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智豪踩着夜色進入家門。
父親還沒回來,母親周翡芸正坐在沙發裏比量一套新買的睡衣,看見兒子進門,她臉上沒見喜色,反倒嘆了口氣。
姜智豪敏感地擡頭,邊往裏走邊問:“媽,怎麽了?”
周翡芸将睡衣往旁邊一扔:“剛才樓下來送喜帖,人家還問我你啥時候有信兒,智豪啊,不是我說你,任意走了都三年了,你應該放下她,正裏八經的找個女孩子戀愛結婚。”
周翡芸今天心情不好,有好幾撥人問起兒子的感情問題,她心裏憋得慌。自從任意車禍離世,兒子簡直跟變了個人一樣,一年四季臉上都冷冰冰的,她都記不起兒子的笑模樣了。
姜智豪如往常一樣,沒吱聲,自顧走到餐桌那邊倒水喝。
周翡芸越看心裏越堵,她今天的心髒就像是塞了塊棉花,總有股上不來氣的感覺。
她噠噠噠走到兒子跟前,“兒子,你怕不是想當和尚吧?一提這茬你就給媽拉個大長臉,剛開始我顧及你心情,不提也罷。可這都三年了,你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吧?任意在天上看着,她肯定也不希望你是這個樣子。”
周翡芸今天的語氣很重,勢必要撕開兒子的傷口,想讓他盡快走出來。
今天的姜智豪心情也不太好,他聽了母親的話,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将杯子放下了,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母親,“這樣,你看上誰家女兒了,只要對方同意,我娶!”
這話生硬而無情。
他不是因為愛而結婚,而是為了母親而結婚,對象是誰不重要,他只要結果就可以了。
周翡芸氣得臉色漲紅,她手指哆嗦着指向他:“我,我,我對你結婚的要求只有四個字,女的,活的!”
最後四個字她是扯着嗓子喊的,因太過用力,她憋得臉色發紅,眼睛忽然一翻,暈過去了。
姜智豪一驚,迅速飛奔到老媽身旁,他連着喚了幾聲“媽”,但老媽眼睛閉着,毫無反應。
姜智豪慌了,他抱起老媽就往外沖。
Advertisement
病房裏,經過醫生的一番搶救,周翡芸已經醒轉,姜智豪站在母親床前,臉上明顯有了歉疚的表情。
周翡芸臉朝裏一轉,聲音冷冷地說道:“出去吧,我想清靜清靜。”她為兒子的幸福考慮,可兒子只知道跟自己置氣。
“媽,你多注意休息。”姜智豪垂下眼睑,慢吞吞地步出病房。
沈英博從遠處走過來,把手裏的檢查報告晃了晃,壓低聲音說道:“心衰,不容忽視啊。以後不能讓老人做大幅度運動,要多注意将養。”
姜智豪從兜裏掏出一盒煙,當看到禁止吸煙的标志,他手指捏着煙盒,停住了要吸煙的動作。
沈英博勸他:“別光想着自己,有時候多為老人考慮考慮。”
姜智豪手指捏揉煙盒:“我看到一個人,背影像極了任意。”
沈英博無語,他湊近姜智豪的耳邊,近乎是低吼:“姜智豪,任意死了,她死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姜智豪閉了閉眼:“你不用吼,我知道。”
“知道還這麽不理智?長得像,但不代表是。”
姜智豪再次重複:“我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不由己又是另一回事。
“你好自為之吧。”沈英博拍拍姜智豪的肩,搖搖頭,走遠了。
老舊的住宅樓裏,汪郁背着兒子回家,一邊爬樓梯一邊問他。
“今天中午吃什麽了?”
睿睿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迸出一個字:“飯!”
汪郁斜了眼背上的小家夥,笑嘻嘻地說道:“睿睿真會說話。”
睿睿聽到媽媽的表揚,咧開小嘴巴,哈哈哈的樂開了。
還沒爬到家門口,汪郁老遠覺出不對,緊了幾步跳上臺階,盯着門口熟悉的兩個大行李箱發怔。
睿睿認識行李箱,奶聲奶氣地喊,“媽媽的箱子,媽媽的!”
他喊得挺大聲,對面的門接着拉開了。
房東大媽瞥了眼神色疲憊的汪郁:“小汪啊,不是大媽不容你,實在是我神經有些衰弱,聽不得小朋友的吵鬧聲,”大媽從兜裏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錢,走出來往汪郁手裏一塞,“東西我已經幫你們收拾好了,你們今晚搬走吧。”
汪郁張口結舌,她在這裏才住了幾天,房東大媽就容不下了。
大媽不忍心看汪郁和孩子的表情,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汪郁呆呆地站立在門口,只覺得嗖嗖的涼氣從腳底往上蹿。
睿睿平常是個挺聽話的孩子,只這幾天感冒發燒,晚上哭鬧了幾回,而且哭鬧的聲音都不大,竟然就被房東給攆出來了。
這大晚上的,讓她去哪裏找房子?
她輕輕放下孩子,将手裏的錢點了點。
大媽一分沒留,就連這幾天的房租也沒要,押金和房租全返了給她。
睿睿拉拉媽媽的小手:“媽媽,怎麽了?咱不進去嗎?”
汪郁摸摸兒子的腦袋,苦笑着說道:“不進去了。”
她拖起兩個行李箱,小聲對兒子說道:“睿睿,你是男子漢了,自己下樓好不好?”
睿睿小巧的鼻子皺起來:“媽媽,我累!”
汪郁想了下,“那你在這裏等媽媽。”
她提着兩個笨重的行李箱噔噔噔下了半層樓梯,然後放下行李箱再噔噔噔跑回來,彎腰蹲在兒子身前,“來,媽媽背。”
睿睿軟軟的小身子趴到媽媽背上,汪郁背着他慢慢往樓下走。
這樣背背停停,汪郁帶兒子來到了路邊。
夜色濃郁,路面上車流如織,一大一小守着兩個大大的行李箱,可憐巴巴地蹲在路邊。
“媽媽,我餓了。”睿睿哭叽叽地說道。
汪郁把行李箱放在路邊,抱着睿睿在身後的餐館裏買了餅和粥,她抱着他坐在馬路牙子上,睿睿雙手抱着餅,大口大口地咬着,汪郁拿着裝粥的大紙杯,趁他吃餅的間隙,把粥湊到他嘴邊讓他喝上幾口。睿睿吃幾口餅,再喝幾口粥,吃得很香。
睿睿嘴邊沾了餅渣,她從兜裏掏出紙巾,輕輕幫孩子擦拭。
有兩個路人經過,表情複雜地看眼他們母子倆,搖搖頭走遠了。
汪郁看兒子吃得香,還笑着問他:“兒子,好吃嗎?”
睿睿小腦袋直點:“好吃。”
忽然,睿睿揚起小腦袋,很天真地問:“媽媽,爸爸是什麽?”
汪郁一怔,“什麽?”
睿睿眨眨眼睛:“老師跟小朋友說,我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可是,爸爸是什麽呀?是好吃的還是好穿的?”
汪郁眼睛裏的笑意慢慢收了。
睿睿快兩歲半了,她從來沒教給他“爸爸”這兩個字,偶爾聽到這個詞,她也忽略過去,從不跟睿睿講。
今天,睿睿第一次問這個詞語。
很簡單很幸福的一個詞,在他們母子之間,卻成了一個麻煩。
對于失憶的汪郁來說,她也不知道兒子的爸爸在哪裏。
面對兒子童稚的眼睛,汪郁想了下,認真地回答。
“爸爸啊,就是最愛睿睿的人,”她伸開雙臂,誇張地比量了下,“比媽媽還要愛睿睿,很愛很愛。”
睿睿似懂非懂:“可是,爸爸去哪裏了?”
“爸爸去探險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回來。”
“好久?”
“等睿睿長到媽媽這麽高的時候,爸爸就回來了。”
睿睿撅着小嘴巴,眉頭緊緊地皺着,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汪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你有一個很聰明的爸爸。”
睿睿很聰明,才兩歲半就能背詩,大部分話都會說了。而幼兒園裏像他這麽大的孩子,有的說話還不利索。
汪郁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什麽樣子,但直覺告訴他,睿睿的聰明勁遺傳自他的爸爸。
姜睿辰開着車子在街上已經轉悠了兩個多小時了。
母親忽然生病,他結婚的事情不得不提上日程。
可跟誰結呢?
夜色中,他忽然就注意到了路邊的母子倆。
他看着他們,總覺得心髒隐隐有些不适,但具體哪裏不适又說不上來。
他索性将車子慢慢停靠在他們附近,聽一大一小毫無營養的聊天。
“媽媽,我們去哪兒?”睿睿吃飽了,伸出小手讓媽媽幫忙擦幹淨。
汪郁雙手頓了下,“寶貝不急哈,讓媽媽好好想想,帶我們寶貝去哪裏好呢?”
說到這裏,汪郁有些唏噓,世界那麽大,竟然沒有他們娘倆兒的容身之地。
去酒店太貴,去小旅館住又不安全,想立馬租套房子又不太現實。
真是令人苦惱。
正當她冥思苦想的時候,身側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租我的房子吧!”
汪郁驀地擡頭。
只見一臉沉郁的姜智豪雙手抄兜站在離自己兩三米遠處。
他站的地方恰好是路燈下面,像是一束光打在他的頭頂。
汪郁抱緊懷裏的孩子,神色戒備地問:“你是誰?”
她不記得自己撞過他了。
姜智豪淡淡地重複:“租我的房子吧,免費,只要跟我領張結婚證就可以。”頓了頓,他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是姜智豪,潮流服飾董事長。”
汪郁莫名其妙看了他幾眼,忽然抱起兒子撒腿狂奔。
這人一定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