伯母了。”
易晖本就不希望他跟自己一起去,但也很清楚周晉珩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大晚上能有什麽事等着他去處理?
車子緩緩駛上馬路,彙入車流,易晖從後車窗往外看,周晉珩還站在原地目送他遠去,身形依舊高大挺拔,融在夜色中卻顯得孤單寂寥。
路上易晖時而睜眼時而閉目,斑駁細碎的琉璃光影仍在眼前飄忽游移,讓他不由得想起上次走進這家餐廳,也是和周晉珩一起。
彼時的他二十三歲,周晉珩十九歲,剛在神父的見證下确認了婚姻關系。
那是他上輩子最快樂的一天,他自以為懂得了什麽叫愛,偷偷做好了與周晉珩共度一生的準備,在後來的磋磨中才知道不是得到衆人的見證就能獲得幸福,也不是付出就一定會得到回報。
過去就是過去了,因緣際會也講究先來後到,自己當初的痛別人無法感同身受,現在他口中的“愛”也無法透過耳膜抵達自己心裏。
江雪梅被安排進S市某癌症專科醫院的次日清晨,就做了細致的全身檢查。
結果還是心髒上的毛病,在化療和各種刺激藥品的沖擊下,器官承受力削弱,從而引發各種身體感官上的不适。
調整了藥物和治療方案,不到三天,症狀就緩解許多,江雪梅臉上也有了血色,來的時候只能讓人攙扶着走,如今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多虧了你那位朋友,”江雪梅拉着易晖的手道,“等出院了,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登門拜謝。”
易晖說:“不用了,他忙着呢,昨天說了有空會來看您。”
後半句是胡扯的,好在江雪梅沒打算多問,只問恩公姓什麽,易晖一說謊就腦筋打結,支吾半天,還是如實說姓周。
臨走前被江一芒拉到一邊,小聲問:“不會又是他吧?”
易晖裝傻充愣:“他?什麽他?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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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芒一看他這尬破天際的表演就知道不妙,一拍額頭道:“我江一芒聰明一世,先前怎麽就糊塗一時,居然上了你的當?”
妹妹這邊是瞞不住了,易晖揀無關緊要的說了,還是弄得江一芒一把鼻涕一把淚,直問易晖是不是下凡來普度衆生的菩薩。
想到曾經用過類似的比喻形容過她,易晖笑了:“我不是菩薩,我是你哥。”
江一芒抱住他嚎了好幾嗓子“菩薩哥”,然後擦擦眼淚,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電筒模樣的東西,不由分說塞他手裏:“事已至此,自保為上。我暫時用不着這東西,哥你拿去防身,我就不信那個姓周的費盡心思把你捆在身邊什麽都不想幹。”
那天易晖着急踩着十二小時的線回去,沒顧上研究江一芒給的東西。
等到下周溫度再降,他把穿過一回的外套拿出來,在從室內到室外之前甩了甩準備穿,吧嗒一聲,一個東西從口袋裏掉了出來。
唐文熙搶先撿了,看着那圓柱狀物體笑得直不起腰:“江同學你太可愛了吧,我讓你買個防狼棒你居然真的買了。”
易晖百口莫辯,臉紅成熟透的蝦,外套都不穿了,出門氣鼓鼓地走在前面。
唐文熙這陣子經常往來于首都和S市之間。之前兩次是跟教授來參加研讨會,這次不知是來幹嗎的,陪易晖去醫院看了江雪梅,就無所事事地到處瞎逛,易晖消了氣回頭問他要不要找個地方一起寫生,他又搖頭打哈欠:“不了,大老遠跑這兒來才不想畫畫。”
直覺告訴易晖說不定又跟那個姓楊的有關,果不其然,到了中午飯點,唐文熙接完一個電話,把自己包裏的外套拿出來罩在他身上,笑嘻嘻道:“想防狼,穿我這個衣服就夠了。”說着指了指街對面醒目的餐廳招牌,“我在那兒訂了座,你去吃吧,我早飯還沒消化呢撐得要命,先去溜溜食。”
易晖莫名其妙地進了那家餐廳,坐下才有空打量身上的衣服。
是唐文熙自己做的,把拉鏈拉到頂,胸前便能拼出碩大的“good luck”兩個單詞,亮片加鉚釘全部手工縫制,易晖伸手一摸被紮得呲牙,哭笑不得地想果然防狼。
他猜唐文熙應該是跟楊成軒約在這兒,結果又被放了鴿子,親手做的衣服也沒送出去。這裏是楊成軒的家鄉,人就要出國了,臨走前既沒能祝他好運也沒能紮渣男一臉,着實令人沮喪,怪不得吃不下飯。
易晖也跟着提不起勁,預定好的豪華餐點擺上桌也沒什麽胃口。
刀叉他用不習慣,好不容易切下一塊牛排,叉起來要送進嘴裏,擡頭時被迎面走來的人吓了一跳,手一松叉子當啷掉回盤中。
周晉珩也是臨危受命,被人差使來的。
楊成軒在電話裏說:“我是真趕不過去了,他挂了我電話,不知道還會不會去,如果他在的話幫我道個歉,如果不在的話你就自己吃。”
來前周晉珩不屑地說“誰稀罕你一頓飯”,這會兒遠遠地看見在座位上跟牛排較勁的是易晖,瞬間把自己說過的話抛到腦後,大步走過去坐下,渾然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
起初無話可說,兩人悶頭吃飯,待到一盤插了幾朵玫瑰作為裝飾的甜品上桌,服務員問是否要為二位宣讀誓詞,易晖率先出聲說不用,服務員走後,他讷讷地解釋道:“這是我朋友預定的,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周晉珩點頭,淡定道:“嗯,我也是。”
這頓飯吃得安靜,沒有争鋒相對,也沒有暗潮湧動,靜到易晖身處其中也想象不出他和周晉珩還能有這樣面對面坐着只為填飽肚子的時候。
飯畢起身出門,易晖邊低頭拉拉鏈邊往前走,擡頭時冷不丁撞上停步等他的周晉珩,風衣背後的腰帶挂在易晖胸前的鉚釘上,兩人前胸貼後背掙紮半天,在店員的幫助下抽出那根腰帶,好不容易才分開。
周晉珩扭頭,目光落在他胸前稀奇古怪的飾品上,易晖還在喘氣,想到剛才整張臉都貼在周晉珩肩上,蹭過他後頸皮膚的耳垂更燙了。
出門後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段,易晖理了理腰帶上被勾下來的亮片毛刺,剛要還給周晉珩,被路邊的一個老婆婆喊住。
“小夥子來來來,老太婆給你算算命。”
正午時分路上行人稀少,易晖左張右望,然後反手指向自己:“我?”
穿着碎花馬甲的老婆婆笑着點頭。
或許是因為老婆婆看起來慈眉善目,不像騙子,易晖走了過去,攤開手掌讓她看。
短短半分鐘,她一會兒擰眉,一會兒眉目舒展露出笑容,最後用枯瘦的手拍拍易晖手心:“好孩子,苦難只是暫時的,跨過去便是一路坦途。”
可能因為看起來純良好騙,易晖上輩子走在路上也被算命的喊住過,連聽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話。
不過重生這種蹊跷事都發生在他身上了,易晖寧可信其有,伸手到口袋裏摸出幾張紙鈔,剛要抽一張遞給老婆婆感謝她的祝福,一只修長好看的手先他一步伸過來:“幫我也看看。”
是周晉珩,以前對這些封建迷信從來不屑一顧的周晉珩。
易晖往邊上挪了挪,給他讓出空位,原本以為老婆婆會像剛才那樣端詳一會兒再下結論,沒承想她瞪圓眼睛,誇張地倒抽一口氣:“瞧着本該是富貴之相,可其中暗藏血光,怕是要經歷一場九死一生,方能化解。”
回去的路上,易晖對在開車的周晉珩道:“街頭算命不可信,那個老婆婆說的話不用放在心上。”
周晉珩先是愣了下,随後扭頭看他,唇角微揚:“沒關系,我不怕。”
聽到這個回答,易晖又後悔了。任他在遲鈍也聽得出周晉珩語氣中的愉悅,他肯定以為自己在擔心他。
易晖認為自己只是出于償還心理。看手相是他起的頭,任誰聽到那樣類似詛咒的話都不會開心,這麽說只是為了撇清責任。
“而且——”周晉珩調轉視線,目視前方,自顧自地繼續說,“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我的生命線很長很長,一生平安順遂。就是愛情線有點短,剛剛開始就斷了。”
說到這裏話語頓住,像在等着誰好奇詢問。易晖當然不會問,眼皮一跳後忙垂眉斂目,跟平時一樣裝沒聽見打算蒙混過去。
周晉珩笑了笑,沒人問,他還是把剩下的一句說了:“不過沒關系,斷在哪裏,我就把這根線從哪裏續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