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瀛使臣
梁唐,天寶五年,國都。
"駕。"華貴馬車徐徐行駛,車伕甩下一鞭加速。
微風輕拂,陣陣幽香,車簾微掀,美人如玉,若隐若現。
白衣男子飽餐一頓,甫出玉華軒還沒來得及張開手中玉扇,那輛馬車便在眼前掠過。無心察看,卻在又一陣微風吹拂後,駐足,回首。
淺棕色的瞳仁失神地凝視馬車。
紫緞銀花,飛快而去,朗朗青天之下,神秘得猶如暗夜星辰,異香暗送,萦繞心中,久久不能揮散,刻入骨血的氣味讓人心心念念。
不知哪裏來的強風,簾子半掀,露出泰半的美人腦後。
青絲全挽,珠釵銀花點綴,粉潤光澤,與梁唐女子扮相不同,充滿異域風情。
俊容寫滿難以置信,淺棕色的瞳孔擴張,一眨不眨,心跳飛快,彷彿要跳出胸膛。
"皇太子無礙吧?"臉容如畫,氣質如仙,清脆的聲音更如珠落玉盤。
淡色的棕瞳流連在身旁氣宇軒昂的男子,不染纖塵,不卑不亢。紅菱微啓,吐出漢人陌生的東瀛語:"赴宴之事可容後再議。"
皇太子德懿臉色灰白,也賴得撇下一記眼神,氣若游絲應道:"麻蒼梨花,別以為受天皇寵信便膽……"馬車突然一晃,虛弱按着胸口,一如越國美人—西施捧心。
羸弱,嬌氣,一如所有年少無知的皇子。
"是,皇太子。"麻蒼梨花礙于車內只朝皇太子微微欠身,眼簾半斂,狀甚恭敬。
她所侍奉的對象從來就是這樣的皇子。
皇太子看着眼前東瀛豪族獨女麻蒼梨花,心裏有道聲音告訴他,她并不是如表象謙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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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她父母家族均是東瀛的豪族世家,她的骨子裏就懷着一股莫名的傲然,全然瞧不起東瀛。
皇太子出使梁唐前千不願萬不想讓麻蒼梨花跟着,現在只有他飽受漢人馬車折磨,更平添幾分厭惡。
麻蒼梨花把一切看在眼內,不點破,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
不如他愛恨分明的個性,她淡泊得讓人打從心底發寒。
二人身份高低分明,可他總打從心底裏害怕。
颠簸一陣子,終于靜止。
"為什麽你沒事?"皇太子看見麻蒼梨花氣定神閑,氣息比坐進馬車前還好上幾分,忍不住問道。
麻蒼梨花看他,忽然唇角微勾笑起來,不緊不慢答道:"體質有異。"
皇太子望着她嫣然一笑,心頭一震。
一笑傾城,再笑禍國,就是她這種人。
"你怎知?"說話脫口而出,不加思索。
麻蒼梨花不擡頭都知他又在犯'愚昧頑疾',恭敬回答:"父親大人與梁唐貿易有些許往來,而在下體虛長年居室內,旅居東瀛的唐人見在下生活如此貧乏,東拉西扯的把唐人的知識都授予一二。"
愚昧頑疾。
無藥可治。
突然間,腦海閃過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以及那年研究治病的方子,棕眸閃過一絲夾雜着複雜情緒的喜悅。
他們的那年……不會再有了。
一口流利的漢語,打斷馬車內的對話,大喝:"誰在車上嘀嘀咕咕!"聲如洪鐘。
麻蒼梨花眼神一沉,收起笑容。
"我不要再坐這種車。"皇太子聽不懂漢語,渾然不覺地忽略那句話。
她只好默默地在懷中取出令牌,深受教訓地向不懂事的皇太子回道:"明白。"
"大膽!誰在皇城外偷雞摸狗!"再一次吆喝,聲音比之前來得要近。
皇太子沒想到她這麽幹脆答應,本是故意刁難,心裏頓時有點難言的失落。
麻蒼梨花無視他放在臉上的話,令牌從車簾處遞給車伕。
她選了個憨厚車伕,卻萬萬沒料到還真是憨厚得不懂他家鄉語。
"煩請使臣過了午門後步行進宮。"守門士兵沒想到要和來人溝通,迳自說漢語。聲音漸漸遠去,與同輩說道:"東瀛的。"
麻蒼梨花坐在馬車內,笑得甜美可親,眼卻不帶半分笑意。
天道循環,屢試不爽。
麻蒼梨花深吸口氣,直至感受到胸口鼓脹不甚舒坦,清靈的聲音說着字正腔圓的漢語:"不必。"掀開車簾,一襲紫色和服坦蕩蕩地暴露在青天之下,一張漂亮的臉容呈現衆人眼前。
彎腰,不靠他人,也沒有他人可靠,俐落下馬車。
車伕見過她的臉容,也聽過她說話,距離卻是從沒如此接近,呆住,忘了扶她下車。
麻蒼梨花是長得嬌美卻性子不嬌氣。
五官精致,美而不俗,紫色的和服以銀絲繡上大朵牡丹,與馬車的錦緞圖紋不同,乍看溫柔婉若、嬌媚可人,然而眉宇間散發着不輸男子的磅礡氣勢。
斜睨,垂眸,回首,一颦一笑都讓人忘了東南西北。
她見士兵還沒回過神來,細膩的玉手取回令牌,轉身命令車伕:"麻煩你往回走。"命令卻不失禮貌,并遞了一錠銀子。
皇太子不要再坐一次,那就不要下來坐回去。
棕色的瞳仁瞥見門前的持槍士兵,毫不收斂地直視為首的士兵,問:"請問能放行沒有?"言辭客套,語調鋒利,唇角微勾,淡卻兩分犀利,變得并不咄咄逼人,氣勢卻更是壓人。
士兵驚覺失态,曬黑的臉頰一熱,立馬示意攔路士兵放行。
麻蒼梨花的美有別于漢人的美,柔弱卻不孱弱,美得堅韌婉約。哪怕只是那張臉,放眼梁唐,沒有幾人能與她談成一塊,更無人比之優勝。
棕眸冉冉而動,看着前方,那座高聳的梁唐宮門。
宏偉的紅漆木雕,栩栩如生的聖獸,經歷風吹雨打仍屹立不搖,十年如一。深吸口氣,擡頭,挺胸,素手打開紫色油紙傘,款款走進第一道宮門,迎接往後的風雨飄搖。
"不—"士兵驚慌得再次失态,緊掩嘴巴,不好意思地向手足們尴尬笑笑,怎料全部的視線均落在那道紫色持傘的背影,無心于旁物。
五年前。
梁唐五年前也有那麽一個出色的少女能與之并駕齊驅、平分秋色。
如果她尚在人間,那才情長相,那顯赫家世……
直至紫色的背影與佝偻身影同時出現在宮門前,士兵忽然醒覺,更為自己言行思想屢屢失态苦苦搖首。
"蕃使好。"站在午門前迎接蕃使的陳公公笑語盈盈,見着背光而行的張揚倩影,孤單前進,臉上閃過一抹怪異。
據聞東瀛天皇手下最疼愛的首席女官伴東瀛儲君進入梁唐境內……
何以此刻只有女子身影?
走近,麻蒼梨花沒有收起油紙傘,不着痕跡地往前傾斜,輕嗯一聲,道:"有勞。"清如銀鈴的獨有嗓音,不大不小。
那是只要聽過一次後,足以謹記于心一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