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31
我盤着腿坐在懸崖上翻看着秘籍,而禦風拿着一把木劍練着由天山折梅手演化而來的劍招,而白鹫收攏了翅膀待在一旁安靜地看着我們兩個。
“阿搖,你在想什麽?”禦風收回木劍,走到我的身旁。
我回過神啊了一聲,戳了戳秘籍:“我在看書啊。”
禦風沉默了一下,開口:“你倒着看這本書,已經很久了。”
我一愣低頭,果然是倒着的。
我淡定地将秘籍合上,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在練習怎樣倒着看書。”
禦風無奈地看着我,可是卻架不住我神情坦蕩。
半響,少年一笑:“阿搖,我練得好不好?”眼神幹淨,笑容單純。
練得好不好?
盯着禦風期待的小眼神,我撐着下巴,老實道:“說實話,不好。”
一旁的小黑舉着白色的翅膀擋住了自己禿掉的光腦門,有些不忍直視。
禦風沒想到我會這麽說,笑臉垮下來,轉過身悶聲道:“那我再練一會兒。”
我伸手拉住少年,輕笑:“你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呢!天山折梅手一共有六招,而我教你的,也只能是六招。可你練了這麽久,來來回回,也就是我教你的招式啊。天山折梅手是掌法,六六三十六路,變化多端、奧義無窮,囊括世間武學的紛繁變化,我雖不知道如何将這種變化融進劍法裏,可若只是六招劍法,根本發揮不出這套掌法本來的威力啊。”
禦風回頭一愣,山風吹着我的嘴角直往我嘴巴裏鑽。
我笑起來露出頰邊的酒窩:“所以,這劍法的變化要靠你自己琢磨,一味地重複練習是沒有用的。《易經》有雲,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禦風,你熟讀百家武學,這一點上對于你來說,是很輕易便能做到的,而不是單調地練習。”
然而我的一番苦口婆心,少年仿佛一點都沒有聽進去,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微抿着帶着一個細小的弧度——笑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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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仍然沒有反應,我微微挑了一下眉,一旁的小黑很有眼力見地叫了一聲。
“啊,阿搖?”少年呆呆地回過神來,仿佛如夢初醒。
我手從他手心抽出來,順勢彈了一下他腦門:“啧,我說的,你聽見了沒有?”
禦風捂着被彈的地方沖我暖暖地一笑:“嗯,聽見了,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阿搖,我會好好練習的。”
聽見就聽見了,笑得這麽春心蕩漾做什麽?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低下頭敲着手中的秘籍,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師父到底怎麽樣了?”
聞言,禦風唇畔的笑容僵住,最後歸于從前的平靜。
“師姐!禦風!——”
碧雲在半山腰上沖我們遙遙招手,一臉興高采烈,“二師兄和姐姐在桃林比腳棋,三缺一,師兄讓我來問你們,要不要來比一比腳力?”
我站起身來,朝她笑道:“行,知道了,我們一會就去。”
說話時,碧雲已經幾個縱越來到我身旁。
禦風淡淡說道:“阿搖,你跟他們去玩吧,我想在這裏再呆一會兒……一會兒就去找你。”
我一愣,下意識地接話說好。
而一旁的碧雲嬌俏地背着手:“為什麽小師弟從來都只跟大師姐呆在一起?”
“因為我不喜歡生人。”說罷,少年便沉默地拿着木劍走到了一旁。
碧雲不高興地撇了撇嘴,轉身便拉着我下山。
臨走時,我回頭看了一眼山崖上的少年,頗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味道。
等兩人走後,禦風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着白鹫的翅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淡淡地垂下了眼睛朝小黑耳語了幾句——
“這麽着急找我做什麽?”
白鹫一下振翅飛向了高處,眼神銳利地掃着四方。
禦風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獨孤玑辰:“我想知道,師父突然閉關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師父?”獨孤玑辰把玩着手中的□□,驀地笑了笑,“……晦朔,你不會是真的将逍遙子視為了師父?”
禦風微皺劍眉:“舅舅,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獨孤玑辰背着手,踱了兩步看着遠處的雲霭,回答說道:“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再次踏進了劍冢。這只是他的報應,與旁人何幹?”
少年搖頭,赤茶色的眼瞳裏閃過不解:“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對逍遙派對師父有那麽大的仇意,當年,母親為了保護教衆強行修煉九重神佛斬,是那些名門正派逼得她最後自盡身亡,這于逍遙派于逍遙子又有何幹系?”
獨孤玑辰回頭,目光複雜地看着少年,半響,幽幽開口說道:
“晦朔,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這麽多。”
“如果我不需要知道,那我為什麽還要複仇?”禦風皺眉怒視着他,冷聲問道。
獨孤玑辰敗下陣來,他捋着袖子上的皺紋:“逍遙子閉關,是因為他蠱毒複發。”頓了頓,他補充道,“同心蠱。”
“同心蠱?”
少年的皺眉緊皺着,“雖然當時年紀小,可我記得母親已經下令将同心蠱唯一的母蠱處死了。”
獨孤玑辰笑了笑,他微微彎腰直視着少年那雙赤茶色的眼睛,微笑:“對啊,母蠱死了。”見少年微怔的樣子,他低聲笑起來帶着說不出的暢快,“可是子蠱還在,就在逍遙子的身體裏,沒有人可以取得出來。他見到了母蠱,身體中的子蠱就會發作。”
似乎從很久很久之前,江湖中人便開始把從塞外而來的聖火教稱為魔教,而魔教的教徒自然都是殺人如麻的惡人。
也許,江湖傳言是錯的;也許,江湖傳言是對的。
就比如眼前的獨孤玑辰,禦風目光緩緩向下移,落在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
那只手好看得緊,可禦風曾經親眼看見過,便是這只手把人的面皮活生生地剝了下來,做成一盞盞人皮燈籠。
美豔皮囊,蛇蠍心腸。他覺得,這句話用來形容自己的舅舅,再合适不過。
“所以呢,就算子蠱還在,母蠱死了,同心蠱不會起作用的。”
少年直視着獨孤玑辰,不動聲色地反駁道。
獨孤玑辰伸手親昵地拍了拍少年的臉頰,嘆道:“晦朔,你這麽單純,以後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江湖裏是混不出來的,小心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他意有所指,然而少年神色不變,“姐姐下令處死母蠱,不過是我跟她合演的一場戲,做給教中其他人看的,只有這樣,他們才不會懷疑真正的母蠱去了哪裏。”說罷,男子低頭悶聲笑起來,仿佛是個得意的孩子,撒了一個成功的彌天大謊。
禦風收攏手指,握成拳頭,有些不耐煩:“所以,母蠱放在你這裏?”
獨孤玑辰擡起頭,一雙鳳眼亮晶晶的:“不,不在我這裏。”他湊近少年的耳旁,語出驚人,“母蠱仍然在姐姐那裏。”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禦風一把推開他:“你騙人!”
少年的力氣越發大了,獨孤玑辰猝不及防地被他推了個踉跄,卻是無所謂的笑:“随你信不信,不過我告訴你了。”
少年怒視着他,眉眼間布滿戾氣:“你撒謊!娘早就死了,怎麽可能——”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男子一把扼住了喉嚨,聲音戛然而止。
獨孤玑辰嘴角笑意不變,然而眼神淬雪,冷似大漠寒川:“你看,世人都是這樣,我說的是假話你們都信了,可我說的真話,你們,卻沒一個人相信。”說罷,他松開了手看着嗆着氣的少年,語氣平靜而緩慢,“同心蠱的子蠱在逍遙子的身體中,而母蠱在姐姐的身體裏。”
少年猛地擡起頭,感覺到荒謬。
同心蠱——同心而相離,白頭以孤老。碧落下黃泉,死生不複見。
禦風搖頭,喃喃:“不,娘死了……”
少年一雙眼猩紅得厲害,“我親眼、我親眼看見她将魔刃刺進了自己的心髒!”
一道白光閃過腦海,禦風睜大眼,“是魔刃!——魔刃身上帶了母蠱的毒!師父他是——”
“不錯。我給過他選擇,他還是像很多年前一樣為了所謂的正義,再次進入了劍冢。”獨孤玑辰嗤笑了一聲,“他第二次進了劍冢,魔刃刃身上的血刺激了他體內子蠱的蘇醒。世上再沒人願意上天山極苦之地去取雪蓮子來救他了,哈,果然天道輪回,逍遙子遭了自己的報應!說來,也是天意。”
禦風皺眉,糾正:“可他是為了救我們。”
獨孤玑辰一本正經:“那不叫救,叫多管閑事。你有你母親的血,魔刃根本不會傷害你。”
“他會死?”禦風望着孤獨玑辰,低聲問道。他想,如果師父死了,阿搖一定會很傷心。
“死?”獨孤玑辰奇怪地瞥了少年一眼,撚着自己的手指,“哦不不,放心,他不會死的。”
還沒等少年松開一口氣,他便見身前人捏着自己刀刻般的下巴,歪頭笑道,“他會生不如死。啧,讓我想一想,逍遙子會怎麽痛苦呢?會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夜白頭,會日日夜夜受盡萬蟲鑽心之苦,還會看到自己數十年勤修苦練的武功毀于一旦——”
禦風捏緊了拳頭,目光明明滅滅:“別再說了。”見舅舅還要說下去,少年堵住耳朵,仿佛承受不住般地低聲吼道,“別再說了,我讓你別再說了!”
然而他捂着耳朵的手被獨孤玑辰握住,強行扯開。
禦風眼眸猩紅,他咬着牙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見獨孤玑辰冷笑着反道:“晦朔,為什麽不讓說?這只是你母親受過的苦的萬分之一!我告訴你,這些痛苦,我要讓逍遙子一點一點受着,我姐姐你母親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疼、身上添了多少傷口,我便要讓逍遙子加倍奉還!”
“死,對于逍遙子來說,太便宜他了。”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盛着一個江湖中人眼中的魔頭最深的怨怒。
“他是不是負了娘的那個男人?”禦風怔怔地看着自己舅舅,這樣問道。
獨孤玑辰笑了笑,湊近了少年的耳旁,淡淡說道:“他不是。”
“晦朔,你記好了,他只是我們的仇人。”
良久,少年看着那方斜陽,赤茶色的瞳孔被映得仿佛有光在燃燒——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