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雨紛紛
這幾日,李宣和孫紅玉都住在京城的魯南小棧裏。
今夜下起了細雨,與月明死去那夜的磅礴大雨不能相比,但卻讓他們紛紛想起了那夜。
那夜,李宣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孫紅玉從未見過如此落魄的他。站的久了,他在那場大雨中暈了過去,之後還大病一場。他昏迷在床時,孫紅玉一直在身邊照顧着,覺得那才是她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刻,可以讓她放開一切照顧他,也不用想他是否願意。她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可今日,她知道了趙月明其實還活着,還活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竟有些心慌了。李宣站在客棧外的走廊上,看着夜雨。她拿了件披風為他披上,李宣回過神來,看着她:“今日,多虧你了。”
孫紅玉苦笑,若讓他知道蕭月就是趙月明的話,不知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道:“郡主已經答應我,就算是得罪寧王,她也會說服寧王。她說她誰都不想嫁。”
李宣道:“真奇怪。”
孫紅玉道:“其實沒什麽好奇怪的,一個女人若将真心付出,不執着到吃了苦頭,徹底被男人傷了,是怎麽都不會收手的。其實,郡主的心早已給了另一個人。”說完,想走,手卻被李宣拉住。
李宣将她攬入懷中,輕聲呢喃道:“紅玉,我曾經不知珍惜,你這麽好,我之前卻那麽對你,對不起……”
這個懷抱,她期盼了二十多年。她不想推開,只想将它占為己有:“我等你将她徹底忘了。”說完,将頭埋在他的懷裏,心裏想着:月明,你太不懂珍惜身邊人,莫怪我這個當姐姐的從你手中将他搶走,我搶過的人,只有一個他罷了,只有一個他……
蕭月回到寧府,跟寧王說自己誰也不想選,誰也不想嫁,說完,驚奇地發現寧王竟沒有責罵她,還平心靜氣地讓她回房休息。這讓她隐隐覺得有些對不住爹爹,爹爹這麽辛苦地為她找良人,她卻一下子把那些人都吓跑了,估計以後也沒幾個人敢上門提親。
但不這麽做,她又能怎麽辦。那些男人根本不是真的喜歡她,只是因她爹是寧王罷了。快到鹣鲽院外的小山丘時,她聽到了一陣優美的琴聲。
琴聲雖美,卻隐隐含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曲調,令人聽了,心莫名的慌亂。蕭月覺得聽着這樣的曲子,十分難受,只想快點離開。會經過這裏,只是她覺得此處離鹣鲽院近,風景也優美,或許能和趙風起來個偶遇。可惜,她一次也沒跟他來個偶遇。
小丘上種着各種園藝植株,雨夜中,雨聲滴答,燈火下,樹葉上的雨珠像明珠一樣,璀璨耀眼。走到小丘腳下時,她聽到了一陣人語聲。
男子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引我于此,所為何事?”
琴聲突然停止了,接着是一陣女子的聲音:“哥,難道你認不出我嗎?”
蕭月在原地聽了會兒,因身旁有丫鬟香草在,立馬裝出什麽也沒聽見地向前走去,待走到聽不到小丘上男女的話,才對香草道:“香草,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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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是個識趣的人,道:“是。”離開前,又說了句:“小姐,剛才晶碧山上說話的女子好像是大小姐。”
蕭月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說着,轉身獨自向晶碧山走去。不管山上說話的女子是誰,她知道剛才在山上談話的男子正是趙風起。
晶碧山上有個涼亭,亭子中的女子一身白衣,容貌與趙風起有七分相似,飄飄然若下凡的仙女。
趙風起站在亭中,靜了片刻。
蕭錦放下手中的琴,走到身側,将手撫上他的臉,深黑的眸子如他一般,波瀾不驚,辨不清其中蘊含的感情,她道:“你看我們長得多像。難道這樣,你還猜不到我的身份嗎?哥……”
他安靜地聽她真正想說什麽。
蕭錦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道:“哥,你知道我在這個寧府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嗎?”說着,眼中攢出幾滴淚來,挽起袖子,白皙的腕上臂上赫然都是新鮮的傷痕、淤青。
趙風起微微吃了一驚,感情卻不表露于外,道:“這都是寧王所為?”
蕭錦苦笑,将手從他身上移開:“哥,寧王殺了我們全家,難道這一切,你都忘了嗎?雖然他養了我,卻根本沒将我當成他的親生女兒,你可知道我在這個家裏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麽。表面風光,卻是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啊!府上有那麽多高手,我怎麽動得了他,可哥你不同,你武功高強,為何不為家父家母報仇?你難道忘了嗎,曾經養育過你的奶娘芳姑,她那麽好的人,可是她還有她無辜的丈夫兒子,一個都沒有活下來。哥……”
趙風起想起五歲那年的事,想起那場大火結束了他家五百多條人的性命,心神不禁一亂。小時,除了父母,奶娘芳姑是他印象中最為深刻的人,待他如親生兒子一樣,平時連一只螞蟻都不會踩死的人,卻還是被那場大火活活燒死。為何好人也要這麽悲慘地死去?
趙風起想起那些事,痛徹心扉,有些禁受不住,撐着石桌才勉強站立,丹田內真氣游走,又有克制不住的跡象。本來,他是在房中打坐調息,一曲琴音卻漸漸打亂了他的心神。
蕭錦站在身側,繼續說着:“哥,你為何還不報仇,為何你不報仇,難道是因為月兒嗎?別忘了,她是我們滅門仇人的女兒……”
趙風起打斷她道:“夠了,別說了。害我們的人是寧王,與她無關。”
蕭月走到晶碧山下,剛好聽到這聲怒喝,不禁将她吓了一跳。趙風起從未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她猶豫着還要不要走上去,也許在這時上去不大好,所以她在山下又站了會兒。可山上竟突然安靜了,難道他離開了,可她來此就是來找他的呀!
這麽想着時,她沿着山上的石階,走了上去。
蕭錦看着他因震怒而慘白的臉,想自己的話到底還是起了作用,成功地擾亂了他的心智,若她再激他一激,說不定他現在就會出手去殺寧王,到時她自然會站在寧王這邊,不會讓養大她對她有恩的寧王有事的。說到底,她自己的親生父母,她從未見過,根本談不上感情,倒是寧王,她真心将他當作父親。
若她打聽的沒錯,趙丞相打算将她和蕭月調換的那刻,便應是打算犧牲她的了。如此,她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又有何感情可言。
若趙風起真的去殺寧王,蕭月知道後定會傷心不已。她便是要讓蕭月傷心難過,只有她難過了,傷心了,她才會開心。憑什麽,她的親生哥哥對蕭月那麽好,連爹對蕭月也這麽好,蕭月搶走了她的親生哥哥,還搶走了她唯一的父親,她要蕭月夾在中間,一輩子活在痛苦中,體會超出她十倍萬倍的痛苦。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從山下的臺階上傳來,蕭錦心驚,竟是有人來了。她立即取琴,一個閃身,穿過林子,飛身到了山下。雖然不知來人是誰,但此時讓人知道她見了趙風起,恐怕也不好。衆人都以為她不知趙風起的存在,以為她不知她是趙風起的親妹妹,就讓他們繼續這樣認為才好。如此她才能置身事外。
蕭錦擦了擦臉上的水漬,好像什麽也未發生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蕭月走到山上的亭子,只看見趙風起一手撐着石桌,一手捂着胸口,額上還冒着很多汗。她跑到他身邊,立馬扶住他,發現他的身體再次滾燙起來,就和曾經将要走火入魔的狀況一樣。
趙風起看了她一眼,冷冷地推開她,動作卻是溫柔和緩的,可見并不想傷她。
蕭月見他向亭子外走去,連傘也不拿,立即跑到他身前,在他邁出亭子前,打開了雨傘。她道:“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
他看着亭外漸漸變大的雨,冷淡道:“如果我說我是想去死呢?”
蕭月想也沒想,幹脆道:“我陪你一起死。”說完,連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看着她,眼神犀利地好像要将她看透,半晌,才移開目光,道:“我想去喝酒,你陪嗎?”
蕭月點頭:“嗯。”
趙風起輕蔑地一笑,蕭月卻不在意。
在京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裏,他們定了個雅間。這裏的雅間有諸多的優點,不僅隔音效果好,沒人打擾,位置也好,打開窗,可以看到京城主街上的夜景。不僅如此,雅間裏還有一張床,一旦客人喝醉,直接睡在這裏便好,也不必醉着酒摸着夜路回家。
雖然在醉仙樓定個雅間,貴是貴了點,但她這個做郡主的,別的不多,就是錢多,身上的錢袋從沒有空的時候。
她打開窗子,看了會兒夜景,只見主街上格外熱鬧,雖然下着雨,卻一點也沒影響外頭的繁華熱鬧。現在是夜市開放的時候,燈火通明,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各個攤位上做着各種生意,賣畫作、糕點、宵夜、面具、扇子、陶瓷、首飾……應有盡有,将整條街弄得又美又熱鬧。
她看完,關上窗子以免雨水飄進,回頭只見趙風起坐在桌邊,抱着酒壇喝酒。喝的是上好的杜康酒,但這種喝法,真是不要命了。她走過去,學着他的樣子打開一壇杜康,正想像他那般喝酒,手卻被他按住。
她奇怪道:“我是來陪你喝酒的,你怎不讓我喝?”
他道:“我是讓你陪,不是讓你喝酒。”
“啊,這算哪門子的陪酒?”
“你只需陪,不必喝,若你不想陪,大門敞開着,你現在一走便是。”
蕭月的确想過要這樣極有的骨氣地推門而去,将他狠狠地抛在身後,可細細一想,能陪在他身邊,不是她一直都渴望做的事嗎?她笑了笑:“我陪啊,不喝就不喝,我才不走呢!”
看他如此豪飲,她禁不住勸道:“如此佳釀,你卻牛飲,真是不懂惜酒,白白浪費了我這麽好的酒。早知如此,便買車二鍋頭,讓你喝個夠,倒還省了我一筆錢。”
“誰說要讓你付錢了,你若要給我買車二鍋頭,我感激不盡。”
她不解:“你身上又沒帶錢,不是我付,難道我們要喝霸王酒?”
“上次來這裏喝酒,已經付夠了一年的酒錢,只要報上我的名字,這酒随意喝。”
她張大嘴巴,差點将下巴驚落。以為今日自己才是大財主,原來真正的豪主是他。看來今日她真的只是陪着他就好了。
酒至微醺,趙風起的臉微微泛紅,他埋頭喝酒,未再看蕭月一眼,蕭月則剝着花生瓜子,吃得不亦樂乎。待他完全醉倒,那已是後半夜的事情了。
蕭月腦海中本想過很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男的醉酒之後會和女子發生怎樣的風月之事。可是她想過的場景一樣也沒發生,他醉倒竟是真的醉倒,連句醉話也沒有,酒品好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高出了她的想象。
不過醉了也好,她總算可以去休息了。她已經累得不行,直接爬到床上睡去了,也忘了桌邊還醉着一個人。
等到第二天天亮,蕭月醒來,發現身上蓋着一條被子,自己竟睡在地上,可明明記得昨夜是好好地睡在床上的。一個起身,便發現床上躺的人竟是昨夜醉倒在桌上的趙風起。
她抽出一張手絹,在他的鼻端上下撩動,想将他弄醒。他卻一個轉身,将後背對着她。她咬了咬牙,猜想昨夜應該是他将她踢到床底下的。天底下,哪裏有做哥哥的這樣對待她這個小妹的?
她下定決心要将他吵醒,便更加靠近他,俯身想繼續用手絹撫他的臉,慢慢地将他弄醒,哪知他突然睜開了雙目,睜大眼睛盯着她看,表情慵懶。她被他的突然之舉吓了一跳,身子一軟,站立不穩,竟倒了下去。趙風起即刻起身,一把将她攬住。
兩人靠的十分親近,蕭月緩過神來,立馬質問道:“昨夜,你為什麽将我踢到床下?”
他淡淡笑了笑:“那昨夜又是誰将我獨自丢在桌邊?”
蕭月有些不好意思,結巴道:“那個……那個……我……只是太累了。”
他撤去全身的冰冷,嘴角微微揚起:“那我也是太累了,黑燈瞎火的,發現床上有一物,就習慣性地将它踢了下來,哪知是你。”
蕭月努了努嘴:“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他道:“你還知道我的以前?”
蕭月想了想,道:“當然是我打聽到的你的以前。”
他淡淡道:“人都有多面,你打聽到的,也許只是我的一面而已。”
蕭月覺得此話有理,曾經他們是兄妹,他自然不會這樣對她。她哦了聲,卻隐隐覺得他好像在騙她。如果真是他在不知情地情況踢她下床,那她身上為何還蓋着被子,身下還有毯子?
趙風起放開她,走下了床。因昨夜是和衣而睡,自然也用不着換衣服。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喝完,道:“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蕭月驚訝了半天,問:“去哪裏?”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說實話,她并不想他離開。他可以随意離開,但她只能待在寧府裏,以後能去哪裏找他,爹爹會讓她去找他嗎?她道:“那麽,我們說好的決戰呢?”
他手中還拿着那只白瓷杯,漫不經心道:“再說,到時我會來約你。”
她看着她,問:“你非走不可嗎?”
“沒錯,非走不可。”他頓了下,“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身上還帶着血海的深仇,雖然我答應你不去找你爹報仇,但這不代表我不在意,我不會恨。”
她低下頭,咬了咬唇,啞着聲音道:“我明白,我沒忘。”她根本沒忘,忘的人是他吧!既然他們是仇人,他又為何要讓她陪他來這看他喝酒。
他看着她,很想伸手撫一撫她微亂的頭發,可最後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他對她,根本下不了殺手,不知道她是月明時,下不了手,現在知道了,更不可能下手。這場恩怨,看來總得有人做出一步退讓。雖然他的本意只是為趙家平反,可這樣做,必須揭開曾經的真相,寧王是冤枉趙家的主使人,誣陷忠良的罪理應處死,就算皇上有心包庇,念及寧王多年為朝廷做出的貢獻,不處死寧王,估計也要剝削寧王的所有權利,禁閉他一輩子。
他離開,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不令她為難,他看不見寧王,自然不會想報仇。雖然這樣,他不配再做趙家子弟,更是讓趙家所有人繼續蒙受不白之冤,但死者已矣,他總不能再将她逼上絕路。
月明天生性子倔,一旦她下定了決心,對誰付出了真心,就是粉身碎骨,也是不會退讓的,就像她明明是月明,可一直不肯說出真相。他太了解她,知道若他繼續與寧王作對,就是将她往死路上逼。
難道他真的要逼死她嗎?他怎麽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