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陳文錦給李宇航發視頻,電腦片刻後電腦上就出現了讓她心跳加速的人的臉。
“大叔想我沒?”陳文錦語氣輕佻。
“以前都打電話,今天穩定發視頻啊!”
“因為我想看看你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啊!”
“又貧嘴。”
“叔啊!如果,如果寧靈阿姨沒有把孩子打掉,你們……”你們還會在一起麽?
“都過了那麽多年的事了,怎麽突然提起?”
“沒什麽,就是突然又想起了而已。”
“怎麽還沒有上年紀就愛上了回憶?”
我愛上的不是回憶,是你。
“大概是大學被熏陶得有些文藝了吧!”
“是嗎?”
陳文錦沉默了會兒,說道:“其實……”她欲言又止,其實寧靈阿姨沒有打掉孩子。
“其實什麽?”
“哦,沒什麽。”
直到挂了視頻,陳文錦也還是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
都過了十六年了,就讓它這樣過去不再被提及,周易對不起,我不想把偷了的東西還給你。
陳文錦沒有多偉大的心,她不是聖人,她自私自利,不想将自己在意的東西拱手讓人,哪怕這原本就不屬于她。
2012年2月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都會發生變化,何況是人呢!陳文錦一直覺得生老病死離她很遠很遠,其實它真的沒有她想象中那麽遙遠,
張慧的這場病來得毫無征兆,猝不及防,晚上明明還好好的,次日清晨就不行了,看着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奶奶,陳文錦的眼淚是流了一把又一把,心酸得不行。醫生說是高血壓引起的腦梗,需要住院治療。
因為腦梗,張慧的嘴巴舌頭全歪了,說話就像是嘴裏含了什麽東西一樣,別人都聽太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麽。
“奶奶放心吧!會沒事的,醫生說您這病發現得早,住幾天院就成了,您別急。”
張慧一雙渾濁的眼裏含着些許淚水,千溝萬壑的臉沒有什麽氣色。
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
“添麻煩了。”
陳文錦鼻頭又再次酸了,眼淚鼻涕都上來了。她轉頭去抹掉了臉上的淚,然後對張慧笑道:“說什麽呢!我在哪裏不是玩啊!就換個地方而已。”
陳文錦小時候經常到顧然家去蹭飯吃,奶奶也很疼她,家裏有啥好吃的都不忘給她留一份兒,簡直就是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了。
那個打雷下雨時常來接她的奶奶,那個口袋裏時常踹着糖讓她拿來吃的人,現在卻躺在病床上,如同一棵即将枯萎的樹。叫她如何不心酸,如何不心疼呢!
“一會兒幹爹就來看您了,別急。”陳文錦看見張慧臉上焦急的表情,寬慰道。
張慧努力扯了扯嘴角,吐出兩個字“他忙。”
顧然确實很忙,每天都忙着給那些病人看病動手術,都沒什麽時間來看他母親,更別提陪伴了。
李宇航得空就往醫院跑,來換陳文錦回去休息,不過大多數情況陳文錦都會拒絕,因為叔叔是男的,照看并不方便。
張慧右邊根本就使不上一點勁兒,相當于偏癱,每次上廁所時陳文錦都得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廁所裏移動。
萬幸的是後面吃了藥輸了液情況就轉好了一些,嘴巴舌頭都沒以前那麽歪了,雖然走路時右還有些拖,使不上力,但是好歹是自己能夠獨立行走了。
“奶奶我把飯端來了,您下來吃吧!”陳文錦提着飯從病房門口進來。
護士正在幫張慧檢查,顧然也穿着白大褂站在床頭。
“文錦來了啊!”顧然道。
“嗯,幹爹吃飯沒?”
“還沒,一會兒就吃。”
“顧醫生血壓還是有點高。”護士說道。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其他病房。”
“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大眼的護士說完就走了出去。
“媽,恢複的挺好的,但是血壓還高,要多注意休息,藥也要按時吃,我有空了就來看你。”
“嗯,你去忙。”
顧然轉身就紅了眼眶,也不知是怎麽了。
奶奶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就回家了,因為血壓一直不穩定,李宇航就讓陳文錦搬到顧然那邊住一段時間,方便照顧。
陳文錦發現最近奶奶特別嗜睡,晚上睡得明明挺好的,但是白天坐着還是會打瞌睡,一天大多時間都在睡覺。
“奶奶別睡了。”陳文錦戳了戳張慧的臉,張慧原本迷糊的雙眼頓時清明了許多。
“我又沒睡。”
“還沒睡呢!都打呼了。”
“沒睡哦,我又不困。”張慧說得很肯定,看不出一點撒謊的痕跡。
陳文錦雖有疑問,但還是很認真地點頭。
“不困就好。”
奶奶不光嗜睡而且還特別健忘,剛做過的事轉身就忘了,陳文錦覺得奶奶的這些變化似乎在預示着什麽,一顆心像是被手給握住了,難受得要死。
寒假悄無聲息地結束,陳文錦又要踏上回學校的火車。
李宇航到顧然家接陳文錦時,張慧正在吃面,陳文錦提着箱子和李宇航走到門口,李宇航對陳文錦說道:“給奶奶說再見啊!”
陳文錦本打算就這樣走,不想說再見,因為怕自己一開口奶奶就會哭,同樣也怕自己哭。
陳文錦緩緩開口說道:“奶奶我走了啊!”
張慧的面一下就噴出來了,她哭了。
陳文錦知道,剛剛她是在強忍心底的悲傷,聽到自己的道別才潸然淚下。
顧然在一旁安慰自己的母親,但是幹爹具體說什麽,她聽不真切。
陳文錦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再看幾眼眼淚就會奪眶而出,一顆心酸到不行,跟在李宇航後面快速走出單元樓。
陳文錦練就了一個糙漢子的性格卻終究沒有練就一個糙漢子的心。
很快就會放假,又會再見面的,還可以視屏,她就這樣安慰自己。
閻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天。
奶奶最終還是沒有撐過那個秋天,在樹即将成為禿頭時離開了人世。
陳文錦在葬禮上哭的死去活來,李宇航也幾度紅了眼眶。顧然一夜之間好像長大了不少,他和李宇航都是愛笑的人,只是李宇航比他穩重一些。
葬禮辦完後顧然一個人望着空空蕩蕩的房間,耳邊也沒想起喊了四十年的聲音,再也沒有誰再他耳邊唠叨讓他早點結婚了。明明解脫了,何故還是想哭?幾欲淚流。
早上醒來一看七點四十了,趕緊起床喊道:“媽不是叫您早點喊我的麽!”語氣裏帶着些許責備。
打開母親的房門一看,沒有看見母親,空氣裏還殘留着母親的氣息,但是房間裏卻空空如也,才恍然意識到母親已經去世了,自己沒有媽媽了,坐在地上靠在牆邊痛哭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像極了他現在的心。
學校的日子依舊平平淡淡,每天上幾節課後有大把的時間玩耍。
“叔幹爹怎麽樣,還好嗎?”
李宇航笑了笑,說道:“沒有以前愛笑了,比以前更忙工作,穩重了不少。”
陳文錦輕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更想他永遠吊兒郎當沒個正行。”陳文錦還記得小時候幹爹還帶她去田裏捉泥鳅,把捉來的泥鳅放點調料烤來吃,結果鹽放多了。
“我又何嘗不是這麽想呢!”
但是事往往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大結局。
完顏把陳文錦約到他們以前常聚的那家餐廳,陳文錦敏感地覺察到今天的完顏有那麽幾分不同。
“陳文錦你知道麽:其實我喜歡你。”
陳文錦咬了咬嘴唇,沒有答話。她陳文錦只是反應遲鈍又不是啥,被人喜歡着也是有感覺的,何況完顏也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我以為我對你好,你總有一天會感動,但是你就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怎麽捂都捂不熱你的心。”
陳文錦低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麽答話。完顏對她的好,她都知道,他為了她同別人打架,為她一句想吃個糖葫蘆跑遍了大半個城市,她不是沒有感動過,但是感動歸感動,那終究不是愛。
“我要出國留學了。以後應該就不會再見面了,要是你和你叔叔結婚,一定不要通知我。”
“什麽時候走?”
“後天,你不用來送我,我也不需要你送。”
“別啊!買賣不成仁義在啊!做不成情人還可以做朋友啊!”
“我他媽當初是真瞎啊!怎麽就看上你了呢?”
“我也覺得你當初瞎得不是一星半點,完顏,你到底看上我啥了?”陳文錦問道。對于完顏喜歡自己這件事,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這要啥沒啥,他完顏是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咋就看上自己了?當初陳緣看上她,她就夠吃驚的了,不過那時候都才上高中,眼界沒打開,偶爾瞎一下還是可以理解的。
陳文錦的話把完顏氣樂了。
“好了,你們大家都好好的吧!”完顏說着就轉身離去,他怕自己再呆下去,這丫頭還能說出啥更驚天動地的話,把這僅剩的心痛都給淹沒了,這是他完顏的初戀啊!
完顏走後陳文錦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了,幹幹淨淨一點都不剩。
她苦笑,低頭不着痕跡地抹點臉上的淚,她也不知自己何時這麽能裝了。
陳文錦到底還是沒有聽完顏的話,她的出現并沒讓完顏多吃驚,好像這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陳文錦把自己手裏的零食遞給他,說道:“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随便買了點,你可以在飛機上吃。”
“飛機上有提供免費食物。”完顏還是把陳文錦手裏的東西接了過來。
完顏把來送機的夏冬秋、陳緣、陶冶挨個擁抱了下,然後站在陳文錦面前問道:“我可以抱你一下麽?”
陳文錦沒有說話,直接張開雙手,完顏抱着她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她覺察到脖子出的溫熱,鼻頭發酸,也差點跟着流淚。
完顏揮揮手大步流星走到檢閱臺,陳文錦嘴角微微上揚,但是任誰都能看出她笑得很勉強。陳緣拍了下陳文錦的肩膀說道:“你是個漢子可不能輕易流淚。”
陳文錦冷斜了陳緣一眼,吐出了個滾字。陳緣讪讪而笑,摸摸自己的腦袋,一臉無辜。
四人走出機場卻遇見了雙眼紅成兔子的孫雪,陳文錦同孫雪統共沒見過幾面,所以也無甚交情,不過看她哭成這樣,她的心也是有些不忍的。
“孫雪你都來了,怎麽不進去?”陶冶問道。他知道孫雪喜歡完顏,以前為了撮合他們也沒少出力,只是完顏和她根本就不來電。
“我怕她不想見到我。”怯生生的語氣加上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陳文錦也有些動容了。
要不是因為自己,完顏和孫雪也不至于鬧成這樣吧!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那個你們聊,我先走了啊!我下午還有課。”她說完還未等幾人回答就徑直離開。
完顏已經走了一個多星期了,她還是沒有适應沒有他的日子。時常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叫完顏一起吃飯,卻在撥號的前一刻想起他已經在大洋彼岸,興意闌珊收了手機。
沒了完顏的學校生活失了很多色彩,不過日子依舊不緊不慢的過着。
暑假陳文錦找了個餐館打暑假工,1800塊錢一個月,做六休一。李宇航原本是不太同意的,覺得家裏不差錢,用不着她去外面受苦,但是陳文錦卻鐵了心要去,他攔不住。
陳文錦找的這家小餐廳很簡陋,但是兩位老板很好,只讓她端個盤子就成了。白樂是這家小餐館的常客,每天都會來這家餐館吃飯。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坐在座位上翹着二郎腿,她的一雙眼睛寫着憂傷,身上散發着風塵味但是卻并不讓人讨厭,甚至還讓陳文錦覺得有興趣,想去探索一翻。
陳文錦暗自窺視了她很久,卻還是沒有勇氣找她攀談。聽老板娘說,這個女人是在隔壁街的夜總會工作,家裏很窮找不到什麽賺錢的工作後來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那天晚上陳文錦如同平常一樣回家,卻看見白樂一個坐在街邊長椅上抽泣,聲音不大,但是她卻聽得很真切。陳文錦走過去遞給她一張紙巾,白樂擡起頭看一眼她後接過紙巾。
“你是餐館家的打工小妹吧!”
“嗯。”
“好人家的姑娘可不應該招惹我這種女人。”
“何必妄自菲薄,都是兩條腿的人,哪來的好壞之分。”
白樂笑了,她道:“你和我以前認識的人倒是有些不一樣。”
“我覺得你是個有故事的女人,而我又是個好奇心比較重的女人。”
“想聽我的故事?”她挑眉“不是什麽吸引人的事,以後用空再同你講吧!”
“好,一定。”
第二天一早白樂就來到了小店,點了份餃子後坐在座位上,今天她并沒有化妝,而是以一張素淨的臉示人。
陳文錦把餃子端給她,問道:“你今天不工作麽?”
“今天想休息一天,我說了的給你講我的故事。”
“但是我現在忙。”陳文錦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你。”
白樂的故事說穿了就是場付出一切卻無疾而終的青春,十八歲的白樂愛上了十八歲的夏珏,為了他不顧一切,為了供他上大學自己打工賺錢,好不容易夏珏大學畢業了,他卻離開了她,理由是他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白樂從沒有想過夏珏會離開自己,自己付出一切換來的結果竟然是沒有共同語言,她憤怒了,拖了巴菜刀砍傷了那個負心漢,受了三年的牢獄之災,出來後因身無所長又帶走政治污點找不到什麽工作後來就到酒吧陪酒,最後想賺更多的錢就被人介紹進了夜總會,不過她只陪酒不賣身。
“你知道當我聽到他說我們分手吧!我們不合适,根本沒有共同語言時的感受麽?我當時真的特別想一刀捅了他一了百了。”
“就他媽是個人渣。”
“得了我的人,讓我付出了四年的青春,最後說老子兩個不合适,說什麽欠我的錢會還我,他欠我的東西又何止是錢啊!”白樂苦笑。
陳文錦沉默,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白樂嘆了口氣說道:“可是我終究不夠狠,沒舍得殺了他。”
陳文錦聽了這句話後,心顫動了下。
“你還愛他麽?”
“愛?早就不知道愛是什麽滋味了,一個整日陪酒賣笑燈紅酒綠的女人有什麽資格談愛情。”
“他之後你就再也沒有愛過的人了麽?”
“大約是沒有了。”
別人的青春,別人的痛,針沒紮在陳文錦心上,她自然是感覺不到白樂心中到底有多痛。
“其實你可以從新找份工作,再找一份愛情。”
“從新找工作,你以為我不想麽?只是我沒有文憑,身無所長還有政治污點,你讓我上哪再去找工作?”
“陳文錦啊!我這輩子大約是這樣完了。”語氣說不出的絕望。
陳文錦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一個只大她八來歲的女人在她面前說自己這輩子已經完了,這種心情很微妙,形容不出來。
其實白樂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其它工作,而且也确實找到一份工作,只是老板太黑心給她的工資特別低,她連房租都付不起,後來又只能做回老本行了。
她雖沒有賣身,但是當別人聽說她在夜總會工作後都會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她。
“你才二十八歲,你的一輩子還有很長,如果現在就放棄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陳文錦毒雞湯看得很多,所以勸慰的話張口就來。
白樂紅了眼眶,想說啥但是又沒說出口,最後還是開口說了句:“陳文錦我們下次再見吧!”她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孤傲瘦弱的背影,陳文錦鼻頭有些酸,不知道自己怎麽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是女人,多少能體會一個女人付出一切卻換不到結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