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穗在我的小辦公室裏走了一圈後, 停在了窗邊, 她伸手打開窗, 被磨砂玻璃隔開的亮光立馬灑了進來, 不僅如此,外頭的車馬喧嘯也同時傳了進來。
陸穗客觀評價:“隔音效果很好。”
我點頭, 站在她身邊,指着外頭的陽光:“朝向也好, 上午的太陽曬一曬, 下午就去另一個地方了。”
陸穗聽着伸出手指, 在窗沿輕輕一摸,還沒來得及打掃的白牆粉末就這麽沾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舉起手, 大拇指覆在上頭輕輕搓了兩下,接着,她的手指突然換了個方向, 朝我的臉抹來。
我下意識地把頭往後仰,只聽“砰”的一聲, 她過來的手是躲開了, 而我十分準确地把腦袋撞到了窗框的折角處。
“嘶。”
我倒吸一口冷氣, 舉起手扶着受傷處,看到眼前的陸穗滿臉驚訝和愧疚。
她立馬上前,一只手抱住我的腦袋,另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蹙眉看着我,擠開我的手, 輕輕地在我腦袋上揉着:“疼不疼?”
我哭笑不得:“有點疼。”
她聽着手上力道重了一些,小碎步走了兩步到我側邊,掂起腳撥開我的頭發,帶着委屈的語氣道:“紅了一片。”
她說完繼續揉,嘴上道:“對不起。”
“沒事。”她揉了一會兒後,我伸手把她的手從我腦袋上拿了下來:“一會兒就好了,沒事。”
她不放心地看着我:“還疼嗎?”
我晃晃腦袋:“不疼,沒事了。”
她蹙眉問:“真的不疼了?”
我笑:“沒事,撞個腦袋而已。”
學着她的樣子,從窗臺那邊抹了點白灰在手上,在她臉上抹了一下。
她抿着嘴卻也沒躲,仍舊蹙眉看着我,任憑我在她臉上抹了白白的一道。
我哭笑不得,又伸手将她臉上的白灰擦去,揉她的腦袋:“都說了沒事了。”
我也不是第一次撞腦袋,小時候調皮,撞個櫃子摔倒磕破皮什麽的,完全可以當作小事處理。
只不過陸穗養尊處優的,可能不了解我們這種野孩子的生活方式。
為了轉移話題,我指着窗邊問她:“我打算買個置物架放這,種點植物,你覺得呢?”
她的視線果然随着我落在窗戶下的白牆上,想了一會兒,開始發表意見:“可以種一排多肉,下面再種點仙人球。”她說着後退了幾步,将手指放在下巴,思考了一陣:“我回去查查,哪些植物适合辦公室。”
我點頭:“好啊,那這塊我就交給你了。”
她嗯了一聲,似乎被釣起了興致,擡頭在房間的牆掃了一圈:“簡許秋,這裏挂一幅畫吧,不至于太空,這裏放書架,進來就能看到,這裏放一盞燈,這裏放你的辦公桌,看起來會顯得辦公室大一點,你的床可以放在這,這裏還可以挂一幅畫……”
我聽着她頭頭是道的設計和擺放,嘴裏應着:“嗯嗯嗯好好好。”
其實她說了這麽多,我一個字沒記下,等她把所有的東西都安排好了我,我才得空插了一嘴:“要不,我的辦公室就都交給你吧。”
她轉頭看我,開心的樣子眉眼彎彎:“好啊。”
興許是剛從學校回家,她今天的裝扮十分乖巧,不高不低地紮了個馬尾辮,額頭上幾許碎頭發,長的那些自然垂下,短的那些俏皮地翹起來,參差不齊的卻看着舒服的很。
我突然想起她高三爽約的那次,我在等綠燈時,見着她也是這幅模樣。
穿着顯得有些大的校服,雙手習慣性地握着書包的兩條背帶,大拇指還塞在裏頭,雙腿并攏乖巧地看着她對面的紅綠燈。
我那時想,穗穗都已經長成這個模樣了啊,應該有很多男生喜歡吧。
當然,我現在也這麽想的。
我的目光随着她的移動而移動,見她走到一邊蹲了下來,正研究着什麽。
我跟着也走了過去,到她身邊時,她已經拿起刷子沾了些顏料在地上的一張白紙上開始塗畫。
她沾了鵝黃色畫了個圈後問我:“這裏怎麽會有這些?”
我啊了一聲:“我找了個會畫畫的朋友幫我畫外面的牆,這是他留下的,我看還剩挺多的就沒丢,想着以後或許還能畫點什麽。”
至于她腳邊的那張紙。
我蹲下掀開看了眼,原來是廢棄的包裝紙。
陸穗給那個圓圈畫花邊的過程,我見她耳朵後的一滴汗水,随着耳朵的輪廓往下滴。
我這才意識到,這個房間此刻有多熱。
她在興致上我不好打擾,便站起身退了幾步,拿起手機給剛剛的商場打了電話,問她能不能換個時間,現在就給我安排一下,過來裝個空調。
挂斷電話後轉身,陸穗拿着筆蹲在地上的白紙旁,似乎在等待我。
我把手機收起來走過去,聽她問:“你每天都過來,不嫌熱嗎?”
我點頭:“當然熱。”
她輕輕眨眼,擡頭看我:“你對每個人都這麽好嗎?”
我愣了愣。
她沒問的時候我還沒細想,被她這麽一問,我覺得,我該說出口的答案是否定的。
要是剛剛蹲在地上的人是曉黎,我大概會讓她忍忍,你熱我也熱,大家都是成年人,這點累這點苦還吃不起了?
熱着吧。
我低頭淡淡一笑,走到她身邊蹲下:“反正都要裝。”我扯開話題,問:“在等我畫?”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把筆遞給我:“在圈裏随便畫點什麽。”
我疑惑:“随便?”
她點頭:“随便。”
我拿着筆在空中随便揮了幾下:“這樣這樣也可以?”
她低聲笑,雙手擱在膝蓋上頭,歪着腦袋看我:“可以。”
我了然地哦了一聲。
她已經在筆上沾了黑色的顏料,我照着記憶裏的樣子,在她的圈裏十分端正地畫了一只蹲在地上的小貓。
“唯一會的。”收筆後我說了一句,轉頭看陸穗:“好看嗎?”
她點頭:“可愛。”
我失笑:“好看就好看,可愛什麽可愛,你回答可愛,我會覺得我其實畫的不好看。”
她聽後笑着看我,問:“要我說實話?”
我一頓,拿着筆就想往她的臉上點,可她不躲的樣子,又讓我收了回來。
她見我這樣,安慰似的說道:“真的可愛,很可愛。”
我心裏冷笑。
為了凸顯它真的可愛,我在空白的地方補了三個大小不一的貓腳印。
陸穗老師般地吐出一句欣賞的嗯,接着道:“更可愛了。”
我:“……”
突然被一個小孩子給調戲了是怎麽回事。
我把筆還給她,她沾了其他顏料後,在圓圈的外頭補了一點其他色彩,幾分鐘後,整個畫被她處理得大氣了許多,我的那頭小貓也因為周圍顏色的襯托,顯得特別有靈性。
“我們一起作的畫。”陸穗轉頭用筆指着身後的拿到白牆:“我打算裱起來挂在那。”
我驚訝:“哇哦。”
驚訝之後仔細想,似乎挺合理,雖然這紙看起來不是很幹淨,我們畫的也很随便,但随便的東西一旦被畫框框起來,就能輕易變成了藝術。
這世界,唯有藝術是捉摸不透的,只要你有想法,沒什麽不能成為藝術。即使你是心血來潮,從老家的火爐中随手拿出一塊燒了過半的木柴,把它晾幹了之後用黑色的膠布交叉黏在一張牛皮紙上,用畫框框起來,它也能是一件作品,還能給它起個很雅的名字,《轉瞬為生》。
于是我決定給我們的這幅畫也取個名字,叫《陸家的貓》。
正在我低頭思考該買多大的框,以及市裏哪裏有給畫表框的門店時,陸穗突然說了句:“這只貓很像你。”
我稍稍揚眉,将目光落在貓的臉上。
但看了幾秒,卻體會不到陸穗口中的像。
“哪裏像了?”我問。
陸穗說:“你看你現在蹲着的姿勢,和它是不是一模一樣。”
我笑:“一點也不像。”
還沒等我解釋,這只貓是這樣這樣蹲着的,而我是那樣那樣蹲着的,陸穗突然舉起筆放在我眼前。
她說:“我給你畫個鼻子,再畫幾道胡子就像了。”
這姑娘可能是對我的臉有執念,我看着她,拿起手擋住:“我不要,我能拒絕嗎?”
她抿嘴帶着笑搖頭。
接着她便不怕髒地跪在地上,朝我走來,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擋着她的筆:“別鬧了,我晚上還要去店裏。”
她仍舊在繼續。
我往後退一步,她便往前走一步。
我求饒:“這個顏料不好洗。”
她說:“好洗。”
我:“……”
我哭笑不得:“一會兒裝空調的就要來了。”
她笑着繼續朝我走來。
我靠着牆,再也勸不動了,可手仍舊擋着,她看了我半晌,突然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腰。
“啊!”我癢得突然縮了一下,笑着喊:“陸穗!”
她滿臉笑意地看着我,她勢在必行的樣子說:“手拿開。”
我嘆了口氣,放下擋住她的手,指着臉說:“只有鼻子和胡子啊,不能再多畫了。”
她眉眼彎彎地看着我:“好。”
她又靠近我一點,半跪在我身側,下筆前,她突然說了句:“閉上眼睛。”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畫鼻子畫胡子要閉眼,但我還是乖乖地閉上。
眼睛一閉上,耳朵的感覺便更深了,我聽見剛才沒關上的窗戶外傳來馬路上的人車聲,聽到不遠處風扇呼呼作響的聲音,卻聽不到任何關于陸穗的聲音。
很久,我都沒有感覺到陸穗的存在,就在我打算睜眼時,她才開口說話。
“別睜開。”她說:“我要畫了。”
話音落,我這才感覺到鼻尖一涼。
她落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