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高中篇(15)
鐘恒被一張皺巴巴的數學試卷弄成一頭困獸。
從前打架潇灑呼朋引伴, 如今學習形單影只, 死黨如趙則許明輝之流,也不可能坐下來陪他做試卷。
以往只用來睡覺的課桌現在亂七八糟地攤着幾本數學書,高一高二的都在, 他寫一題要翻好幾處找出零碎的知識點再對照着慢慢磨。
學習這東西丢掉了再撿很難, 絕非一身蠻力橫沖直撞就能贏, 鐘恒不是有耐心的男生, 卻也在這個過程中磕磕絆絆地學會忍耐。
可是磨蹭十分鐘也沒法順暢地解出一道五分的選擇題,這境況多少有點兒凄涼。
隔着一點距離,許惟看見他那張加寬加長的奢華版草稿紙上畫滿了各種正方體,每個都被他打了叉,顯然沒弄對。他換一塊地方又畫, 重新算, 一張大白紙被他用得頗浪費。
鐘恒寫得入神, 列出幾個式子又劃掉。
許惟走近,把牛奶和面包放到他桌角。
“這裏, 作一條輔助線。” 細白的手指點在歪歪扭扭的線條上。
鐘恒握筆的手驀地一頓。
他昏頭漲腦, 反射弧是平常的幾倍長, 擡頭看到許惟時還有點懵。因為低燒的緣故, 他臉和唇都有些明顯的紅, 眼睛還是黑漆漆,許惟看了一眼,腦中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彼其之子,美無度”。
然後, 面前這張漂亮的臉皺了皺,許惟回過神。她挪開凳子,在趙則的位子上坐下,拿過鐘恒手中的筆,重新畫了個正方體,标上ABCDA1B1C1D1,作好輔助線,然後列式子。
林優在前頭看戲,起先津津有味,而後醋意橫生,這時蔣檬一個電話打來,林優一心二用地接了,朝後頭喊:“許惟,我去找蔣檬了,咱們樓下見!”
“好。”許惟頭也沒擡。
林優心口中了一刀:就這麽移情別戀了?
她一臉悲涼地喊了聲:“你快點。”大踏步走了。
許惟寫完答案,放下筆問鐘恒:“能看懂麽。”
她寫一手好字,連字母數字都很好看,清清楚楚,條理分明,和那亂糟糟的草稿紙完全不搭。鐘恒從頭到尾看了兩遍,眉頭漸漸皺起來——就這麽簡單?
豬腦袋!
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聲,像被踩到尾巴似的,有點惱羞成怒的趨勢,然而悶了幾秒最終也沒在她面前發作。
“懂了。”兩個音飄飄忽忽,明顯是啞的。
他拿起筆要往試卷上寫。
許惟忽然輕輕扣住他的手腕:“休息一下。”
她說完就收回了手。
腕上殘留的一點溫度讓鐘恒愣了愣,混沌的腦袋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驀地側過頭,用異樣的目光看了看許惟。
許惟把桌角的面包和牛奶推過去,站起身要走,剛挪兩步,校服外套的衣角被牽住了。
許惟回過頭,鐘恒那眼神明晃晃告訴她:你敢走試試?
許惟:“……”
磨蹭到這會兒,鐘恒腦子燒得再糊塗也不遲鈍了,想問她這樣跑過來招他一下是什麽意思,又想等她主動說,反正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這麽放她走了。
許惟無奈:“……怎麽生病了還有這力氣。”
鐘恒看她一會,喉頭動了動,問:“你怎麽知道我生病?”
“趙則和許明輝說的,他們倆挺關心你。”
鐘恒頭點了下,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大大方方地試探:“……你呢,你也關心我?”
“……”
許惟想了一兩秒的時間,發現沒法問心無愧地告訴他“不是”。她點了點頭,避重就輕地說:“我吃飯回來給你講後面的題吧,你先吃東西。”
說完往後退,“松手行麽。”
鐘恒松開了她的衣角。在她轉身時,他突然起身攥住了她的手指,輕輕地把人拉到身邊。
“你這人……”微啞的聲音帶着笑,他的好心情遮不住。
許惟被他笑得臉都紅了。
鐘恒靠過去,低着聲,依靠想象琢磨出一種自以為是的溫柔語氣:“去吧,吃飽點。”
許惟聽得一個激靈,耳朵一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我走了。”她搓了搓手背,匆匆出門。
吃飯時,林優和蔣檬唱雙簧似的,左一句右一句的問。
許惟埋頭大吃,辣出一鼻尖的汗。
林優抽了張紙給她:“喏,擦擦。”
許惟不客氣地接過:“這麽乖了?”
“切。”林優筷子一放,邊喝飲料邊說,“好了,磨蹭夠久了,大小姐快交代吧,你跟那位鐘姓少爺怎麽回事哈?”
“對對對,快說!”蔣檬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臉興奮,“诶,還是先讓我猜猜,是不是他先死纏爛打,然後你日久生情,最後就兩情相悅了?”
林優驚嘆:“你這總結能力,語文現代文閱讀能拿滿分吧。”
“所以我猜對了嗎?”蔣檬笑嘻嘻,“許惟,你真喜歡他啊,可你喜歡他什麽呢。”
“可能也不是喜歡……”
許惟試圖更準确地描述她對鐘恒的感覺,可琢磨了好一會,沒找到恰當的表達,她放棄講這些,想了想,低頭笑了,“我覺得他有點可愛。”
“你确定沒用錯詞?”蔣檬瞠目,“我敢說鐘恒聽到這個要揍你。”
“通常情人之間才會看到對方身上隐藏的可愛之處,旁人是看不到的。”林優傷心地摸摸許惟腦袋:“那家夥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能讓我家許小妞誇他可愛。”
許惟不想搭理她。
蔣檬呵呵兩聲:“……恕我眼拙。”
林優嘆了口氣,“所以我做錯了什麽,就這麽被抛棄了?”
許惟無語:“你夠了啊。”
三個人聊得沒個正經,笑鬧着結束了午飯。
往回走的路上,林優和蔣檬去文具店,許惟在門口樹下等她們。她不由自主地回想剛剛的問題。鐘恒在她心裏是什麽形象?
很難說清。
在許惟接觸過的為數不多的男生中,大部分人給她的印象是單一的、模糊不清的。
而鐘恒很生動,也很真實。
他似乎有好幾副面孔,高興不高興都很清晰,生氣暴躁也有跡可循,笑的時候好看,發怒也可怕,有時候懶洋洋,認真起來又像模像樣。他執拗地以最直接的方式接近她,看上去強勢霸道,其實從沒有一回勉強過她。
所以我喜歡鐘恒嗎?
許惟踱了兩步,一腳踩上樹底下的一片大葉子。
午休之前還剩二十分鐘的時間,許惟過去給鐘恒講題。
班上同學吃完飯回了教室,看見他們兩個坐在一塊兒,都吃了一驚,幾撥女生竊竊私語。
而後排男生忍不住吹哨起哄。
鐘恒頭都沒擡,摸了一本書扔過去,頓時都乖了。
許明輝和趙則打球回來,看到這一幕又驚又喜,拼命忍住八卦之心,沒過去打擾,體貼地轉個身又出去玩了。
晚上許明輝請客。他上周就大張旗鼓地發出通知:生日那天要請大家好吃好玩。
放學後,蔣檬值日,許惟和林優去取蛋糕。
其他人陸陸續續去了聚餐地點。
許明輝交友廣泛,生日聚會分為好幾撥,這次請的都是班上玩得還不錯的同學,男生加女生剛好湊成兩大桌,胡吃海喝之後,一群人帶着蛋糕又去了KTV。
許明輝早就訂了一個大包廂。
有幾個女生心細,還準備了氣球把包間布置了一通,等許明輝吹了蠟燭許了願,大家就開始撒丫子瘋玩了,有人唱歌,有人抱着啤酒瞎吹,也有玩游戲的,什麽真心話大冒險,哪樣俗套就來哪樣。
鐘恒勉強跟他們拼了兩瓶啤酒就受不住了。他那感冒似乎發了出來,整個腦袋都昏得不行。
趙則幫他擋了一瓶,趁着別人瞎侃的時候趕緊把他送到最角落的沙發:“別逞強了,你躺這睡會兒……我瞅瞅啊,找個人來照顧你。”
目光在包廂裏溜了一圈:咦,許惟呢。
正想着,許惟上廁所回來了。
趙則趕緊跑過去,在一片嘈雜中把許惟拉過來,“他喝得難受了,估計要睡着了,你就在邊上照看一下,別什麽時候發起燒了他自個都不知道。”
話說完,他就被許明輝喊過去了。
許惟轉頭看了一眼。那個生病的家夥正歪着腦袋窩在沙發裏,光線昏暗,他那輪廓朦朦胧胧,臉色更瞧不清。
許惟走過去,拉了張凳子坐沙發旁邊。
過了一會,她擡起手貼到他額頭上。
鐘恒眼睛睜開,迷迷糊糊看了一眼,認了出來。
“許惟……”他緊皺的眉舒展開,忽然彎着眼睛朝她一笑,大手掌啪一下蓋在她的手背上,緊緊地扣住了。
許惟問:“你是不是難受?”
他搖頭。
“騙我吧?”
他又搖頭,眼睛望了她一會,腦袋偏開,捉住她的手放到嘴邊,很輕地碰了碰。
他的唇又熱又軟,許惟的手背被燙了一下。
心跳明顯失序,她僵了幾秒,很快抽回手:“……你睡一會吧。”
這晚,鐘恒一直到散場都不太清醒。他是被趙則送回家的。
第二天早讀課鐘恒遲到了,不過因為感冒他逃過懲罰,不用再跑八圈。
他往抽屜裏放書包時,趙則問:“你怎麽不請個假?”
“用不着。”他反問趙則,“你有錢嗎?”
趙則一愣,“你沒錢了?”
“不夠。”
“你要幹嘛呢。”
“幹大事兒。”
趙則驚了驚,“什麽情況?”
鐘恒摸出英語書丢到桌上,低頭說:“憋不住了。”
啥、啥就憋不住了?趙則一頭霧水。
“我要跟許惟表白,就今天。”
“我操,你……不表過了麽,你問問,班上誰不知道你喜歡她?”
鐘恒:“這他媽不是一回事。”
“……”
雖然趙則到最後也沒搞懂這怎麽就不是一回事,但他還是為全兄弟情義,把壓箱底的錢都翻出來了,許明輝知道後大呼小叫一陣,也慷慨解囊。
到傍晚,鐘恒這筆資金總算籌夠了。
他知道許惟今天放學不回去,她和林優約好了要上晚自習對試卷的答案。
放學鈴聲一響,鐘恒拎起書包揣着錢就跑了,趙則和許明輝一溜煙跟出去。
兩節晚自習結束,三份試卷全解決了,林優先回家。
許惟留在教室寫數學作業,第三節晚自習很短,只有半個小時,可上可不上,走讀生陸陸續續走了,下課鈴聲一響,幾個住校生也撤了。
許惟收好書包,關上燈,把教室門扣上。
樓道裏亮着白熾燈。
許惟剛跨一級臺階,腳就頓住了。
樓梯拐角那兒站着個人。
這要放在電影裏,無疑是恐怖片的布景,乍然出現的人不是鬼就是裝神弄鬼的壞人,女主人公必然要一聲尖叫然後暈過去。
然而,許惟并沒有尖叫,也沒有暈過去,她只是晃了個神,腳走岔了,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但她掩飾得很好,看上去十分鎮定。
她扶着欄杆站穩,慢慢走了下去。
那個人站在拐角的牆邊,穿着一身她沒有見過的衣裳,長褲、襯衫,外頭是一件休閑的毛衣開衫。他剪短了頭發,不知道噴了什麽,有明顯的香味兒。
許惟怔怔地看了好幾秒,不大堅決地移開了視線,努力構思着開場白。
誰知道對方簡單粗暴地打斷了她的思路。
“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他頂着那頭帥爆了的新發型走過來,不知是燈光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眉毛眼睛都漂亮得很。然後這人毫無鋪墊、張狂桀骜地抛出後半句,“就五分鐘,你站這考慮。”
他講完也不回避,就直直地望着她,那張臉白天還有些蒼白,這會兒露出一絲可疑的紅。
許惟:“……”
他這是臉紅還是發燒啊。
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許惟很詭異地記起前一天蔣檬問“你喜歡他什麽呢”。
我喜歡他什麽呢。
……
算了。
人免不了要庸俗一回。
鐘恒低頭瞥了瞥手表,眉皺了起來。
他擡頭要講話,許惟走近一步,牽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你喜歡他什麽呢。
臉啊。
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