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回歸線

第17章

1.

意識到早餐由周澤楷準備後，孫翔腦中立即浮現出曾經某只被煎焦的太陽蛋。因此，當他見周澤楷端出兩杯牛奶，兩只橘子，一盒奧利奧餅幹時，表情剎那間十分精彩。

——又是驚訝又是想笑還很無奈。

最後他摸了摸鼻子，說：“哇哦，豐盛。”

這話太假了。

周澤楷擡頭看了孫翔一樣，孫翔裝不知道，低頭剝橘子，這令他很是無語。

不過，即使自己的廚藝拙劣是兩人間的共識，也不代表他就沒有自尊心——從這個角度看，周澤楷認為孫翔敷衍式的贊揚不可謂不上道，便坦然受之，心情立即好了起來。

早餐簡單，吃起來快。五分鐘不到，周澤楷起身收拾杯子和餐盤，給孫翔檢查行李的機會。

他倆進電梯後沒多久，孫翔忽然喊周澤楷轉身。

原來，透過鏡面一樣的電梯牆壁，孫翔觀察到周澤楷襯衣後領有異——本應壓在下方的領帶露出了一小截，反過來蓋住了領子的邊緣。

孫翔熟練地扯平周澤楷的後領邊緣，三兩下将領帶塞好，收手時忽然頓了頓，想起某件款式相似的衣服：“完了，你那襯衣還在我家玄關。”

周澤楷回轉身，坦然看着孫翔：“你的也是。”

孫翔雙手抄進口袋，聳聳肩：“我感覺這對話特別耳熟，以前發生過？”

“對。”

孫翔摸出口袋裏的鑰匙：“好吧，我本來打算從長沙回來直接回花木路，特意揣了鑰匙在口袋，生怕忘記交給你。這樣一看，大概也沒什麽必要……”

“全收拾了？”周澤楷打斷他，眼神閃了閃，像驚訝又帶了點難辨的不愉，視線落到孫翔的行李箱上。

孫翔不明原因地心虛：“男人嘛，沒多少東西。”他這話聽上去有種生怕周澤楷生氣特意解釋的感覺，并非孫翔本意。脫口而出後，狠狠囧了孫翔自己一下。

周澤楷定定看了他兩秒，剛好此刻電梯也到達了車庫層，正緩緩打開。周澤楷留下一句：“鑰匙留着，再說。”然後匆匆走出電梯，并沒有按下“開門”按鈕延長時間。

以上态度，放在旁人眼裏完全可以用趕時間疏忽了解釋。但孫翔卻瞬間敏銳地意識到，周澤楷好像确實有點生氣。

“我去。”孫翔心道自己真是畫蛇添足，既然計劃改變，何必再講那麽一番話。

他趕在電梯門關之前，大步追了上去。

“長沙什麽都辣……不管了，我回頭找找看有什麽你能吃的，捎點當土産，你見過的好東西肯定多，別嫌棄啊。”孫翔放完行李箱，上車一系安全帶，立即把準備好的說辭丢出來。

這句話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周澤楷本來在摸手機郵件，聞言擡起頭，迅速看了孫翔一眼，語氣裏有明顯的輕快：“當然不嫌棄。”

孫翔別過臉偷偷吐了一下舌頭，反省自己和周澤楷的交友模式可能出現了偏差——是從什麽時候，他漸漸具備了給周總“順毛”的自覺的？

2.

關于周澤楷去機場的原因，孫翔有問周澤楷。周澤楷的答案是：接舅舅。

又是舅舅？

但肯定不是小舅舅，畢竟自己昨天才見過人。

孫翔回憶着方明華的說法，葉家有三個兒子，不外乎大舅舅和二舅舅中的一位咯？

他進而想到，周澤楷的車是“舅舅送的”，每平米六位數的江景公寓是“舅舅的”，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位舅舅……這麽一分析，孫翔忽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盡管外界傳言、葉明康口述，周母似乎确有“争權”的意思，但這并沒有影響到周澤楷這個外甥和幾個舅舅的感情。

換而言之，葉家的“宮鬥大戲”，內情或許并非外界猜測的那樣。

不過這又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孫翔想到這裏，趕緊終止了思路，望向窗外，讓大腦放空起來。

車在延安高架行駛，周圍林立的高樓将天空分割成無數不規則的透明藍。

孫翔發了會兒呆，忽有所感，問周澤楷這像不像新榮耀裏冰結師的某個大招技能。

本來麽，他也就随口一提，周澤楷搭不搭理自己都無所謂。誰料，周澤楷竟然迅速接了話茬。

“不像。”周澤楷認真反對。然後告訴孫翔，只有鬼劍士在千波湖湖面鋪冰陣才能達到類似效果。

孫翔愣了愣，嚴正抗議，說自己的屏幕看千波湖湖水一直泛綠，哪有碧藍透徹的美感。

周澤楷勾勾唇，提醒他可以調游戲色彩設置，認為孫翔犯了一個職業選手絕不應該犯的低級錯誤。

……

總之，堵車間隙，因一個小随感，兩人竟然展開了一番被生意夥伴聽到估計會大呼無聊幼稚的對話。孫翔輕敵，而周澤楷從頭到尾較真嚴謹，漸漸占據了上風。

最後孫翔假投降、真無語地告訴周澤楷：“你贏了。”

他忽然覺得周澤楷在鏡頭前沉默腼腆是有道理的。

周澤楷後視鏡裏看到孫翔郁悶的表情，嘴角微微揚起，沒說什麽。

孫翔看見了，懶得理，他低頭翻背包，找出一張紙，細看起來，當作中場休息。

周澤楷餘光瞥見：“合同？”

“嗯，”孫翔談正事立即精神，“準備和小朋友家裏談得差不多，現場就簽掉，戰隊公章已經改好了。”

“簽幾份？”一般合同一式兩份，可孫翔手裏似乎不止那麽點。

“五？六份。”孫翔數了數，“不知道了吧？經驗。”

“經驗？”

“萬一人父母一怒之下撕了合同，還有備份。”孫翔感慨地拍拍這沓東西，“遇到過好幾回了，這種咆哮派家長。”

“這次呢？”

“什麽意思？”

“何夕父母，脾氣不好？”

“不不。合同都是趙堯堯準備的，為了萬無一失而已。這回其實我不怎麽擔心，你知道嗎？”孫翔頓了頓，忽然興致勃勃地轉過身，看向周澤楷，“我覺得，诶，你就沒覺得嗎？”

“嗯？”

“何夕像你。”

3.

孫翔這話絕對發自肺腑。他和何夕溝通時，總有種在和一個年輕的周澤楷聊天的錯覺。

周澤楷聞言笑了一下，沒否認也沒反對。

孫翔當他默認，乘興舉了兩個例子來增強自己觀點的說服力。

孫翔不知道的是，他興致勃勃舉例時，周澤楷心底嘀咕，何夕像自己嗎？像，但更像孫翔。

強烈的好奇心和抓住機會就絕不放手的果斷，還有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的自信心……哪點不是孫翔的翻版？

“不怕被拒絕？”孫翔講完後，周澤楷突然問。

“不怕。”孫翔打了個哈欠，看樣子确實毫不擔心。

“為什麽？”周澤楷又問。

“不是你告訴我可以嗎？”孫翔一面把檢查完的合同塞回背包，一面不假思索地答，“說不上來為什麽，大概是從以前培養出來的戰術信任吧！”

周澤楷這回好久都沒接話。

孫翔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好奇地扭頭，想瞧瞧這人的表情。

周澤楷仿佛能預料到他的動作，忽然微微偏了頭，對上他視線：“嗯，祝你好運。”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盛着實質的愉快。因為主人的不掩飾，完完全全呈現在孫翔面前。

孫翔愣了有半秒，直到周澤楷已經撤走了目光，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臉頰有點燙。

他潛意識不敢往深裏想，趕緊歸結為車內空調開得太熱，兼外面的陽光太大，完全忽略了他們此刻由東向西走，陽光根本照不到臉的問題。

4.

到達虹橋機場停車庫是9點1刻，孫翔機智地在路上用手機值了機，此刻見時間充裕，完全不慌不忙。

他和周澤楷一路走到到達層，本來應該就此揮手告別，然後前往再上面一層打印機票——周澤楷也是這麽想的。

可孫翔卻定住了腳步，并請求周澤楷幫忙看管行李箱。

“拿鐵還是美式？”對上周澤楷疑惑的視線，孫翔笑着問。

周澤楷略一猶豫：“美式。”

“OK，等我下。”孫翔不給周澤楷拒絕的機會，轉身就往星巴克大步走去。

主動提出請周澤楷喝咖啡并非孫翔的一時沖動。明面上，孫翔打算跟周澤楷講，這是“報答”他載自己到機場的人情，其實上，是因為擔心。

沒錯，擔心。孫翔擔心周澤楷還沒徹底醒酒。

誰讓周澤楷這家夥的自制力太好了——看着精神奕奕不假，但孫翔實在不能不懷疑這家夥在強撐。他沒喝過醒酒湯或者解酒藥，昨晚直接睡倒，很難說會不會留着醉酒的後遺症，比如困倦、疲憊、頭暈頭疼等等。

所以聽到周澤楷選擇了純度更高的咖啡，孫翔不由得偷偷給自己的決定比了個V——周澤楷果然需要一杯提神飲品。

“比起咖啡，如果你能抽空睡個午覺就更好了。”孫翔抱着快喝完的抹茶星冰樂，和周澤楷東扯西扯，忍不住把藏着的心裏話丢了出來，“不勞逸結合，再健康的身體底子早晚都要賠光。”

周澤楷握着紙杯，居然沒有反駁，而是認真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你接的航班幾點？”孫翔問。

“9點半。”周澤楷看了看表，“差不多了。”

孫翔往接機口方向眺望“好像有人出來，不聊了，你快去，我也check in。”

說罷，他拍拍周澤楷的肩，抓起背包，拖上行李箱大步朝扶梯走去。

5.

孫翔走得很快，一會兒就淹沒在人群裏。

周澤楷拿着咖啡，不喝，也沒離開，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他後方傳來一聲輕快的口哨。

“楷楷！我從C口出的，你怎麽往A口方向看？”

“舅舅，”周澤楷嘴角抽了抽，轉身，對上一雙和自己極其相似的眼睛，“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伴随着這聲爽朗的大笑，幾乎所有路過的旅客都紛紛轉過頭——

然後他們就看見某位長得特別像明星的單馬尾帥哥突然一個沖刺，跳起來抱住了另一位和他長相特別像的年輕男子。

在過分熱情的沖擊下，後者連退兩步，晃了晃，勉強穩住身形。

“想不想我？”單馬尾帥哥大聲問。

“當然想……”周澤楷拿空着的左手反抱住自家二舅的背，敷衍地拍了拍，艱難道，“二舅，你能不能……”

“能不能松開一點兒，Frank，你快把咱們親愛的外甥給勒死了。”一道标準無比的普通話從旁邊傳來。說話者不但幫周澤楷扯開了葉明北，同時好心地拿走了周澤楷手裏的紙杯。

“謝謝，Erick。”周澤楷越過自家二舅的肩，對上金發男人的視線，笑道，“好久不見。”

6.

方明華只知道周澤楷二舅搞藝術、長年混在國外，卻不知道他不回國的真實原因——葉明北三年前突然宣布出櫃，并且迅速在荷蘭領了證。此舉把葉老爺子氣得要死，放出話來讓他有膽子一輩子都別回國。

鑒于不想把老爺子第二次氣進醫院，葉明北這次為參加好友婚禮回國，只通知了外甥一個人。

也因此，周澤楷好心給他們安排了葉家人不常去的酒店，算是把保密工作做得很細致了。

“希爾頓？”葉明北系安全帶的手頓住，“不不不，我不想住那兒！早飯太難吃了！”

“四季？”周澤楷遞過手機，将備選方案給對方看。

葉明北轉身，和戀人嘀嘀咕咕一會兒，忽然拍了下腿：“楷楷，我記得大哥送你一套陸家嘴的房子？那個好像離party地點挺近，你平日不住的吧，鑰匙給我怎麽樣？”

“不行。”出乎他意料，周澤楷拒絕得很快。

“……為什麽？”葉明北驚訝極了。

“因為——”周澤楷正欲解釋，他手機忽然響了。

“你先接。”Erick善解人意地眨眨眼。

周澤楷點點頭，注意到來電號碼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他掩飾得很好，劃開手機的動作毫無停頓，可惜內心的波動到底産生了影響……他不小心按到了擴音鍵。

一道年輕男人聲音猝不及防地從話筒裏傳來：“周澤楷，我突然想起冰箱裏還有多的菜，可能放不了太久，你要是有機會回去，記得都倒掉！啊，不說了，馬上起飛，拜拜！”

“落地給我個消息。”周澤楷表情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飛快地說完這句，便挂了電話。

不過該來的還是得來。

他一擡頭，便對上兩雙興味盎然的眸子。

“楷楷，”葉明北眨眨眼，“舅舅知道你拒絕的原因了。”

“是戀人嗎？”Erick眨眨眼，“我看得出哦，澤楷剛剛的表情，好溫柔好溫柔。”

周澤楷張了張口，想解釋，卻忽然找不到合适的詞——底氣不足，驚濤駭浪，大概就是他內心此刻最直觀的感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