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醫生辦公室裏,身穿白大褂的沈英博正拿着電子體溫計靠近姜智豪的額頭,體溫計發出“嘀”地一聲響,沈英博撤回體溫計,掃了眼上面的數字:“三十八度九,還好,沒燒死!”
姜智豪冷然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用手捂了下額頭,“我覺得渾身發燙、無力,果然是發燒了。”
方臉大眼睛的沈英博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低頭從抽屜裏拿出幾盒藥,每樣拿出幾粒,又起身去倒了杯溫水,回過身來,将藥和水一并遞上前,“趕緊的,吃了吧。”
姜智豪先接過藥,連看不看,一把摁進了嘴裏,再接過水杯,咕咚兩口,喉結來回滾動,藥全咽進了肚子裏。
姜智豪穿着深灰色的西服,瘦削的臉上沒有半絲笑容,他五官明朗,眼睛大而深邃,黑亮的眸子漠然地看向某處,仿佛眼前的任何事物他都不放在眼裏。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着,下巴處投下一點兒淡淡的陰影。
沈英博打量他兩眼,慢慢嘆了口氣:“任意走了快三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假如她活着,肯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樣。”
聽到“任意”兩字,姜智豪的眉峰微動,黝黑的眸子使勁瞪了瞪,似乎在壓抑着一種難言的情緒。
停了半晌,他糾結的表情恢複原位,只聽他用沒什麽溫度的聲音說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應該這個樣子,沒有任意之前,你就從來不笑。遇到任意,你好容易學會笑了,可她一去,你又把自己給冰封起來了。”沈英博盯着已經空了的水杯,拿起來,重新去倒了杯溫水,慢慢遞到姜智豪跟前,語重心長地勸道,“身體是自己的,你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姜智豪“嗯”了聲,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不耽誤你上班,我先走了。”
沈英博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無聲地嘆了口氣。
姜智豪腰板筆直地往外走,搭乘電梯下到一樓,與白天不同,偌大的空間裏空空蕩蕩的,偶爾有幾人經過,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
姜智豪身體不太舒服,他擡起右胳膊,低頭摁了摁眉心,迎面跑來一人,忽然撞到了他的肘彎,只聽噗通一聲,來人跪在了他的身旁。
姜智豪濃眉微蹙,表情不悅地看向身側,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長發女子,懷裏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正狼狽地跪在那裏。
她頭發淩亂,額前有幾縷似乎是被汗水打濕了,緊緊貼伏在額頭那裏,鬓邊的發絲則像張飛一樣張牙舞爪,幾乎在跌倒的瞬間,她用低沉中帶着喘息的聲音說道:“對不起。”
接着她便飛快站起來,抱着孩子急促向前奔跑。她懷裏的孩子微胖,而她體形瘦弱,抱着孩子飛奔的樣子顯得很吃力,她如筷子般纖細的雙腿雖有些微的踉跄,卻在不停交錯着,正拼盡全力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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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過時,她纖長白皙的頸項不經意間闖入了姜智豪的視野,及至她跑出很遠,關于她頸項的畫面依然停駐在他的腦海。
那是張完全陌生的女人的臉,但她側對他時,頸線的弧度卻給了他極其熟悉的感覺。
姜智豪站在原地,回頭凝望着女人遠去的方向。
女人搭乘電梯往上,不出意外,她一定是去了二樓的兒科。
半夜趕來,肯定是孩子發燒或者哪裏不适。
姜智豪在原地停駐了近五分鐘,雙腳慢慢朝後一轉,返身向着電梯而去。
剛步出二樓的電梯,姜智豪便聽到了男孩哇哇的哭聲和女人溫柔的勸慰聲。
“睿睿不哭,睿睿不哭,你再哭,媽媽也想哭了。”女人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哽咽,“寶貝,醫生阿姨說了,只打這一針,退燒就好了。”
姜智豪站在走廊中央,順着聲音望過去,女人正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孩子哼哼唧唧地哭,她則急切而心疼地勸着。
有護士從裏面走出來,輕聲囑咐她:“這位女士,你拿着這些藥,按時給他服下去。若是超過三十八度五,一定要吃退燒藥。若是還不行,你就帶他來住院吧。”
女人接過藥,一疊連聲地表示感謝:“謝謝護士,謝謝你幫我拿藥,謝謝!”
護士愛憐地看了小男孩一眼,“當媽的都不容易,您回去的時候慢點兒。”
許是疼勁過了,小男孩不哭了,瞪着滴溜溜的雙眼東瞧西瞧,兩條小胖腿還無聊至極地晃蕩起來。
孩子果然就是孩子,一點兒也不會僞裝,疼的時候哇哇大哭,不疼了就開心地玩。
女人吃力地抱起孩子,往前走了兩步,猛一擡頭對上了姜智豪的視線,她愣了下神,忙偏開視線,急匆匆往前走,錯身而過的時候,她掃到了他的鞋子。
她一下記起來了。
她站定,看向姜智豪,試探地問,“先生,剛才在一樓大廳,是不是我撞到了您?”
姜智豪神色莫名地看着她,半天,才冷冷地“嗯”了聲。
“對不起,對不起,”汪郁一臉地抱歉,“孩子生病,我一時心急才不小心撞到了您。真是太抱歉了。剛才光顧着給孩子看病也沒來得及好好向您道歉,對不起了。”
她抱着睿睿向他彎了彎腰,鄭重其事地跟他道歉。
在媽媽懷裏的睿睿,瞪着烏溜溜的黑眼睛看向姜智豪,媽媽彎腰的時候,他小嘴巴一咧,竟然呵呵呵地笑出了聲。
姜智豪眼眸微動,神色淡淡地說了聲:“沒關系。”
說完,他忽然轉身,大踏步地朝前走了。
汪郁覺得此人舉動有些怪異,她摟緊孩子走向電梯處,卻見姜智豪推開步行梯的門,咚咚咚地跑下了樓。
汪郁沒有在意,收回眼神,盯着電梯不斷變幻的數字,安心地等待電梯。
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汪郁剛打開門,人還沒進去,對面的房門就忽然打開了,房門後露出房東大媽那張肉乎乎的臉。
汪郁擠出一抹笑容,“大媽!”
“汪小姐啊,”房東大媽往前走了兩步,表情糾結地看了眼汪郁懷中的睿睿,”你也知道,我們年紀大了,喜歡安靜的環境。租房子給你的時候,你并沒提你有個孩子的事兒,我們老兩口以為你是一個人來住,所以就痛快租給你了。可現在,你看……”
睿睿在媽媽懷裏扭來扭去着急進屋,全然不知道小小的自己成了媽媽租房子的麻煩。
汪郁趕緊道歉,“大媽,對不起,今天是特殊情況,孩子發燒了,所以才會半夜哭鬧,以後不會了,我一定哄好孩子,不讓他打擾到你們。”
房東大媽打了個呵欠,“若是有下次,我就不多費口舌,你直接搬出去就好。”
汪郁賠笑答應,“好的,好的。”
打發走房東大媽,汪郁這才抱着孩子進屋,将睿睿放到床上之後,她站在床前不停揮動自己的兩只胳膊,抱孩子這麽久,已經麻掉了。
床上放着睿睿喜歡的玩具汽車,他一趴到床上便去抓玩具,嘴裏發出叽叽咕咕的聲音,好像很開心。
汪郁看着活潑好動的孩子,眼睛裏流露出幸福的神情。
生活再苦再累,只要看到孩子,她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三年前,她遭遇過一場嚴重的車禍。當時,她坐着大巴車要去往某處,但大巴車意外翻車墜崖,車上四十幾名乘客,只有六名生還者,她是其中之一,雖然臉部被撞得血肉模糊,但肚子裏的孩子卻奇跡般地保住了。
雖然是幸存者,但她卻遺失了自己的全部記憶。只有醫生遞過來的身份證,讓她知道自己叫汪郁,是在A市長大的孤兒,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四處打工,沒有家沒有親人,唯一的住處也是租來的。
懷孕期間不能整容,汪郁頂着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度過了孕期,順産、出了月子之後,她才用車禍的賠償金給自己做了整容手術,基本恢複了之前的容貌,當然在整容的過程當中,醫生稍稍美化了她,她比之身份證上的照片要漂亮了幾分。
孩子一歲之後,她狠心送兒子去托兒所,自己掙錢養家,因所供職的飲料公司要在距A市千裏之外的C市開拓新的市場,同事都不願來,董事長開出了高薪,孤單一人的汪郁慎重考慮之後,抱着睿睿不遠千裏而來。
她是孤兒,人在哪裏哪裏就是家,所以住在A市還是C市對她來說并無區別,只要有睿睿陪在身邊就足夠了。
上午,姜智豪坐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他身後是大大的窗戶,大片的陽光透過玻璃的折射照射進來,他的後背被陽光烘得暖意融融的,身上的不适感淡了很多。
昨晚退燒後,身體的疲乏感便消失了,早上他吃了藥才趕來上班,除了偶爾咳嗽和打個噴嚏,已經沒有其他不适了。
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姜智豪從文件中擡起頭,冷眸掃向門口,聲音沒什麽起伏地喊了聲“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