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風雨前夕
冬至前夕,京都內外熱鬧非凡,游人如鲫,風情萬種,同時,京都增加了不少巡兵,鬧中顯靜,肅穆非常。
正是非常時期,人們是亢奮着忐忑。
素手放下紫簾,淺棕眼珠子流淌着淡光,乍看頗有幾分欲語還休,笑語盈盈。如果那抹笑意下,不帶那絲嘲色。
梁唐歷年從沒天子退位一說。
一國一君,偶有亂局也禍不及民生。
但今天之後,便是一國二君。
“主子。”七易成麻蒼梨花在梁唐請來的丫環,扮相平庸,普通得讓人過目即忘。
最近東瀛那邊的動作太頻繁。所以不論是千穗或四子,美其名代替她保護及照顧皇太子德懿,實際發配邊疆,不得接觸她手上處理的要務。
東瀛帶來的下人全堆在皇太子身邊,偶有幾個到她身邊,都是贏門十二将假扮,守在麻蒼梨花待命。
“我沒事。”收回目光,眸色靜如止水。
麻蒼梨花情緒不穩已非秘密。
他們近來輪流守住,是保護安全,也是制止她那點僅剩的好心。
天要變。
複巢之下,焉有完卵。
屆時不只是梁唐內臣或百姓,外臣心中也是沉重。
政事搞不好,內臣是裏外不是人,百姓卻是首當其沖受苦。之于外臣,或多或少抱有隔岸觀火或趁火打劫的心态。不過梁唐這些年來的國力、兵力勢頭之大,怕是随意派一個将軍率幾萬兵馬,足以讓他們損兵折将,大敗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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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或不攻,順水推舟或賣人情,倒是一個頭兩個大。
其實她當初也搞不懂李雁的心思。
李雁,昏君或明君,難以三言片語言明。
如同當初,她搞不懂李雁突然滅了司馬滿門六十六口。
但是,她很清楚他絕對是一個懂得穩守江山的君主。就如當初,他懂得如何在庶出的情況下,善用他母妃魏太後在他父王大賢聖德皇帝心中的地位,穩奪帝位,不折一兵一卒。
在梁唐極其着重嫡親正統血脈傳承下,李雁是極富傳奇色彩地謀得大位。
最出彩之處,莫過于他的兄長,當年大聖賢德皇帝嫡出的皇子至今仍未死,卻從沒彰顯過對朝堂有半分野心,關系良好。
當中最重要的成因,便是他兄長膝下猶虛,終生未娶,半個通房也沒有。
“是命躲不過。”聲音幽幽響起。
麻蒼梨花看着前方搖搖擺擺的簾子,用料或造工均是極富東瀛特式的花紋色彩。
一語雙關。
是他李雁,也是她……麻蒼梨花。
這些天下來,七了解麻蒼梨花怪異脾氣。她雖嘴上奇怪,心裏是清明得很。七多看一眼後,別過頭,沒再言語。
小九以外,陪同麻蒼梨花的是七。雖然麻蒼梨花沒有額外費時解釋,但七已然明瞭那句話的深意—
她認了。
雖不服。
車內沉默,氣氛略微凝重,與車外歡騰形成鮮明對比。
麻蒼梨花表面平靜,內裏澎湃。當游人歡天喜地籌備明日冬至,興高采烈談論明兒個登基大殿,想像出來的畫面或無成真之日……
埋藏在心底的巨獸,被世道所鎖的夢想,一次又一次試圖突破防線。
仇恨,使雙目不明;痛苦,使雙耳不聰;壓抑,使心思不清。她一個目不明、耳不聰、智識亂的人,還是人嗎?
這樣的她,如果把僅有的良知也喂狗了,還算是一個人嗎?他朝大仇得報,她又如何面對司馬家為百姓肝腦塗地的滿門忠良?
“主子。”七敏銳地察覺到那輕微得似呼吸的顫慄,輕嘆:“你現在對得起歷代忠良,便是對不起當年……”點到即止,是不明說,也是說不出口。
七縱然是司馬家見不得陽光的暗衛,也是司馬家的一份子。是司馬家撫養她,是司馬家教曉她做人的道理,教會她活着的原因……
她明白麻蒼梨花的憂慮,卻更懂那份追悔莫及的情緒。
一字錯,每盤皆落索。
他們沒有幾次幸運,沒有幾次琴音。
下一次,可能就是被直接取去性命。
麻蒼梨花側過身子,沉郁的眸子隔着車簾看着車外,望穿秋水。
暴風雨前的寧靜,百姓們就不懂嗎?
為什麽每一次都要事情鬧大,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時他們才醒覺?
天子易位,不是商號換個大當家。
五年前,李雁滅了司馬府後,誠然做得極盡細致,朝堂內外動盪了不止一陣子。是及後再殁一個皇子,李雁才藉‘心愛長子’英年早逝一事,拉着郭左相和幾位将軍一併壓下去。
及後李鳳溪風頭日益外露,有意經營,方不了了之。
一國右相足讓朝堂重挫震盪,一國天子,是多麽不得了的大事!
七睨了面色越發蒼白的臉蛋一眼,身體微微往她方向傾。
麻蒼梨花自是發現七的小動作,抿唇,神色漸趨平靜。只是那份不冷靜,被她隐沒在深沉的眸心處。
七用意淺白,麻蒼梨花心裏不願懂,卻也不得不懂。
百姓不是她,更不是那些人,不會知道‘真相’。
事情發生了,死人了,百姓千千萬萬,最後都是化作一坯黃土,不留半點名聲。
今非昔比,她立場鮮明,沒道理拯救那些與她‘無親無故’、‘敵人子民’的陌生人。她現在最好是明哲保身,把事情撇得一幹二淨。
可是……
可是……
大不了就死人。
對啊,不就死人嘛……
不就……
死人。
馬車快将駛入宮城城門前,麻蒼梨花冷喝一聲:“回頭!”
七聽見那道透着清晨寒露的清脆聲音,如珠落玉盤滾滾而落。雪白的手早已緊握成拳,岩石似的盤腿打坐。
色澤純粹清澈的眸子,一改以往。
水霧之下,忽明忽暗,似是油盡燈枯的殘燭,微弱搖曳。
司馬炎訓練贏門十二将是為守護司馬如珏,保護皇後,助梁唐更上一層樓,百姓生活繁榮安定,紛争減少,一帆風順。
畢竟明面上有軍隊,暗處也需要人辦事。
不過……
沒有了。
麻蒼梨花看也不看石頭般頑固的七,待車夫走了一小段路,命人往暗巷轉,兜兜轉轉,最後才在太子府前喊停。
按理李鳳溪此刻并不在太子府,但她太清楚李鳳溪。
麻蒼梨花俐落翻身下車,掀起車簾時,便見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淺棕色的眼睛細細看着眼前迎風而立的偉岸男子,少年的青澀褪去,沉穩而成熟,臉容線條冷硬,一看就知是不茍言笑的主。
但她知道……
他還是那個不喜歡走進皇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