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2
清晨, 太陽剛剛升起驅散了夜裏的寒涼。
賈府裏的燈籠一夜沒有熄滅,蠟燭矮去,燈芯無人修剪,火光随着蠟油燒掉了大半個紅燈籠。繩子被燭火燃燒斷裂, 燈籠歪斜着落在地上,地上厚厚的積雪被咋了一個坑,雪水融化, 火光熄滅, 沒有引起火災。
但是這一切,對于堆滿屍體的賈府來說,已經沒有區別。
凄厲的尖叫劃破初晨,這一天才剛開始。
這件事,也才剛開始。
褚昭窩在暖暖的屋子裏, 他體格健壯,不畏懼寒冷,但還是忍不住吩咐人又添置了火盆。高大的男人像只豹子似的慵懶坐在椅子上,屋裏很暖,火盆中的炭是上好的銀絲炭, 一點都不嗆人。裏面還加了提神香料, 空氣中有股子淡淡的香味。褚昭打了個哈欠, “就說了不想當這個盟主,做什麽非得逼着我來?我也不是這塊料啊。天元宗出了事, 那就慢慢查嘛, 告訴我也沒辦法, 我真的不懂這個。”
“在其位謀其事,褚兄又何必抱怨太多。走吧,去看看賈家現在如何。”裴英爾跟褚昭相識已久,對此人再了解不過。
褚昭年輕有為,有膽識有謀略,唯一不好的是,太懶散了。
他當初繼任盟主之位,未嘗沒有幾家掌門覺得他年輕好拿捏的意思,硬逼着人接任了這個苦差事。如今過了小半年,幾位掌門清楚這個男人不似表面那麽好糊弄,褚昭不是他們能掌控的,再想讓人從位子上退下來可就難了。
盟主之位給褚昭帶來了不少麻煩事,也是他安逸生活的一個保障,
他本人心裏有別的小心思,需要借着這個權利查一點陳年舊事,也就湊合撐了下來。只是每次讓他辦事,都得對裴英爾抱怨兩句。
好不容易被好友從床上拉起來,褚昭整理好儀表,艱難地走出暖屋,向着雪地邁去。
褚昭道:“怎麽死的?什麽兵器?死亡時間大概在什麽時候?有目擊證人嗎?”
“利劍割喉,無一幸免,只是今日有鎮上有婆子過來送菜,這才發現賈府已是一片血海。”裴英爾消息收到的比較早,他有自己的辦法探聽消息,“不止是賈家,天元宗門下弟子也全部死去,與賈府如出一轍。應該是同一時間作案,對方人數很多,且武功不差,才能如此悄無聲息……”
褚昭順便在早點鋪子上買了三個包子,他拿出一個遞到裴英爾面前,裴英爾沒有拒絕,直接接過。
褚昭道:“有沒有可能是巧合?”
Advertisement
天元宗掌門賈淳家業豐厚、妻妾衆多。他的內院大都在賈府,離着宗門不算太遠,身下子嗣皆屬于天元宗。這個門派沒有它的名字那麽正氣,在江湖中也屬于二流。只是此派與聯盟六派中的青羽劍派素來交好,也算是正道中的重要力量,褚昭這個盟主不能不管。
“或許。”裴英爾說。
褚昭幾口把包子吃完,他拍了拍手,“千萬別又扯上魔教。在這麽搞下去,他們就該教唆我去讨伐魔教了。這麽大事,留給下一任盟主做多好?”
裴英爾笑笑,沒有說話。
除了天元宗之外,江湖中的血腥死亡不在少數。行走在世間居無定所的男人們血氣方剛,又有一身武力,打起來實在容易,打出人命也很容易。可是總有那麽幾件事能和魔教扯上關系,一旦牽扯到那個神秘強大的門派,事情總會不了了之。時間一久,正道衆人積怨頗深,打上魔教不過是時間問題。
兩人并行來到賈府,六大門派中只有青羽劍派的掌門人在,其他門派只是象征性的派弟子過來,看看這幾人的動向。
“褚盟主!”陸書言上前與褚昭打招呼,他五十來歲的年紀,縱使身份不如褚昭這個盟主高,資歷和聲望擺在那裏,倒有幾分與褚昭平輩相交的意思。雖然褚昭一點都不想與這些人關系走的太近。
陸書言道:“賈兄一家受此飛來橫禍,實在是莫名其妙。賈兄為人端直,在江湖中頗有聲望,斷不可蒙受此等冤屈!還請褚盟主為賈掌門讨回公道!”
賈府的血腥味濃重,踏進來之後,褚昭嚴肅了神情。他虛扶起陸書言,“陸掌門所言極是。可有找人驗過屍?”
陸書言擺了擺手,有青羽劍派弟子拿着一支沾染了血跡的箭頭走過來,遞到褚昭面前。
褚昭接過,一眼看到了箭頭頂端的字。他細細觀察了一下,遞給身後的裴英爾,對陸書言道:“單憑這個‘卓’字,恐怕不足以為魔教定罪。”
“那褚盟主覺得,除了卓儀還有誰會這麽做?!”
“陸掌門稍安勿躁,咱們心平氣和的好好分析一下,不要動怒啊。”一直跟在褚昭身後的裴英爾開口道。
裴英爾從未在衆人面前出手過,他總是跟在褚昭後面,多數人都以為他是褚昭的侍衛,也有想巴結盟主的人來讨好裴英爾,這人從來來者不拒照單全收,然後該幹嘛幹嘛,從來沒辯解過他與褚昭的關系。時間久了,大夥兒都知道,盟主身邊的侍衛忠心耿耿,還拿了錢不辦事,便不再找他。
陸書言冷哼一聲,“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個什麽來。”
“陸掌門不覺得,在賈府中搜出箭矢,實在太過容易,像極了栽贓嫁禍嗎?”裴英爾眯眼笑道,“您一口認定了此事乃卓儀所為,又急着為他定罪,實在不像是平日裏氣定神閑的模樣。難不成掌門知道些什麽,又或者……下一個,便是你青羽派?”
“一派胡言!”陸書言氣惱道,“褚盟主,我青羽派行的正坐得端,若是你想查,直接查便是了,何必往老夫身上潑髒水?”
褚昭連忙安撫他,“陸掌門不要在意,英爾說話是直了些,他一向想到什麽說什麽,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英爾,還不快道歉。”
裴英爾微微彎腰,“是英爾講錯了,還請陸掌門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哼!”陸書言道,“褚盟主若是不打算管,那便由老夫自己來查。若真查到魔教身上,想來另外五位掌門不會袖手旁觀!”
說罷,他不再理會兩個毛頭小子,吩咐人将賈府中的下人們的屍身埋葬,又将主人的屍體停放在正堂。
看這幅架勢,褚昭知道就算查也查不出什麽,拉着裴英爾直接去了暖和的酒樓,在二樓要了間包廂,燙壺好酒配幾個小菜,打算與他詳談。
“你怎麽看?此事真與魔教有關?”
裴英爾道:“便是無關也有關。”
褚昭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所以才覺得愁人。
魔教最近幾年總是在作死,逐漸把自己推到了江湖公敵的風口浪尖,什麽壞事它都能摻上一腳。
裴英爾又問:“褚兄發現了什麽?”
褚昭愣了下神,他拿起杯子放到嘴邊抿了一口。裴英爾也不催他,半晌,褚昭才開口,“我只是覺得,賈府中的場景,有幾分熟悉感。”
裴英爾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日之事不可追。褚兄可查案,卻不可為此而消極。”
“多謝。”褚昭道,“但我不是這個意思。”
“褚兄的意思是?”
“這件事,可能和二十幾年前的那場案子有關……我沒有證據,只是一點猜測。”褚昭推開一旁的窗戶,冷風吹進,他随意将胳膊搭在窗臺,“魔教興起壯大不到十年,應該不會是他們做的。我只擔心,我看到的,不過是用來迷惑人的假象。”
裴英爾微笑,“看來褚兄決定要管。”
褚昭沒有說話,他愣愣的看着窗外,扭過頭來問裴英爾,“街邊那位戴面具的紅衣是何人?裴兄可曾見過?”
裴英爾順着他的方向瞧,“未曾見過。不過……”
“裴兄但說無妨。”
裴英爾苦笑,“褚兄心中已有猜測,否則又怎會特地讓我來瞧?”
紅衣、獠牙面具,不是魔教卓儀又是誰?
站在街邊的蘇韶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有種遺世獨立的恍惚。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他慢慢擡起頭,朝着裏面兩位年輕俊美的男子勾唇一笑,盡顯邪魅。
他不顧二人有何反應,徑直離去,紅色的顯眼身影融入到人群總,不過幾息便消失不見。縱然褚昭武功再強,目力再好,還是跟丢了。
褚昭對身側的裴英爾道,“如此武功,是卓儀無誤。”
“卓儀現身于此,恐怕當真與賈府的事脫不了幹系。”裴英爾道。
褚昭問道,“你可看清他的樣貌?”
“裴某目力有限,未能隔着寬大面具瞧到卓教主真容,褚兄此問豈不是在為難我?”
褚昭也知道自己強人所難了,他摸了摸下巴,又道:“那裴兄可否覺得,此人身影有幾分熟悉,似乎并非第一次見到……”
“未曾。”
蘇韶紅色的身影在褚昭面前揮之不去。他看到了蘇韶笑容中的嘲弄與不羁,這位魔教教主與傳言中并無二樣,可褚昭內心卻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有什麽地方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