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天其實是易晖的生日,死去的那個易晖的。
從S市坐了七個小時的高鐵回到家裏,易晖累得倒頭就睡,醒來瞥到桌上日歷,看到熟悉的日期猛然記起這事,心想哆啦哼哼歪打正着竟挑對了日子,煙花和蛋糕就當生日禮物了。
他的生日與哥哥的只相差一天。2月13日上午,易晖開着剛申請不久的微博小號去哥哥的首頁逛了一圈。
因為嫂子是公衆人物的關系,哥哥的微博也備受關注。點進最近一條微博的評論,已經有許多頂着嫂子頭像的粉絲們前來祝賀愛豆的老公生日快樂了,易晖挨個給他們點了贊。
嫂子葉欽自然也來了,零點整轉發送上祝福“哥哥生日快樂[心]”。易晖知道這是嫂子對哥哥的愛稱,見他們倆還是那麽好,深感欣慰的同時覺得自己不該搶了他們的情趣稱呼,糾結一會兒想出好主意,評論道:大哥生日快樂,和大嫂永遠幸福[贊]
緊接着就是情人節。
易晖本人對這個節日沒什麽特殊感覺,從前沒人陪他過,現在單身狗一個更沒有過的必要。他窩在家裏趕了一天的稿,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站起來伸個懶腰,順便去冰箱裏找吃的,看到還沒吃完的半板巧克力,才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
趕緊給哆啦哼哼發一條:情人節快樂呀[太開心]
兩人從早上聊到現在,下午易晖畫畫遇到困難還跟哆啦哼哼一起研究了半小時,竟沒一個人提到情人節的事,想來哼哼那個離家出走的男朋友還沒回來。
果不其然,哆啦哼哼回複:你不說我都忘了。[汗]
盯着畫紙看了一整天,眼睛又酸又脹,易晖點了眼藥水就躺到床上,閉眼用語音回複:“一個人也可以過呀,下班出去吃頓好的吧。”
哆啦哼哼:你想吃什麽?
易晖:“啊?我這兒吃的多着呢,你照顧好你自己的胃啦。”
哆啦哼哼:你就告訴我想吃什麽,我做個參考。
易晖思考了下:“嗯……好久沒喝奶茶了,如果是我,會買一杯全糖的布丁奶茶,然後自己在家裏煮小火鍋,裏面放很多很多的蟹棒!”
一個小時後,江一芒放學回來,一手拎奶茶一手拎菜,說要抓住冬天的尾巴在家裏吃火鍋。易晖把袋子裏的菜拿理出來一看,足足有三大盒蟹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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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簡直神了。”吃過飯易晖給哆啦哼哼發語音,“我想要什麽她就買什麽,她不是人,是下凡來渡劫的仙女吧?”
哆啦哼哼歪重點:那我呢?
易晖知道他這是想挨誇,笑嘻嘻道:“哼哼也很好呀,誰不想要這麽可愛的小弟弟呢。”
哆啦哼哼發來一串省略號,然後說:不是弟弟,我比你高。
易晖問他多高,他回答一米八七,易晖站起來比劃了下,仰頭時熟悉的視角讓他想起那人差不多也是這麽高,因為腿長走路也很快,自己每次跟在他後面必須用跑的才能跟上。
“哼哼,等你以後跟他複合了,一起出門的話,記得走慢一點,步子邁小一點。”兩輩子都剛到一米七五的易晖苦口婆心地勸道,“他跟不上你,會很難過的。”
哆啦哼哼鄭重回答:好,我記住了。
作為前輩,易晖把他這些年總結的人生道理和感情經驗傾囊相授給哆啦哼哼,奈何這個小男孩不争氣,開春了還沒把人哄回來。
易晖替他着急:“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怎麽碰到這種事傻乎乎的呀?”
哆啦哼哼:……
易晖出主意道:“要不然給他也放一次煙花?”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問過哆啦哼哼煙花的價錢,哆啦哼哼說不貴。易晖想着既然不貴,再放一次也無妨,這樣大費周章的浪漫,別說是對象送的了,就是哆啦哼哼作為朋友送給他,都讓他心髒怦怦亂跳。
哆啦哼哼:你很喜歡?
易晖:“誰能不喜歡啊?”
哆啦哼哼:還想看嗎?
易晖完全沒察覺話題被帶跑:“想啊……不過想有人陪着一起看,夏天在院子裏搖着扇子吃着西瓜看煙花,哇,還有比這更幸福事的嗎?”
于是立夏這天晚上,易晖被江一芒喊到外面:“哥快看天上!”
不知誰家辦喜事這麽大手筆,那種只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堪比國家慶典的煙花放了足足二十分鐘,位置還湊巧正對江家小院。
江雪梅切了西瓜擺在院子裏的小木桌上,在冰箱裏凍了一下午的瓜冰甜爽口,易晖心裏高興,頭一回不顧身體狀況陪着媽媽和妹妹多吃了兩塊,一夜過去竟沒拉肚子也沒發燒。
這麽好的消息當然要跟好朋友哆啦哼哼分享:“我的身體素質真的變好了,一定是最近勤加運動的功勞!”
哆啦哼哼很不給面子地戳穿:哦?是誰昨天懶得出門求老天趕緊下場雨?
易晖臉紅:“我、我在家裏也可以運動啊。”
哆啦哼哼:瑜伽墊都落灰了吧?
“哪有,還好好在我床頭放着呢……”說到一半,易晖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欸你怎麽知道我有瑜伽墊?”
哆啦哼哼:你說過,妹妹送的。
易晖摸着腦袋想了半天,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跟他說過。
不過這不是重點,他按住語音鍵,神秘兮兮地問:“其實你不是哆啦哼哼吧?”
遙遠的首都,正在鏡子前任由化妝師擺弄的周晉珩聽到這句心裏一突,強作鎮定道:不是哆啦哼哼那是誰?
不多時,易晖帶笑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是我的幸運星呀,自從遇見你,我的運氣就特別好,一天比一天好!”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周晉珩愣怔片刻後笑了,回複道:是你應得的,跟我沒關系。
兩人的網聊已經持續了半年之久,最近周晉珩時不時刻意透露一些信息,意在為坦白做鋪墊。奈何不知易晖太信任他還是神經過于大條,好幾次明顯的暗示都接收不到,傻乎乎地還把他當做一個熱心網友,讓他心裏更加沒底。
這天收工後,周晉珩驅車來到珠寶行。
下午接到電話說戒指做好了,他迫不及待想拿到,明知身後有粉絲包車在跟,也懶得躲避,車子大剌剌停在門口,下車徑直上樓去。
反正總要公開,早點讓外界做個準備也好。
只是沒想到又會在這裏遇到方宥清。
三個月前來看設計圖的時候,周晉珩才得知這家店的主設計師與方宥清熟識。戒指已經下訂制作,換一家已經來不及,而且易晖喜歡這家的設計風格,他也沒打算換別家。
其實方宥清沒做什麽逾越的舉動,他一向溫和淡然,周晉珩找不到借口抵抗,只好盡量回避。
等待工作人員取戒指的幾分鐘裏,方宥清坐在一旁漫不經心地用勺子攪動杯子裏的咖啡,道:“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輔修了一陣子珠寶設計,可能是沒那方面的天分,做出來的東西都不怎麽樣。”
方宥清從小學美術,卓越的才華令他給人的印象永遠是清高自負,所以從他口中聽到自我否定的話,着實令人驚訝。
周晉珩不做聲,他便自顧自繼續道:“後來我知道為什麽了,因為做出來的東西,哪怕別人都說好,沒有合适的人佩戴,在我眼裏就沒有價值。”
工作人員把戒指拿到櫃臺上,周晉珩迫不及待地打開看,低調的鉑金和碎鑽流光溢彩,光這麽看着就知道戴在小傻子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有多漂亮。
方宥清湊過來看,微笑着說:“當年我也做了一對戒指,還沒有人試戴過。”
周晉珩已經裝聾作啞好半天,再不說點什麽不太合适。臨走前想了想,對方宥清道:“找個與它相配的人吧,我已經找到那個人了,也祝你早日找到他。”
說完轉身欲走,身後的方宥清急道:“我後悔了。”
周晉珩愣了下,腳步稍作停頓。
“我後悔當年放棄你選擇前途,我後悔了。”他認識的方宥清從不向人低頭示弱,是以這話說得十分艱難,嗓音都帶了幾分哽咽,“提前回國是為了你,學珠寶設計也是為了你,既然與譚家的聯姻是不實傳聞,那……你還願意試戴我為你做的戒指嗎?”
說到姓譚的,周晉珩取完戒指就去周家走了一趟。
周骅榮在家,以為他想通了,為了在氣勢上壓他一頭仍然不給好臉:“還知道回來?”
周晉珩沒搭理他,坐下接過阿姨遞來的茶。
周骅榮見他情緒穩定,面前也沒有桌子給他掀,清清嗓子開始下命令:“譚家人說喜歡歐式風格,你這陣子就住這兒,我差人去把新房重新裝修一遍。”
周晉珩慢條斯理地喝茶:“什麽新房?”
周骅榮道:“就你名下那套複式。”
周晉珩嗤笑一聲:“那是我和易晖的新房,有易家一半錢在裏面,什麽時候輪到姓譚的了?”
一句話正中怒點,想到過年周晉珩都沒回來,周骅榮更生氣:“人都沒了大半年了,給你的緩沖時間也足夠長了,難不成你真想守着那空房子一個人過下半輩子?”
“誰說我一個人?”周晉珩喝完茶,站起來懶洋洋地活動筋骨,“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我的下半輩子。我媽臨終前說過她的東西交由我處置,相信您老一定遵守諾言,沒動過那些東西吧?”
說完不等周骅榮反應過來,周晉珩就徑自上樓進了母親的房間,裏面被妹妹周瑾悅收拾得很整潔,跟母親還在世時別無二致。
在梳妝臺的抽屜裏找到一個印着龍鳳呈祥的大紅色盒子,周晉珩揣進兜裏就走。
周骅榮氣急敗壞地追到門口:“你上哪兒去?”
周晉珩沒回頭,拍拍口袋道:“帶着傳家寶接您兒媳去。”
嘴上說得輕松潇灑,實際上還有不少準備工作要做。
趁行程結束有兩天休息時間,周晉珩把和易晖兩個人的家重新收拾了一遍。
除了把該挂的畫裝裱好挂上牆,家裏幾乎所有個人用品都置換了成雙成對的。為了配合小傻子的喜好,連牙刷換成了卡通同款,易晖的是哆啦A夢,他的是大雄。
想着小傻子回到家看到這些一定會高興,周晉珩身體裏每個細胞都活躍跳動起來,越忙碌越亢奮。
收拾完畢,周晉珩邊欣賞勞動成果邊拿出手機,點開和①只小hui俠的對話框,看見對方渾然不知地給自己發消息,一口一個“哼哼”,那股呈上升勢頭的興奮在最高峰戛然而止,随後他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從幻想的假象中拖拽出來。
他就是哆啦哼哼,他又不是哆啦哼哼。
他是那個把小傻子一次次弄哭的混蛋。
聽到方宥清說“後悔”時,他第一時間不是去緬懷那段無疾而終的初戀,而是想起早已被他參透了的後悔無用論。
他尚且這麽認為,他的小傻子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打開水龍頭沖了把冷水臉,周晉珩看着鏡子中滴着水的迷茫面孔,擡手覆眼,呼出沉甸甸的一口氣。
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時間。等他把能做的都為小傻子做了,等到确定小傻子不會受到傷害,再坦白也不遲。
他沒辦法忍受第二次失去。
他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