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聽筒裏傳來任生兵低沉的聲音:“任意,你現在方便嗎?方便的話現在回家一趟, 我有話跟你說。”
任意望了眼外面倒退的街景, 慢慢答了聲:“好。”
該來的會來, 該面對的早晚要面對。
任意放下手機, 對程不雷說道:“麻煩送我回家。”
程不雷将之送到了任生兵家的樓下, 任意下車的時候,他特意追問了句:“用不用我在這裏等着?”
“不用,你只管忙你的吧。”
任意慢吞吞去了樓上。
坐電梯的時候,她不時環顧四周, 漸漸明白之前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她人雖然失憶了,但潛意識裏還殘存着某些記憶, 像是姜智豪回家的時候,她本能地要接過他的衣服,像是回家的路,為什麽會有熟悉的感覺。
她猶猶豫豫地來到家門口,擡手輕輕拍了拍門。但拍完才發現, 門并沒有關, 留了一條虛虛的縫, 她輕輕一推便開了。
任意推門進去, 入目便是坐在客廳裏的父親和正在垂淚的任真。
任意低頭掃了眼鞋架上的鞋子,稍作猶豫,沒有換鞋子便進去了。
她不想穿袁丹果或者任真穿過的拖鞋。
坐在長沙發處的任生兵往旁邊挪蹭了下,對任意招手:“到這邊來坐。”
任意走到近旁坐下,任真坐在她對面, 她坐下的時候,任真還抽抽嗒嗒地掃了她一眼。
任意坐下後沒有說話,她心知父親特地将自己叫來一定有他的想法。她想靜觀其變。
緩了會兒,任生兵慢慢說道:“任真啊,現在你姐姐來了,你當着我和你姐的面,說實話,以前你媽媽待任意好不好?不許撒謊,我要聽到實話。”
任生兵臉色不怎麽好,妻子入獄,好不容易親生女兒回來了,又跟他不親。他目前的生活陷入前所未有的糟亂當中。
任真低頭直哭。
任意覺得她的哭聲很可笑,帶着假假的成分。
哭了會兒,任真擡手抹了抹眼淚,“媽媽待我和姐姐都挺好的,只是稍微偏向我一點點兒。”
“只有這些?”任生兵問。
任真沉默。
“那小文說得那些是真是假?”任生兵問。
任真哭的聲音大了些,她邊哭邊說:“媽媽不是有意那樣做的,是姐姐不聽話,媽媽太生氣,所以就,所以就……”
任意忍不住插嘴:“我不聽話,你媽就可以往死裏整我?”
任生兵用手抓住額頭:“這麽說都是真的了。”
任生兵一下子像老去了十幾歲,眼睛忽然就變得黯淡無光。
他多希望任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小文在撒謊,那是無中生有,那是污蔑。
剛聽到的時候,他不相信他所愛的女人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
他一直以為她視自己的女兒如親生。
所以他才會更加愛她惜她,把自己能給予的東西全部給了她。
到頭來,人生還給了他一個冰冷的巴掌。
他的人生,在這一刻變得特別可笑。
任生兵眼睛無神地望向任真:“這麽說你們當年的确找到了任意,但是看到她失憶看到她面目全非,所以才故意瞞天遮海,說她死了,對嗎?”
這是一個他不忍相信的事實。
他想聽任真親口說。
任真哭得愈發大聲。
媽媽被判了邢,任意也回到了她本來的位置,任真已經到了沒必要撒謊的地步。換句話說,想撒謊已沒有撒謊的空間。
在任生兵沉沉的視線中,任真哭叽叽地低下頭,聲音低弱地說了聲:“是的。”
任生兵手中捏着個杯子,咔擦一聲碎裂了。有汩汩的血自他的指縫間流出。
任意和任真都吓了一跳,任真撲嗵一聲跪下了,“爸,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媽媽的氣,當年是我的主意。和媽媽沒有關系。爸,對不起,對不起。”
任意拿了毛巾要幫任生兵擦拭手上的血跡,任生兵把手輕輕一擡,身子自沙發上滑下,忽然跪在了任意面前。
任意手執毛巾僵立當場:“爸,你這是?”
任生兵雙手摁在膝蓋上,老淚縱橫,“任意,是爸糊塗啦,是爸眼瞎了啊。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他一遍遍重複對不起這三個字。
仿佛說一遍會減輕一點兒內心的痛苦一樣。
任意看着這樣的他,胸口處湧上一股難言的苦澀之感。
她雙膝一軟,跟任生兵相對跪着。
她低頭給他擦拭手上的血跡,臉上的淚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這是誰的錯,這又是誰的失誤,讓他們父女落到如今的下場。
她除了哭不知道說什麽好。
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可她卻不想擁抱他。
也許失憶之前,她對父親積攢了太多的失望,以至于那份父女之情在她心底消融了許多。
如今要揀拾起來太難。
三人跪着哭了很久。
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任生兵邀請任意在家裏吃飯,可任意內心澀澀的,她委婉拒絕,說是姜智豪在家裏等她,她要回去照顧他。
任生兵沒有多做挽留,任她走了。
下午,任生兵獨自去了派出所探望袁丹果。
這是庭審結束後兩人的第一次會面。
隔着一張桌子,任生兵見到了灰頭蓬面的袁丹果,服刑的她早沒有昔日的神采,看起來落魄而可憐。
“你來了?”袁丹果擠出一抹笑容。
任生兵點了點頭。
袁丹果察顏觀色一會兒,發現任生兵神色雖然憔悴,但臉上并沒有怒氣。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小聲哀求:“老任,我是被冤枉的,我怎麽可能幹出偷骨灰的事情?他們是合起夥來坑我的。我要上訴,你要想辦法幫我。”
哪怕有一線希望,她是不會放棄的。
餘生太長,她不想在監獄裏浪費幾年的時光。
那太可怕了。
最近,監獄裏形形色色的犯人在她眼前晃悠,她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晚上做噩夢。
夢裏全是任生兵來接自己走的畫面。
“你上不上訴,我不幹涉,”任生兵臉上沒什麽表情,“但是,我是不會再幫你了。”
他冷漠而疏離的語言讓袁丹果表情有些慌亂。這樣的任生兵,她感覺太陌生了。
“老任,你怎麽了?”她神色驚惶地問。
“任真都和我說了,我,什麽都知道了。”任生兵聲音無力,他默默地看着眼前這個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我來,是想問你,為什麽要那麽狠?為什麽要讓任意死?難道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袁丹果大駭,她強撐着辯白:“我沒有,我沒有。”
任生兵忽然攥緊了她的手,“當初結婚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我待任意如己出,你說過會當好這個後媽的。”他眼睛瞪大,“可你竟然,竟然把我活生生的女兒當成是死了?”
這是他無法容忍也難以想通的。
袁丹果哭了,她怒視着他:“結婚的時候,你同樣說過,要待我女兒如親生,可結果呢,你自己擁有公司百分之九十的股份,卻一點兒也不分到我和任真的名下。任意過生日的時候,我看到你保險櫃裏悄悄放着一份股權轉讓書,你給了任意百分之十的股份,卻沒有我和任真的一點兒?這叫視如己出?”
“我不是早跟你說過,任真和你的股份我會給的,早晚會給的。後來不是給了你百分之二十五,給了任真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嗎,你還想怎麽樣?”
袁丹果含着眼淚冷笑,“是,你是給了我們很多。可是什麽時候給的,還不是任意死後?你給我股份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賭對了。要不是任意死,我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機會,怎麽可能擁有這麽多的股份?”
任生兵猛地将她的手甩開:“你這個蠢女人,真是無可救藥。”
袁丹果雙手捂着眼睛呵呵冷笑,她擦幹眼角的淚:“我蠢嗎?你恐怕不知道,我早已将任意名下的百分之十偷偷轉讓到了我的名下。也就是說我現在擁有你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加上任真的百分之十五,那就是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又購進了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你現在擁有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而我擁有百分之四十六,我本來就占有優勢,再拉攏一點兒其他的力量,那麽我的女兒便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任生兵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你,你說什麽?”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袁丹果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留給任意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他一直沒動,他一直覺得那是他給女兒的,不想随随便便收回。一直放在那裏,有一天任意就會回來。
可女兒回來了,股份竟然沒有了。
“我們是半路夫妻,我不為自己打算的話,又怎麽知道下半輩子靠什麽而活?”袁丹果冷冷說道,“你現在不就是把我給扔下了?幸好,我早有準備,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了。”
任生兵踉踉跄跄站起來:“算我瞎了眼,我要離婚,馬上離婚。你跟我的名字寫在一起,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袁丹果笑着笑着又哭了,她面對走進來的獄警,瘋瘋癫癫地說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和你好的時候,你提什麽要求都答應你,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你面前。對你不好的時候,翻臉無情。”
獄警可憐地看了她兩眼,袁丹果還在自說自話:“我們一個床上睡了那麽多年,現在知道我惡心,我恥辱了?他早幹什麽去了?”
她哈哈直笑,像瘋了一般。
似乎是想起什麽,她拽住獄警的袖子,“我要打電話,我要找我的女兒。”
獄警見她瘋瘋癫癫的,也怕她出什麽事情,遂安排她給女兒打了個電話。
袁丹果對着電話趴趴悄悄地說道:“孩子,你快來,我有話跟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