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畫上沒有她
那老生道:“不好說。”
唱戲人便又沉默下來, 對着鏡子開始卸妝。
厚重的油彩被一點一點的擦拭掉, 露出了一張十分英俊的臉。
卸了妝的男人再也沒有戲臺上的那股妩媚與嬌柔, 身上充滿了陽剛之氣。
夏玉根本不敢相信這和唱戲的“小姐姐”是同一個人。
她伸出手, 在男人面前晃了晃,男人眨了眨眼睛, 看向了她
夏玉的動作一僵。
男人道:“剛才就想問你了,一會兒是不需要上臺嗎?還是你找我有什麽事?”
夏玉:“???”
什麽情況?!其他人其實是能看到她的?那她剛才怎麽沒有被攔下來?唱戲的人把她當成了誰?
旁邊的老生露出了一個驚懼的表情:“師弟……你在和誰說話呀?”
男人愣住了, 看了看夏玉, 又看了看老生。
原來只有這個男人能看見她,夏玉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對着他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
男人卻沒有被吓到, 只是僵着表情, 對他師兄說道:“我就是在問你啊。”
“這樣啊。”老生松了口氣,“吓我一跳,我還以為這裏有什麽髒東西呢。”
男人道:“怎麽可能?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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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生道:“我這不是剛唱完一場嘛, 來卸妝,正好看到你了, 就想和你聊上幾句。”
“聊什麽?”
老生一拍手:“哎呦, 瞧我這記性, 被你剛才那麽一吓,把想說的話全忘了!”
男人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家師兄的膽子。
老生低下頭,苦思冥想了起來。
男人果斷換了個話題:“小師妹怎麽樣了?”
老生長嘆了一口氣:“哎——被師傅關進柴房了。你說她一個好好的小姑娘,做什麽不好, 偏偏想不開要去參加什麽革命,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接觸的地下黨……你說這革命真有那麽好?小師妹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魇住了似的,那天我還聽她罵師傅是漢奸走狗……真當是……”
男人也說道:“這革命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絕對不适合小師妹。師傅也是為她操碎了心……沒準關她一段時間……她就不鬧了。”
兩人的心情因為這個話題都有些不愉快,甚至還有一點沉重。
現在的世道越來越亂了,他們這些人只能在夾縫中苦苦生存,尋找一處安身之所。
他們師傅雖然有些事做的不對,但是這是對外人來說。對于他們這一整個戲班子裏的所有人,卻是沒有他,就沒有他們的存在——誰都沒有資格罵他。
這麽想着到時候,老生已經卸了妝,換好了衣服,站起身對他道:“行了,今天暫時沒我什麽事兒了,我去看看小師妹,給她送點吃的……”
說罷,那就急匆匆地走出了後臺。
男人終于施舍給夏玉一個眼神:“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夏玉嚴肅正經臉:“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不是個東西。”
男人:“……??”
夏玉嘻嘻一笑:“開個小小的玩笑,我叫夏玉,是一只來自幾百年以後的孤魂野鬼。”
男人眉毛微颦:“幾百年以後?”
夏玉把自己的手機和校服展示給他看:“你看,這些東西你們現在這時代沒有吧?”
男人好奇地看了幾眼,點了點頭,道:“确實是些新奇的玩意兒,不過這也不能證明你來自于幾百年以後……”
夏玉道:“嗯,讓我想一想怎麽證明……”
她的腦海裏回想出那幅畫上的內容,靈光一閃:“哎!我想起來了!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油畫?”
男人搖搖頭:“聽名字……似乎是一種畫?”
“是啊是啊,過不了多久啊就會有一個人給你們畫油畫!”
男人有些将信将疑:“我就先姑且信任你吧……那你是因為何事來到這裏的呢?”
夏玉眯起眼睛,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會不會唱那個一首歌,就是什麽分飛燕那個……”
“分飛燕,去兩段,南與北,天地寒;莫要癡心回頭看,怕某日,不回還……”男人直接開腔唱道。
熟悉的腔調在耳邊回蕩,夏玉左手敲了一下桌子:“對!就是你了沒錯!”
男人:“??”
“你叫什麽?”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男人還是答道:“我叫李天楊。”
說名字的時候,他還稍微擡了擡下巴,一副驕傲的樣子。畢竟他李天楊的大名,不說是家喻戶曉,也算是在圈子裏衆所周知。江南第一花旦,便是他本人。
夏玉眼睛一亮:“太陽的陽?”
李天楊道:“楊木的楊。”
夏玉頓時就失去了興趣,應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奧。”
擡着下巴的李天楊頓時覺得一口氣哽在了喉嚨裏,既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不着痕跡地回歸了正常的坐姿,再次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你是因何原因才來到這裏的?”
夏玉:“其實吧……我也不知道。”
李天楊:“……”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幾百年以後咱倆還見過面呢。”
她都這麽說了,男人果然……更加不信了。
最後他說道:“不論你有何目的,在我身上怕只是浪費時間。”
夏玉笑着搖頭:“不浪費不浪費,反正我是鬼,有的是時間。”
這時又有其他人從外面進來,到梳妝櫃前卸妝,男人順勢閉上了嘴,沒再說話。
夏玉直接走出了後臺。
出門後,她四處張望,到處都沒有看到朱君陽的影子。
輕輕撫了撫已經變透明了的紅繩,她在心底呼喚朱君陽:“大佬?歪?大佬你在嗎?”
“在。”耳邊傳來朱君陽的聲音,讓她産生了一種她們真的在打電話的錯覺。
朱君陽道:“沿着戲臺子往右走,有片水潭,我在那裏。”
“好。”夏玉道,“等我一下,馬上過去。”
……
她快速地跑到了潭邊。
這裏有很多女人和孩子,正在圍着水潭放花燈。潭面上已經漂浮着一大堆或粉或紫或金或紅的光點,漂亮而又夢幻。
費了一番功夫,她才找到融入人群中超不起眼的朱君陽。
大佬正趴在潭水邊,纖長的手指在水中不斷攪動。
夏玉湊上去:“玩水呢?”
朱君陽白了她一眼:“我在感應出去的方式。”
“哦~”夏玉了然道,“那你感應出什麽來了嗎?”
朱君陽收回了手,甩了幾下水:“沒有。”
夏玉:“……”那你說個屁。
朱君陽:“……你是不是忘了,連着紅繩的時候,你想什麽我也會知道。”
夏玉腿一軟差點跪下:“大佬再愛我一次!”
“好了,收手吧,別皮了。”朱君陽道,“你打探到了什麽?”
夏玉把老生還有自己和李天楊的對話都複述了一遍。
朱君陽摸索着下巴陷入沉思:“這片潭水就是畫上的那片,而畫中的圓月……”
她們一齊擡頭,湛藍的天空上,一輪渾圓的白色月亮靜靜的立在她們的頭頂。
一人一鬼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今晚畫就能畫成!”
“時間就是今晚!”
今晚這幅畫就會完成,她們自然沒有不去湊熱鬧的道理。
往前院走的路上,朱君陽給她捋了一遍故事大概。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大戶人家請來有名的戲班子演出,府上的一名不知是國人還是外國人的油畫師給戲班子畫了一張全家福。結合活着的女主人所說的話,有位傭人莫名其妙重度燒傷,怕是要有一場火災,将戲班子裏的幾個人、甚至是整個戲班子都燃燒殆盡。
至于這火災是怎麽來的,和女主人一家又有什麽關系……還不好說。
一來一回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她們趕到的時候戲班子裏的衆人都已經穿上了戲服,重新畫上了油彩,在戲臺上站成了三排。
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坐在戲臺下面的正中間,面前擺放着一架很長的畫板。
夏玉跑過去看了一眼,左面的門洞和右面的潭水已經畫完了,只有中間的部分有一大片留白。
外國人将沾了顏料的油畫刷搭在畫紙上,只觀察了幾秒,然後就埋頭認真地畫了起來。
朱君陽也閃身融入人群,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戲臺上的衆人裏,第一眼就能認出來站在第一排人,一群大老爺們中的旦角——李天楊。
李天楊左手邊是他的師兄,右手邊則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老人畫着淡妝,也穿了一件戲服。
想必這就是李天楊口中曾經提到過的師傅。
老人家右手邊是一個女孩。
這女孩沒穿戲服,一身日常的打扮,不情不願地站在那裏,和身後衆人臉上或激動或好奇的神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毋庸置疑,這個女孩應該就是小師妹了。
朱君陽貼着她的耳朵說道:“還記得那幅畫上畫了什麽嗎?”
怎麽會不記得?
那幅畫上畫了一群穿着戲服的人,根本沒有這個穿日常服飾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