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人重逢
太子五年來在梁唐做了不少德政,讓陛下甚是欣慰。只有一件事,是陛下和太子間不可解的心結—
司馬府。
司馬府世代忠良,右相司馬炎之妹司馬琅琅是陛下最寵愛的雲貴妃,其子李雲溪更是陛下長子。而右相司馬炎幼女司馬如珏更與太子有婚約,是皇家未過門的媳婦,梁唐未來皇後。
然在快得讓人來不及了解的情況下,司馬府六十六口滿門被滅。
不待司馬如珏及笄之年,不待那場盛大浩蕩的皇家婚宴,在整年唯一一天允許的夜市裏,結伴相識,熱熱鬧鬧的一天……
李鳳溪失去愛人。
李凰歌失去摯友。
祈柃失去知心友。
同一天內,非死即傷,被關的被關,被鎖的被鎖,就算是皇子皇女都無一倖免。
傳言,太子因此被流放邊疆,直至碰巧邊疆有戰事,護國有功凱旋而歸方倖免被廢。
傳言,五公主當夜為了此事大鬧後宮,被陛下下令杖責八十,杖杖見血,是太後及時出現救下五公主小命。
傳言,祈柃當夜為了此事出手大打守門兵,幸好其父太醫署太醫令祈芍先一步攔住兒子,鎖回府第,才免去擅闖皇宮的謀逆大罪。
諸多傳言,半真不假。
"如珏。"祈柃甩開李鳳溪的手,便要沖前。
李鳳溪及時攔下祈柃,從後環抱着他,雙眼卻是木然地望着麻蒼梨花,死死盯着她,不語。
"放手。"祈柃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冰冷、焦急,更是五年來首次命令李鳳溪,越了皇子與臣子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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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溪聽此,更是死命抓緊祈柃,如浮在茫茫大海的最後一根稻草,絕不松開,也不能放開。
麻蒼梨花瞥見他們,淺棕色的琉璃珠子閃過一絲別有深意,不小心撞進如子夜般漆黑的瞳仁內,停頓一秒,帶着感嘆,微笑點頭,別過頭繼續以他們所聽不懂的語言囑咐随行之人。
那一瞥,盡是對陌生人的注視。
祈柃被無視,奮力掙紮的身子一僵,方察覺麻蒼梨花的說話、眼神與衣着和梁唐女子大大不同。
不只是梁唐女子,更和司馬如珏全然不同。
深紫外袍繡上朵朵粉色小花,一條粉紅粗帶子纏腰,後綁成蝴蝶結,領口可見層層衣袍縱橫交錯卻是有條不紊,厚重的衣袍下一紫一白一粉,青絲被一支相同款式的粉色簪子固定發髻,木屐行走時嗒嗒嗒嗒,是木與木碰撞的擊打聲。
極具異域色彩的繁重衣飾,在她身上極其優雅華麗。
祈柃仔細望着麻蒼梨花,那是司馬如珏最讨厭的繁瑣裝扮。
"她是麻蒼梨花。"李鳳溪聲音粗啞,是向祈柃說明,也是向自己說明。
司馬如珏學識淵博,卻不識夷人文化。
當中原由只有祈柃一人所知,也因如此,讓祈柃打消眼前女子是司馬如珏的念頭,胸口激盪起伏漸漸歸零。
李鳳溪松開緊抱祈柃的雙手,改以一前一後的姿勢望着麻蒼梨花—
或是司馬如珏。
李鳳溪解釋:"她是東瀛使臣。"也是說服仍不能相信的祈柃和自己。
祈柃出神地注視麻蒼梨花,把她的一舉一動刻入腦子,與腦內熟稔得倒背如流的影像重疊,卻是在二人相同的外貌特質外,找不出共同特征。
"他們一直在看你。"皇太子眼看李鳳溪和祈柃在光天化日目不轉睛地盯着麻蒼梨花,在她耳畔輕聲述說。
皇太子在昨夜麻蒼梨花回來時便覺不妥,如今望着他們露骨地瞪着她的臉龐,頓覺她長得太漂亮,讓梁唐大多的人觑觎。
只是隐約間,他總覺他們看她有點奇怪。
不只是看她驚為天人的長相,更像……從她身上看另外一人。
麻蒼梨花站得端正,相較于皇太子說話時躲躲藏藏,顯得更落落大方。瞥了眼站在身後的千穗,示意讓他接過她攙扶因水土不服的病弱皇太子,續道:"是,皇太子。"
皇太子嘴唇翕翕,卻被麻蒼梨花先一步打斷:"千穗伴皇太子用膳,你、你還有你過來……"麻蒼梨花指名皇太子随身的幾個侍者,待千穗領着皇太子走遠,轉過身,囑咐他們辦事。
解決那些出門的麻煩事,麻蒼梨花方款款走向祈柃他們,在他們跟前止住步伐,輕聲問道:"請問我們認識嗎?"流利的漢語,抑揚頓挫的聲音,他們才相信她真的走到眼前來。
祈柃淺棕色的瞳孔一緊,呼吸困難。
李鳳溪墨黑的眼睛緊盯,一眨不眨。
二人雙手交握,越發使勁,直至指骨泛白青筋暴現也渾然不覺。
麻蒼梨花的說話在提點彼此不是空想,也在提醒彼此她不是她。
心裏反複做着心理建設,只有如此,方能按捺着內心的憾動。
麻蒼梨花望着他們并肩不語,視線落在他們的大掌上,挑眉,意有所指。
"不。"祈柃近距離望着麻蒼梨花,下意識否認,相同的淺棕色瞳仁卻有不同的感覺。
明明聲音氣味與司馬如珏如出一轍,整個人的氛圍與當年的司馬如珏南轅北轍。
司馬如珏是無恥,但絕不明目張膽表露無遺,遑論在李鳳溪跟前。
司馬如珏是驕傲,但絕不相信李鳳溪喜歡她以外的人,遑論男子。
麻蒼梨花聽到他否認後,望着唯一回答過她的祈柃,話鋒一轉,問道:"請問芝蘭坊怎去?"無視他們的'奸情',悠悠啓口。
芝蘭坊,一艘位于河道的茶坊,也是這五年慢慢流行的新玩意。
祈柃呆滞地凝望那雙澄清的淺棕色眸子,眸心深處,幾絲晦暗不明,恭敬有禮中幾絲說不出的味道,那不是梁唐最春風得意、意氣風發的司馬如珏所有。
"玉華軒往右轉,經過小橋走下石階,便是芝蘭坊入口。"就在祈柃發呆時,李鳳溪回答。
麻蒼梨花瞥了眼李鳳溪,雙手置前,身子微微前傾,标準的禮節,答曰:"謝謝。"得到解答,淺棕色的眼睛溢滿流彩,璀璨奪目。
他們都失神地凝視那抹光彩,忘了反應。
轉身,前行,心裏不斷默想那條來時的路,逼迫着自己走向皇太子的方向,不敢有絲毫停頓,顯出半分異樣。
"你……"祈柃聲音暗啞,隐忍着內心激動。
李鳳溪松開祈柃的手,轉身,道:"回去。"不帶半分感情。
祈柃忽視李鳳溪的話語,望着那道漸行漸遠的紫色背影,直至走回讓她攙扶的男人跟前,低垂眼簾,與之訴說着他所聽不懂的東瀛語。
在他眼內,她是卑躬屈膝的,是司馬如珏一輩子都不會、不應及做不來的事。
"祈柃。"李鳳溪走至梯間,回首,再次呼叫。
祈柃深深看了眼麻蒼梨花的側顏,揮袖,也是要揮去內心揮之不去的濃重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