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下午六點剛過,外面的燈全亮起來了。街燈、霓虹燈、天上的星燈也亮了。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何钰拉着行李箱朝家的方向走。她家在花城西苑,但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女主人的痕跡。別惜何這會兒應該在家學習,五點鐘學校就放學了,她的寶貝兒子一向很乖,學習也很好,是她的驕傲。
小區門口的保安換了一批,年輕有朝氣的面龐向她問好,何钰點點頭當做應答。
26寸的行李箱對于女性來說還是太大了一點,她也沒辦法将裏面全部填滿,如果仔細聽,能聽到瓶瓶罐罐在裏面叮叮當當打架的聲音。
電梯門合上,何钰忽然緊張起來。所謂近鄉情怯,不過如此。
別惜何剛剛挂斷程青陽的電話。除夕當晚江邊會有個煙花彙演,但是今年負責準備煙花的財團撤了下來,現在這個表演還處于空窗狀态。程青陽家裏跟原來的財團有點合作關系,走動走動或許能把這個彙演的機會拿過來,別惜何跟他說,盡力就好,沒辦法拿到機會也沒事。他正要追問資金的問題,別惜何就補了句“錢不用擔心”。
他知道別惜何家裏什麽情況,兩位家長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家了,別惜何一直是一個人住。平時有阿姨照顧他的起居,但是不跟他同住。程青陽不好評價別人家的事情,可是別惜何的這樣總讓他放在心裏來回琢磨。
別惜何不主動提,他肯定不會主動問。雖然不着調的時候比較多,但程青陽還真不是那種什麽都不懂的二愣子富二代。
外頭有開門的聲音,別惜何心下奇怪,阿姨不是剛剛才離開?忘記拿東西了?他放下手機走到客廳,頓住了腳步。
他喊了一聲:“媽。”
何钰點點頭,回到家,疲憊的神色就掩不住,她眼下的青黑重得粉底都沒辦法藏。
“新換的阿姨還适應嗎?”她把行李箱放到門口鞋櫃旁邊,說話的時候不怎麽正視別惜何的眼睛。
他長高了好多,何钰想。
“嗯。”別惜何點頭,“這個阿姨做的菜比上一個阿姨好,我喜歡。”
原來何钰也不是完全不關心他,還知道他換了個阿姨。
“這次回家住幾天?”他上前幫母親脫掉厚重的外套,順便把客廳裏的暖氣打開。
“不會很久,可能過完年就走了。”
別惜何在心裏默默計算,現在還是一月初,二月中旬才過年,那何钰也能在家留個把月,時間很長了。
她的工作比不得別人,跟國家挂鈎的事情總是要特殊很多,一年半載回不了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為這事她沒少和別惜何他爸吵,父親認為男人在外養家,女人就應該好好在家相夫教子,連孩子都陪不了,還做什麽事業?何钰不一樣,她打死不肯放棄自己的事業,做研究就是她的興趣,如果婚姻要以放棄事業為代價,她還不如不結婚。
但是沖突爆發的時候,別惜何都已經兩歲多了。明明戀愛的時候男人穩重體貼,為什麽結婚以後一切都變了?何钰不太明白,為什麽有些人變臉的功夫比川劇藝人還要厲害?
“我給你放洗澡水吧,你先去房間休息會兒,好了我喊你。”別惜何放好母親的衣物,主動走進了浴室清洗浴缸。浴霸在頭頂熱得有些過分,別惜何感覺不止心裏,眼睛也有點酸酸的。
浴缸裏放滿水,他還滴了幾滴精油下去,希望何钰能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叫了幾聲都沒人應答,別惜何撐着膝蓋站起來,蹲久了腿都麻了,推開主卧的房門,何钰穿着衣服就睡着了。
她手上還捏着從別惜何房間裏拿的成績單,上一次聯考他考得很不錯,他們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說是只要保持這個勁頭,高考肯定沒問題。
他站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叫醒何钰。
阿姨做好的晚飯熱了兩回,第一次他沒來得及吃,第二次熱了給何钰吃。
臨睡前傅皎童給他發了晚安,小孩子今晚一整晚都沒有動靜,估計也是快期末了被作業壓垮。他想了很久,還像以前那樣盯着上面的“正在輸入中”沒說話,等傅皎童不輸入了,他才回一句“晚安,早點睡。”
戀人不是垃圾桶,很多事情他沒辦法對傅皎童開口,也沒必要向他開口。反正也是些糟心事,何必徒增煩惱。
收拾好課本,一個電話打到別惜何手機上。那串號碼沒有備注,但是不會有比別惜何更熟悉那十一位數字的人了。
“喂?”他在響夠五聲之後才接起來,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什麽情緒起伏。
“惜何,睡了嗎?”男人的聲音很不錯,被煙熏了十來年難得還能有這樣的男聲。
“睡了就不接了。”他的視線不自覺觸及床頭的擺飾,那是他爸爸在他五歲生日的時候送的,他記得自己拼了很久,最後還是求助媽媽才拼好的。
“嗯……最近還好嗎?是不是……準備高考了?”
那邊的信號不是很好,把男人的話截得一段段的,別惜何聽得不太清晰。
“還行,快了。”
“小魚是不是回家了?我記得她上次說過今年可以回來過年。”
“剛回來,那你呢?”
像是料到別惜何會這麽問,男人幹笑一聲,說:“應該會回來,等摩洛哥這邊的合作談好了我就回去。”
其實學校裏面那些傳聞某種程度上也沒說錯,別家的生意雖然不是真的開礦,但也跟寶石相關,利潤很是客觀。
挂斷電話,別惜何覺得他爸有點搞笑的,兩夫妻一年見不了三次面,還要在他面前喊他母親“小魚”。這稱呼還是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喊的了,不見得現在走到這一步真的會喊何钰“小魚”。
睡一覺好了,睡一覺就什麽都好了。何钰曾經這麽哄他。
“這一周開始周六要繼續上課,周日放單休,一直到放寒假。”班主任把每周的例會內容簡單說了說,挑着重點重複三遍,苦着臉離開了課室。
程青陽的心情一定是最複雜的,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居然通知下來要接着上課,而且周六全天拿來測驗,這不是要他的命嗎?他想念家裏的飯菜,想念他的泰迪犬。
小喬是負責周六測驗分發試卷和最後整理試卷的課代表,她覺得這麽一搞直接能瘦十斤。早上要比老師來得早,又要比辦公室開門的時間晚,踩在遲到的邊緣瘋狂試探,這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煩死了,平時就每周測試測試,現在周六還要空出來一天測試。”有女同學小聲抱怨,她不敢說得太大聲,生怕被路過的教導主任聽見,當成上課講閑話被提溜出去。
別惜何沒吭聲,在課桌下給傅皎童發了個信息過去:周末要補課,不能給你做家教了。
“啊……”傅皎童瞄了一眼手機,有點難過,“怎麽這樣呀……”又看了一眼,胸口像是有股悶氣出不來似的,難受得很。
可這是學校的安排,他沒辦法說什麽,當然也沒法兒反抗。
“那你好好學習。”他回複。
那邊還沒回複,傅皎童就追了下一句:放學能不能一起去吃東西?
看把他給委屈的,都用上“能不能”了。
別惜何回很快:可以。
說可以就是可以,放學沒多久,學長已經帶着傅皎童坐上了去城市另一邊的公交車。這一路車沒什麽人坐,高峰期人都不多,這次兩個人是真的“坐”公交,一車子人晃晃蕩蕩去往老城區。
小喬說老城區那兒有一條小食街,雖然環境比不上市中心的星級餐廳,但味道是沒得說,還劃算。
“我想吃涼粉,還想吃涼拌皮蛋。”傅皎童的膝蓋跟別惜何碰在一塊,他嘴巴不停,說完學校裏的事情又開始說想吃什麽。
“淨是涼的,晚上回去要肚子疼了。”別惜何捏他手指,一個個指節輕輕捏揉,在中指的繭子上來回揉弄。
“沒事,我有藥呢!”怎麽說年輕就是好呢,傅皎童這話要是被周圍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聽見,新一輪公交教育即将登場。
“那也不行。”他否決掉了涼拌,理由是又辣又涼,吃完肯定不舒服一晚上。
“幹嘛呀你老管我!”傅皎童不樂意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讓別惜何弄他了。
“你聽不聽話?”
傅皎童不吭聲。
“聽不聽話?”別惜何碰他臉頰,兩根手指捏住他嘴巴,傅皎童秒變小黃鴨,只好連連點頭。
“聽話聽話,就聽你話。”他撥開別惜何的手,自己湊到他跟前,眨巴着眼睛亂放電,“我是不是最聽話的?”
別惜何只是笑,不回答。他心想,哪兒還有得比較呀,不就只有他一個嘛。
下了車的傅皎童就跟出籠的鳥兒似的,完全不聽管了,背着別惜何非要去買涼粉,還買了十塊錢的。那麽大一碗涼粉,他愣是一個人吃完了,居然沒有求助別惜何。
端着涼粉路過賣棉花糖的攤位,傅皎童又好奇地停下來看。這兒的手藝人确實厲害,棉花糖都能做出十來個花樣,跟做糖人似的,很神奇。
“吃不吃?”他扭頭問別惜何。
“我成年了,小朋友要吃嗎?”
嘁,不就是比自己大了一歲,拽什麽拽。傅皎童吐舌,在心裏悄悄鄙視別惜何一波。買好棉花糖,他非要別惜何幫他拿着,自己專心吃手上的,吃完了再找他要。
別惜何一開始還沒發現他的小心思,直到傅皎童磨磨蹭蹭,走到街尾了才把最後那口涼粉吃掉的時候,別惜何才意識到小家夥就是故意買了給自己的。
他剛想到,抿着唇笑,走在前面的傅皎童又喊了一聲:“哎,別惜何。”
三兩步追上去,就見傅皎童站在賣奶茶的鋪子前面,問他要喝哪個味道的。
他不怎麽喝飲料,那一排名稱看下來都沒挑出來一個順眼的,都是面向小女生的奶或是茶。
“我跟你說……”傅皎童攀着他的肩膀,湊過來咬耳朵,“別點白桃烏龍,親測不好喝!”
笑自唇邊蔓延開來,別惜何使壞的心又起,還就點了一杯白桃烏龍。
“我靠!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啊!”傅皎童從窗口取過他倆點的飲品,皺着眉想給別惜何一腳。
“怎麽啦?你看不起老年人就愛喝茶?”
傅皎童臉上一熱,絕了,他在車上小聲嘟囔他是老年人這句話都被聽到了,聽到了還不告訴他!
兩人吃吃喝喝一傍晚,在街巷裏吵吵鬧鬧拌着嘴,像每一對普通的戀人一樣為奶茶的口味吵嘴。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至少跟傅皎童在一起的時候,他不需要面對他複雜的家庭,不用去思考那麽多說不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