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汽水

第8章

時鐘滴答滴答，調到最暗的臺燈下面擺着一臺手機，傅皎童趴在書桌上，來來回回編輯了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發出去。

他打開了一個備注是“桃桃綠茶”的窗口，編輯一段話，逐句檢查有沒有語病，思考兩秒，全部删除，退出窗口。在半個小時裏他一直重複着這個動作，感覺再不說出來他就要發瘋了。

“學長晚上好！我想問問我一直找你玩是不是太打擾你啦？”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傅皎童不想讓別惜何對他有一點點不好的印象。

消息發出去三分鐘，不能夠撤回了，傅皎童又覺得語氣太活潑了。

……真讓人愁得拔頭發，傅皎童使勁兒抓了兩把軟趴趴的頭發，眼睛緊緊盯着屏幕。別惜何還沒有顯示輸入，微信也沒有已讀功能，傅皎童沒等到回複就想接着說了，他話憋得還真的有點多。可是那種話說出來太羞恥了吧……好像顯得自己超級在意似的。

就是超級在意而且不願意讓別惜何知道他超級在意。

算了！發都發了！也不差這一句！

傅皎童咬咬牙，輸入一排字：學長為什麽從來都沒有主動找過我呀？按下發送的那一刻，電光火石之間，屏幕上跳出來一句：為什麽會這麽想？

完了完了他還是看到了，傅皎童光是看着那句話都心跳加速。

他把雙手合十來回搓，緊張得手指都要出汗。

-為什麽會這麽想？

-學長為什麽從來都沒有主動找過我呀？

兩個為什麽并在一起，別惜何都能感受到從屏幕那頭滿溢而出的委屈。傅皎童說不定會癟着嘴垂着眼皮，眼角下垂的弧度更大了一些。他的頭發很軟，摸起來特別像摸小動物，別惜何現在就很想摸摸他的頭。

“沒事，不打擾。”他點發送，然後用心編輯他和傅皎童聊天記錄裏的第一段長文字：

“我不去找你是因為你來找我的時間已經足夠了，跟你一起的時間裏我也很開心的，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上一次你來課室找我，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團委那邊有事情，還沒跟你說謝謝呢。汽水很好喝，我很喜歡，謝謝。

“下一次如果你來找我我又不在，就當我錯了好不好？不用在那兒等我啦，你可以寫在我的草稿本上告訴我你來過，我每天都用，會看到的。

“你可以罰我多給你上一節課，多講幾個新題型，或者陪你出去吃東西，都可以。

“不要不高興啦，不然我也會不開心:)”

發完這一段別惜何就把窗口切出去了，太久沒有發這麽長一段話給別人解釋什麽感情相關的事情，他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

咳，不知道小噴菇接不接受？

小噴菇握着手機，鼻子酸酸的，居然有點兒想哭。別惜何這麽耐心給他解釋，溫柔又細致地哄他，真的完全招架不住，實在是讓人……

讓人什麽呢？傅皎童一時想不出來，他真的好喜歡學長啊，就讓人更喜歡了吧。

別惜何等了一陣子沒等到回複，于是發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過去，還配了一句歌詞“想我就多看一眼”。照片是去年校運會的時候攝影社的同學拍下來的，當時發在微博的時候還被轉了幾百條，在他們本市的高中圈子裏很是火了一陣。畫面裏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襯衫，領口開了一顆紐扣，正低着頭調整袖扣。陽光在他鼻梁上跳舞，把眉眼都藏在了陰影裏。

明明是不特別的動作，後期一番以後一下子高級了很多，定格在畫面裏的人都變得更鮮活，仿佛下一刻就要擡眼注視着你。

傅皎童知道那首歌，名字叫做《愛你》。

他要被別惜何甜得打滾，在床上翻過來又滾過去，滾一圈把手機拿過來看一遍文字和圖片，把照片保存下來無限放大，手指在別惜何臉上來回撫摸。這一晚還有誰能比他更快樂呀？

那一晚也做了甜甜的夢，他夢到自己坐上了雲霄飛車，飛到最高的時候被抛出去了，丢進軟綿綿的雲朵裏。草莓味道的雲朵一片接一片，他踩着軟綿綿往前走，有人給他塞了個氣球，粉色的桃心，一面寫了“情話多說一點”，一面寫了“想我就多看一眼”。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兩個到他大腿的小女孩把他往前推，再往前就看到了別惜何，他站在那裏對着他笑，背後的光源給他勾了一圈燙金，他沖傅皎童伸出了手。

小女孩慫恿他把氣球送給別惜何，他害羞得不行，遞氣球的時候還不敢看別惜何的眼睛。

傅皎童看到別惜何嘴巴動了動，還沒聽清他說的什麽，一陣手機鈴聲響了。

醒了，是工作日調的鬧鐘忘記關了。

別惜何的信息緊跟在鬧鐘後面，他問傅皎童今天要不要去他家玩，可以一對一面對面輔導功課。為了讓傅皎童有個方向，他還補充了一句可以把月考的卷子帶過來，他幫他分析。

好吧，也不算完全是壞事。

傅皎童難得地沒有周末賴床，起得比傅媽媽還要早，給她手機上發了信息說出去玩，抓起鑰匙就沖進了電梯。

他一路心情都很好，在公交車上還忍不住要哼歌，哼得斷斷續續模模糊糊，但還是能分辨一兩個音，就是那位甜心教主的歌。

下車的時候傅皎童解鎖手機，看到別惜何給他發了信息，說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他了，還給他做了早餐，時間是五分鐘前。

其實別惜何現在已經快到公交站了，遠遠地他就看到下車的那個小黃書包了。他停了下來，插着褲兜看着傅皎童噠噠噠地跑過來，跑得一頭軟毛都亂了。

傅皎童要面子，跑到別惜何面前立定，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發型，什麽都可以亂，發型不能亂。

“早上好啊。”別惜何拉他書包帶子，就這麽牽着他走。

傅皎童回了一句早上好，盯着別惜何拉着他書包帶子那只手，又不争氣地臉紅了。

感覺……很像牽小朋友，太親密了，好犯規啊這個距離。

嗨，感覺像他倆在談戀愛似的，怪羞人的。

坐電梯上樓，別惜何掏鑰匙開門，他家果然是複式結構，裝修倒是沒有特別豪華，走的樸實風。

“我家真沒三層，也沒菲傭。”看他四處張望的模樣，別惜何想笑，擡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勾勾手道：“過來領取你的愛心早餐。”

傅皎童有抓書包帶子的習慣，現在他兩邊都可以拉到，抓着帶子晃進了廚房，別惜何的身前放着一塊塗了果醬的吐司，一杯熱牛奶，還有一個賣相極佳的煎蛋。

“你做的呀？”傅皎童很是新奇，圍着那個煎蛋左看看右看看。

“我做的啊，不滿意啊？”別惜何從冰箱裏翻了另一瓶果醬出來遞給他“你要是不喜歡藍莓味的這裏好像還有個草莓。”

“滿意的呀！”傅皎童拼命點頭，他怎麽可能不滿意！他快要快樂得飛起來了！

“我喜歡藍莓的，藍莓醬也沒關系！”

“不過草莓醬也很好吃，學長要一起吃嗎？”

他眼睛亮亮的，像藏了星星在裏頭，睫毛撲閃撲閃，叫人分外歡喜。

“一起吃，我也還沒吃。”

別惜何把餐盤和器具都給他端到自己的房間裏，傅皎童端着杯奶跟在後頭，心髒撲通撲通亂跳。

這麽快進房間了嗎？他還以為就是在客廳講一下題什麽的，學長的床是什麽樣的呀？桌上會不會有他的照片？床頭的裝飾是戰艦還是動物的模型呢？

——學長的床是海藍色的，桌子上擺着他小學時候的照片，床頭的裝飾的一頭鹿。

房間采光很好，相比傅皎童自己的房間而言幹淨很多，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外面還有一個小陽臺，地上鋪了軟毯子，赤腳在上面走一定很舒服。

傅皎童的腦內已經跑到了八千裏外，心情愉悅地吃完了別惜何給他做的早餐，今天周六，天氣必須是晴。

月考試卷拿出來，別惜何看了一遍傅皎童的答題痕跡，自己拿筆給部分題目做了記號。傅皎童屁股往後坐，雙手按在腿間的椅子上，兩條小白腿晃啊晃，眼睛倒還一直注視着別惜何手裏的卷子。

“先講一下這題函數吧，這個題幹很繞，幹擾信息太多，不好分析……”別惜何拿筆畫題幹，傅皎童坐他右手邊，手臂擋住了沒看見，他拖着椅子又坐得更近了一些，兩個人幾乎是挨在一起。

那個題目确實有難度，傅皎童做的時候就不太順暢，只能勉強解一半，後面思路斷電了，收卷時間也到了。別惜何講題很有自己的一套，有時候傅皎童感覺比自己的數學老師還要更清晰明了，他認認真真學習函數題的解法，專注得呼吸都放慢了。

別惜何轉過頭想問他會了沒有，卻發現這小孩兒貼得太近了，他轉過來的時候呼吸都糾纏在一起了，差一點點就要發生點什麽了。

撲通撲通，太近了，不止呼吸，心跳聲都快要被對方聽到了。

大概是傅皎童自己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腳下一瞪，帶滑輪的椅子就溜出去一米遠。他紅着臉說“學會了”、“謝謝學長傾情教學”，害羞倆字都寫在臉上了，還貧嘴。

別惜何招招手讓他過來，把別的科目挑出來的題目一并講了，刀刀切入重點，還給傅皎童糾了一些做題的壞毛病出來，特意寫在卷頭提醒他：下一次做題目的時候不要怎樣怎樣，否則……

否則什麽呢？別惜何卡住了，水性筆在他手裏轉起圈來，轉了大概有幾十圈以後，他還是決定把“否則”劃掉。

不舍得，哎，還是不舍得。

他哪兒舍得罰傅皎童呀。

“別老師辛苦啦！”傅皎童舉高雙手，蹬着地板在房間裏滑過來又滑過去，像那塊黃色發糕一樣一直在重複“別老師辛苦啦！”

別惜何給他收拾好了書包，拉上拉鏈扔床上，大步上前抓住椅子扶手，一把制住不受控制的溜溜球。

“你幾歲了呀？還角色扮演？”

“我今年八歲，只是長得着急了一點。”

傅皎童擡頭看着別惜何笑，雙手舉在小臉旁邊，各豎了四根手指表示“8”。

別惜何看着他彎成月牙橋的眉眼，突然很想上手捏他臉頰。想了就做了，拇指和食指捏住傅皎童的臉，雖然沒什麽肉，但是手感還是意料之中的好。

軟乎乎的，跟他本人一樣。

他俯下`身子，跟坐着的傅皎童平視，說：“不許胡鬧，不然老師要打屁股了。”

傅皎童在他房間裏撒歡叫的一聲聲“老師”，真是撩得他臉上身子都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