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回歸線

第35章

1.

孫翔和方明華一路聊着到了地下車庫，冷不丁一道閃光燈亮起。

孫翔下意識擋在前面：“誰？”

“嗨，我，老楊！”隔壁GL8的玻璃緩緩降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對方舉着單反沖他們示意，“看你們聊得那麽專注，沒辦法，打個招呼。”

老楊出身申城晚報，是跟電競口多年的老記者，門路邪乎，做事不按牌理出牌，許多人都怕他。不過孫翔是個例外——他倆聊得來，私下經常見面吃飯。

當然，孫翔沒這麽傻——賽後新聞發布會在半小時前結束。對方無緣無故出現在這，絕不只是為打招呼那麽簡單。

孫翔和方明華對看一眼，走上前，開門見山：“有事？”

老楊狡黠地眨眨眼：“聰明。外面還好多狗仔蹲着。我找人攔住了，下回請吃飯啊。”

“沒問題。地點你挑。”孫翔答得爽快，“但你不跟我透個底？什麽情況？”

這回換楊記驚訝：“你居然還不知道？頭條，你跟周澤楷上頭條了！哦對，周澤楷人哪呢，他怎麽沒跟你在一起？”

2.

孫翔确實不知情。他剛剛一直在忙正事，哪有空刷微博。

老楊把手機遞給他：“喏，自己看。”

他和方明華盯着視頻足足兩分鐘。

“嘿，怎麽着，你倆不會真談上了吧？”楊記一臉探究地看看他，再看看方明華，不肯錯過任何可疑反應。

令他失望的是，這兩人似乎都很懵逼。

“暈死。”孫翔還回手機，神色坦然，不似假裝，“就這視頻？不就坐隔壁看了場比賽？朋友之間一起看比賽很正常啊，簡直莫名其妙！”

“也是。”瞧着孫翔反應，楊記頗不甘心。他轉轉眼珠，“不過兄弟不夠意思啊，保密工作做得那麽好。沒有緋聞就算，周澤楷的料我也超感興趣哎。他退役後都幹嗎去了？談沒談戀愛？他家啥背景？現在在哪高就？怎麽樣，要不，搭個橋，認識一下？”

“停停停——”孫翔一個頭兩個大，滿腦子都在擔心周澤楷，哪有精力理他，咳嗽一聲糊弄道，“老楊，我和你一樣什麽都不清楚。回頭問問可以。他同意的話，我再給你聯系方式？”

有孫翔這句話，楊記見好就收，指指斜後方：“行！那今天不留你了。待會從D口出，那兒沒人堵着。”

果然，D口安安靜靜。他倆甩開了狗仔圍堵，順利上了高架。盡管如此，方明華的憂心絲毫未減。他在副駕駛座刷着微博，眉心越擰越緊。

“不對勁。”

“怎麽？你擔心老楊爆我料？就剛剛那些爆了也無所謂。”

“不是他的事。怎麽說，以前每回有你倆熱搜，很快就會被撤掉，今天都快過去三小時，還挂着呢，奇怪。”

他這樣一講，直接把孫翔心底那層不好的預感給翻上來了。

“是奇怪……我晚上問問周澤楷。”他莫名煩躁，想了想，這樣跟方明華說。

3.

話分兩頭提。

榮耀論壇今晚服務器連爆三次。即便此刻，運維們還在邊念叨孫翔和周澤楷的名字邊加班。

原來真被孫翔無心一句猜中了——老楊這人心眼特多，他見孫翔和方明華時偷偷開了錄音。辟謠？沒事。那也算獨家的料！這不，轉頭他就把音頻丢個人公共號，接着一個順手，po上榮耀論壇。

水區熱鬧壞了。立馬來了好幾位技術宅做聲紋分析。結論，百分百孫翔本人。

孫翔不會撒謊，一撒謊鐵定露陷。關于這點，多年來，不止他粉絲清楚，就連論壇裏的別家粉、吃瓜路們也都聽過大概。

劇情一波三折，再一次讓人跌破眼鏡——難不成孫翔真和周澤楷沒特殊關系？

不。好不容易端起的瓜，哪能那麽輕易放下！榮耀論壇藏龍卧虎、個個堪比手拿顯微鏡的大偵探。一時間，除了少數茫然的姑娘在車轱辘“球球你們千萬是真的，不要讓我再心碎一次”之外，更多的人選擇回顧過往、深八這兩人之前的交集片段，試圖尋找蛛絲馬跡，拿證據說話。

人多力量大，居然還真讓大家從陳年舊料裏翻出了幾個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周澤楷退役時，孫翔別過臉偷偷抹掉眼淚的鏡頭。

若被孫翔知道，他肯定大呼冤枉，大呼自己當時只是有感而發而已。可眼下情況特殊，有這一段就夠了……

以音頻為引子，那段陳年抹淚gif為配料，#我們是朋友#這個關鍵詞順利登上微博熱點。

孫翔知道後，徹底無語。先給老楊連發三個憤怒表情，對面回了個咧嘴笑。

孫翔轉去找方明華：“我靠，為什麽那麽無聊！”

“誰讓你确實抹了。微笑.jpg”方明華回，“不過也不用太在意，既然你倆真沒啥，過兩天新熱點出來，就沒人關心這事了。”

4.

方明華的安慰在理，孫翔卻不知為何沒了繼續聊天的欲望。他記得周澤楷晚上要回公寓，索性開了游戲邊刷副本邊等他。

湊巧，夜歸人在線，迅速來抱大腿。孫翔加他進副本，誰知，連這位遲鈍到爆的家夥，都興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了“榮耀最大八卦”，簡直避無可避。

孫翔煩到極點，氣笑。他問夜歸人：“所以你覺得他倆到底有問題沒？”

“emmmmmmmmmm，”夜歸人陷入嚴肅思考，“其實吧，我覺得視頻內容很正常！”

他緊跟着舉了個例子，是他從前跟何夕看比賽，“場館那麽吵，正常說話根本聽不見，我倆清清白白的兄弟也得挨着耳朵吼哇。”

“就是！”孫翔義憤填膺地敲鍵盤，“是個人就得貼着說話！”

“搞不懂！”夜歸人反射弧特長，這才回過味，“幹嘛這樣污蔑我的偶像！不能因為他倆都長得帥就說是GAY！帥哥間不能擁有正常友誼？！”

孫翔一口可樂差點噴上屏幕。

被夜歸人逗的，外加誤打誤撞一吹捧，他笑了好久，腹肌疼歸疼，心情确實有了立竿見影的改變。

下完本已經快十一點，孫翔趕他做作業去。對方先嗯嗯地答應，臨下線，突然忍不住戳孫翔：哥。

孫翔：？？？

夜歸人：那個，你是不是跟大嫂吵架了？

什麽鬼！

孫翔嘴角抽搐，本來打算順勢回答：對，人回娘家找丈母娘吵架去了！

結果字打到一半，心情沒來由地沉到谷底——他這還只是被波及，就那麽煩躁，換周澤楷剛剛接了葉婉儀的電話，誰知道感受會有多糟糕多崩潰。

“……小孩子別管那麽多。”他回複完，秒下線，秒退游戲。

對着客戶端界面，孫翔呆坐好久，心底一片茫然。

他想，周澤楷怎麽還不回來。

5.

夜深人靜，适合自省。

孫翔的思維齒輪慢吞吞地轉動。他琢磨着，這突如其來的狂歡，到底是如何發生的。

他不可避免地追溯到葉明康先前的“誤會”，不止，還有方明華的、葉婉儀的，繼而忍不住感慨，自己被牽連也就牽連了，周澤楷實在不是一般的可憐。

就因為喜歡榮耀，熱愛電子競技，就因為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憑什麽從過去，到現在，甚至再往後不知多久，周澤楷都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忍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才行？

受親情脅迫提前退役；和昔日隊友随便互動一下就被誤會是gay；做點相關産業還得偷偷摸摸跟地下黨似的……

甚至他嚴重懷疑，生日當天周澤楷和家中的那場争執，也絕對和榮耀脫離不了關系！

所以，憑什麽？

周澤楷明明是那樣一位優秀的選手，只是想重新碰一碰喜愛的事物，就算原罪？

最可惡的是，即便這樣，周澤楷還不願讓自己分擔這份壓力。

“沒事。”“沒事。”“我沒事。”他永遠這樣敷衍自己。

沒事你妹！

孫翔越想越氣，重重捶了一下沙發。

就在這時候，玄關處突然有了動靜。

孫翔一愣，擡頭：“周澤楷？”

“還沒睡？”他又擔心又氣得牙癢的主人公，此刻正朝他走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關切地映出他的身影。

“……周澤楷，我考慮過了，這回我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孫翔偷偷捏了一下拳頭，像下了某種決定，“我現在就發個聲明！”

“聲明？”周澤楷把外套挂好，轉過身疑惑地看着他。

“對，”孫翔認真地回答，“澄清我和你從來沒有朋友之外關系的聲明！”

6.

前一秒，孫翔尚滿懷期待地以為周澤楷會很開心。

誰曾料到，聽完他發言，周澤楷的眸光忽然變得格外奇怪。他站在那兒，就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很久都沒有發表半個字意見。

空氣仿佛都漸漸凝固。

“怎麽了，說話啊？”孫翔極不适應這種狀況。

“為什麽，嗯，想澄清？”周澤楷眼神閃了閃，眼底劃過一種類似期待的東西。

問題簡單，但孫翔卻前所未有地遲疑了。盡管不清楚為什麽，他就是有種直覺，假如接下來回答得不好，周澤楷會生氣。

他張了張口，猶豫道：“因為我不希望……他們誤會你？”

“誤會我喜歡男人？”

“嗯！”孫翔以為自己答對了，如釋重負猛點頭。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這樣——周澤楷眼底那團光掙動了一下，急遽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疲憊。

孫翔還想說點什麽，卻被周澤楷擡手阻止。

“沒事，”後者輕輕嘆了口氣，勾起唇，卻根本不像在笑，“不用發聲明。”

一模一樣的“沒事”，依舊出自周澤楷的口，依舊明晃晃的搪塞意味。孫翔以為自己會生氣，實際上，并沒有。

他只覺得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慌張像浪潮一樣湧過來，瘋狂拍打他的胸口。

這一刻，他是茫然的。他搞不懂到底哪個環節出了bug。搞不懂為何聽到自己的提議後，周澤楷會表現得如此平淡，如此……毫無欣喜？

他于無措中起身，差點撞到茶幾。他感覺自己像第一回 翻看百科全書的小孩子，世界除了問號只有問號：“那個……不、不是……為什麽？”

換成平日，他都這樣發問了，周澤楷不可能不回答他問題。

可惜今夜注定是特別的、不對勁的、充滿混亂的。

周澤楷再度勾起唇，好像笑了，目光卻很沉，很涼，就這樣平靜而直接地穿透了他。

“晚安，早點休息。”

7.

次日醒來，昨晚發生的一切漸漸回到腦海，孫翔不禁怔忪在原地，茫然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雖然搞不清原因，但他能準确感覺到，自打昨晚周澤楷冷淡地說出“早點休息”的一剎那，他們兩人間的氛圍驟然發生了變化——要再詳細一點形容的話，就好像有人毫無預兆地拖着進度條往回倒似的——從熟稔親昵變得生疏又客氣。

明明不應該這樣！到底怎麽回事？

整個白天，工作間隙、鍛煉間隙、吃飯的時候、交通工具上，孫翔一直在思考為什麽。

明明在這之前，他和周澤楷的關系已經進入到了一種異常舒服、邊界模糊的狀态——

他們的相處就像兩種可以無限相融的液體混合在一起，永遠是那麽契合，沒有所謂溶解度的問題。

他清楚地記得周澤楷第二次去重慶出差，自己主動請他帶吃的，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

即使他後來跟朋友閑聊，被對方吐槽這樣的“人肉快遞”很過分，明明自家直接郵寄順豐也可以，幹嘛要麻煩周澤楷。他第一反應也是理直氣壯地反駁，說我和周澤楷可不是那種一般的需要計較人情多少的關系。

冬天的空氣總是那麽冷嗖嗖，讓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膚都迫不及待尋找溫暖。他倆經常一同出門，但自從長樂路那晚後，孫翔便開始習慣不拿圍巾。他的理由是圍着出門嫌熱，半當中再脫了還得捎手裏又麻煩，最優解就是冷了再借用周澤楷已經捂暖的那條——這話跟別的朋友講絕對會被打，也就周澤楷受得了他，願意一個眼神就卸下。

天氣好時，金紗般的陽光會搔着他的頭發和睫毛，最後在臉頰與圍巾絨毛相貼的位置賴下。周澤楷的圍巾柔軟寬大，蘸着陽光暖洋洋軟絨絨，孫翔愛極了這種觸感，時不時偷偷轉動腦袋去蹭它。有時候絨毛不小心鑽進鼻子，惹他打噴嚏。周澤楷聽見，停下腳步，回頭幫他掖下去些。而他則半眯着眼，無比坦然地享受對方縱容式的服務。

偶爾他有拍照的沖動。因為绛紅的晚霞映在周澤楷發頂，讓他覺得那像一幅畫。

然後他就惡作劇似地拍一張好的一張不怎麽樣的，把後面的發給對方，換來周澤楷頭疼地望着自己，他覺得開心，并且樂此不疲。

有時候夜宵做多了，吃撐，他們會下樓消食。上海也不總是晴天，下雨下雪的日子，他依然那樣不客氣地裹在周澤楷的圍巾裏。而圍巾的主人、周澤楷，走在他隔壁。月光從樹枝間漏下，照上小徑表明薄薄的一層水，會反射出亮晶晶的銀灰色，像鏡面一樣。他從其中看到自己和周澤楷的身影，覺得時光閑适又悠長。

他是這樣真情實感地認為世界上沒有比周澤楷更加相處舒适、心有靈犀的朋友了。

甚至就連分切烤豬蹄，你一刀我一刀，不帶任何商量的，他們都能準确地把下一口對方最想吃的部分留下。

是……明明都已經這麽熟稔，說是推心置腹的“知己”也不過分，除了父母之外，就數他跟自己的關系最親密，怎麽就因為他提議要“澄清”，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8.

孫翔感覺自己等不下去。盡管他仍不明白澄清和周澤楷生氣有什麽關聯。

周澤楷之後幾日的表現無比正常，甚至睡前還過來幫他關了一次燈。但所有跡象都在印證孫翔之前的感覺——這家夥對自己的态度不複以往輕松随意。

他熬了兩天，熬到話題熱度消散，周澤楷依舊那副老樣子。

猛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就像學生時代剛和好友吵完架的男生，毫無等待事情自然好轉的耐心，越來越焦慮，做任何事都需要費成倍的努力才能集中心神。

終于，第三天早晨周澤楷出門前，孫翔直接攔住他：“晚上什麽時候回？我有事找你。”

結果周澤楷回了五個字：不一定，加班。

孫翔一口血噎住，只好看着周澤楷繞開自己，關門、離去。

他也不是那種能委屈自己太久的性格，正好有一朋友發消息說失戀，要孫翔陪喝酒，他就給周澤楷發了一晚上自己不回家的消息。

周澤楷這種時候倒一如既往地響應迅速：“地址？”

孫翔秒懂他擔心自己開車，打算來接，應當高興才是。可此刻他在氣頭上，心道之前找你你不理我，現在着急表演好室友，有意思嗎？

他也要面子，偏不願按照周澤楷的心願來：“你加你的班，不用管我。”

9.

晚上十點三刻。還是長樂路的某間酒吧。

樓下烏泱泱各種群魔亂舞，樓上孫翔縮在沙發角落裏，臉色特複雜。

他陷入無限後悔中——絕對是吃錯藥了才答應這家夥一起“借酒消愁”。

狗屁失戀，狗屁精神恍惚，人正和剛剛搭讪到手的年輕女孩聊得火熱，偶爾想起還有自己在旁邊默默地吃着鱿魚絲，抛來的話頭全都無比欠扁。

“翔哥你就坐這幹喝酒，不無聊？”

“要不，嘿，我給你找一妹子？”

“來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我呸，”說了十幾二十回還不夠，改唱歌了，孫翔忍無可無，抓着手機起身，“你再得瑟，我現在回去！”

“別，別別，哥我錯了，”朋友清醒了些，趕緊撲過去抱住大腿，殷勤拍馬屁，“妹子，嗝，那都是浮雲，只有兄弟最靠譜！”

孫翔渾身雞皮疙瘩，嫌棄萬分地把人扒開：“滾滾滾，老子不喜歡男人。”

“可你也不喜歡女人。”醉鬼是天底下最講不了道理的存在。

“那是我沒空談戀愛！”孫翔坐回原位。

“孫翔！”那家夥忽然神色異常嚴肅，仿佛壓根沒醉，“你撒謊！”

“哈？”孫翔摸不着頭腦。

“你，你去問問圈子裏，誰都知道，都在背後說，你他媽根本就有對象！藏得可好，可寶貝，大家都好奇，但沒人見過廬山真面目！”朋友說完，打了一酒嗝，“沒人！沒人見過，到底多天仙啊，擔心我們綠你？不夠意思！”

這事孫翔第一次聽說，直接傻眼：“不是……你們一個個都妄想症吧，老子每天忙得不帶喘氣，哪來的對象？你給我找的？”

“得了吧！”朋友眼一瞪，杯子重重怼上桌面，“虛僞！”

“什麽跟什麽。”孫翔懶得理醉鬼。

可醉鬼興頭來了，也或許總算逮到機會吐槽孫翔，怎麽都不肯放過他。

人摟住旁邊的姑娘，不屑地哼了聲，“美女~我跟你講，我兄弟這人，演戲都不會演，我給你數數啊。”

“好呀。”女孩子也舉着酒咯咯笑。

有聽衆後，他精神頭更足了，還真掰着指頭，像模像樣地給孫翔歷數種種他“金屋藏嬌”的證據。

“比如說，啊，大夥兒出來吃個飯，不到一小時，這家夥準摸手機。不是發消息就是給人發語音，說的什麽，哦，我晚上回去。”

“以前去外地辦個事，在機場，特嫌棄我們給老婆給女朋友買禮物，後來聽說某人每回必挑伴手禮，那個勁兒，啧啧，你是沒見過，比誰都認真！。”

“還有，上回去我倆一設計師朋友的工作室，他看中一塊手表，居然不直接說要了，他，他，他拍照，哈哈哈哈哈哈，拍照！還拍完發微信，你說哪個單身男人買東西前要拍照發微信的？哈哈哈哈哈哈！這叫沒對象？！哈哈哈哈——”

……

對方一條條給他數，越數，孫翔越心虛。

他最開始還有反駁的欲望，反駁對方周澤楷也是這樣做的。所以他根本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但無奈對方的邏輯特清晰，論據特充分，對方只打算證明一件事——孫翔從某一天之後，生活中明顯有了另一人的參與，并且參與得無比緊密。而這種參與模式，和大衆普遍認知裏的“有女友”，是幾乎一模一樣的。

所以他最後什麽也沒說，就這樣愣愣聽着，到嘴邊的話，則因底氣不足，慢慢吞了回去。

原來周澤楷在自己的生活中，已經滲透到這種程度？

那未來，等周澤楷有了真正交往的女友，他也會這樣對待對方嗎？

會記住對方每一次出行的起始時間；

會因為擔心喝醉就來接人；

會把各自的愛好介紹給對方；

會記得對方的喜好，在采購之前互相分享建議；

會幫忙吹頭發，會提醒吃藥，會學着下廚做一份很難吃的土豆泥……會在睡前過來幫忙掖被角幫忙關燈，然後輕輕說，晚安。

這種被周澤楷全方位關心着照顧着的生活……難道終有一天會結束？

孫翔被剛得出結論結結實實吓了一跳，他的臉色陡然變差，猛地從沙發站起來，動作劇烈到撞翻了好幾只酒瓶。

酒瓶落地，驚動了醉醺醺的好友。

“咋了？”好友抱着杯子，摟着妹子，有點狀況外，“喝多了？”

“……對，”孫翔的腳步頓了頓，“喝多了，去個洗手間。”

他前所未有地倉皇，幾乎是用逃跑的速度沖進洗手間。

一定是內場太吵了，影響了我的判斷。洗個臉就好。他天真地想。

結果等冷水潑上臉，順着下颚一路淌進領口，他依舊沒能從那種恐慌和茫然中拔出來。

甚至要更糟糕。

比起剛剛有人在耳邊碎碎念“你有對象”，此時此刻，洗手間安靜的空氣更讓他害怕——

他發現，自己根本不是被幹擾、被迫要想起周澤楷。

他好像早就已經是一瓶倒空的酒，現在內裏全部的醉意，都來自不知不覺裝滿的、對周澤楷的欣賞和留戀。

就連擦拭沾濕的劉海，都能想起那家夥幫忙吹風時在自己耳畔撩開碎發的手指。

他擰開水龍頭，擰到最大，又開始潑自己，用這笨拙的手段讓自己鎮定，當然沒有效果。

他開始思考明天要見的人，要談的工作，要回的郵件。

甚至他努力回憶起水星上一場比賽裏的精彩片段。

但無論做什麽，好像都是徒勞——

思路就像是魔比斯環，再怎麽兜圈子，最終都會回到“周澤楷”三個字上。

周澤楷什麽都好，哪裏都适合自己，被懷疑是自己的對象好像沒有什麽問題。

不對。想點別的啊孫翔！

周澤楷長得完全符合自己審美，誰都樂意找個高顏值的對象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對象不是嗎？

草，停停停！

周澤楷做飯是很糟糕，下個廚驚心動魄堪比燒房子，不過反正自己會做飯，再不濟叫外賣也行，湊合過下去好像沒大問題。

……完蛋了！

他怎麽會這樣！

什麽其他的都思考不了！

只有周澤楷周澤楷周澤楷！

孫翔快要瘋了，他有種錯覺，再繼續想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現在就給對方打電話。

幸運的是，至少對他來說是幸運，就在這時，洗手間的門突然發出“砰”地一聲，三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擠進來，并十分不客氣地對他吼：“這裏怎麽有人——？”

被挑釁的憤怒總算打斷了孫翔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

他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冷靜。繞過這三個醉鬼後，孫翔頭也不回地從後門沖出酒吧。

睡一覺就好。

他給朋友發完消息，一面等代駕，一面在冷風裏發抖，強迫自己不要去考慮沒有周澤楷的圍巾可用這件事。

事實證明，吹冷風比洗冷水臉更有效。

等孫翔到家時，周澤楷還沒回來，他十分不爽。唯一慶幸的是，頭已足夠暈沉，暈沉到沾床就能睡死的地步。

他挪到床邊，怎麽脫的外套完全沒有印象，總之好像摸到了被子，就直接抱着，躺倒。

他最後一絲念頭是：去他媽的周澤楷周澤楷周澤楷，老子睡醒再也不管那混蛋了！

殊不知，玄關處下意識留的那盞燈，才是他的本能和真實想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