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子虛烏有意圖靠着推诿轉移注意力, 但站在他跟前的這名玩家顯然不會讓他得逞。
林佩被審判庭帶走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子虛烏有借備份鑰匙。那時子虛烏有除了用胡攪蠻纏給林佩制造麻煩之外,一丁點有用的情報都沒有透露給他。
這也讓子虛烏有在林佩面前的信譽度下降了好幾個百分點。他現在說什麽話, 林佩都持懷疑态度。
林佩就那麽一言不發地看着子虛烏有。兩人僵持一會兒,子虛烏有終于敗下陣來。
子虛烏有攤開手,頗為無奈:“我可不是知情不報。你當時又沒有問我知道什麽……要是因為我的原因讓這場游戲不好看了,父神可是會怪我的。”
他可不是林佩或者沃爾夫岡那種受到父神百般眷顧的人,要當費力不讨好的後勤部長,精心編寫的詩集也要被吐槽,甚至有可能因為一個稱謂便慘遭父神的毒手。
——他真是條可憐蟲啊!
子虛烏有轉而向站在林佩身後的倪子蛟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顯得自己十分無辜似的。
然而,與子虛烏有對自己的印象全然不同的是, 林佩注意到這名站在他跟前的NPC神态輕松,兩手随意地插在兜袋裏,甚至在說話的空閑裏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悠閑地吐了個煙圈,完全不像是剛死了同僚的模樣。
“你和沃爾夫岡的關系很差?”
“怎麽可能?同屬于抽象派藝術的我們可是親密無間地好朋友。”他彈了兩下煙灰,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 “所以他竟然能如此藝術性地死去, 我雖然難過,卻由衷地為他高興呢。”
他确實提及了“難過”二字, 然而他語氣輕快,仿佛是在對好友念一個剛剛讀到的有趣笑話,臉上都懶得敷衍地展露出一瞬間的悲傷。
林佩問:“沃爾夫岡和你聊了什麽?有提及是誰告的密嗎?”
“唉, 玩家小朋友,請你試想一下,你的好朋友被戴了綠帽子,你一定會和他一樣心情沉重,哪會記得其他事,當然是試圖安慰他。我甚至答應要讓他随便撕我的精選集了,不過嘛,現在倒是……”
倪子蛟笑了笑:“別轉移話題。你不是很八卦嗎?沒問是誰告訴他這回事?”
子虛烏有聽見倪子蛟的話,耳朵仿佛被灌了一汪清泉,舒爽得幾乎要呻.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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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眉開眼笑,一改方才的懶散,将煙碾滅了丢在地上,揉搓着雙手,眼角含笑,顯得溫和又小心。
“父神真是聰明絕頂呀!沒錯沒錯,我确實旁敲側擊地向沃爾夫岡談過許多告密者的問題,但據說他收到的是匿名信。誰都可以捏造的玩意兒,和那個叫白千石的玩家與阿洛伊西亞的合影一起寄過來,沃爾夫岡也只是半信半疑,還說如果是假的,就錘爆那個告密者的狗頭。”
倪子蛟:“合影?”
子虛烏有立刻狗腿地低下頭去,将照片雙手奉上。
倪子蛟接過照片。根據圖像的光線與特性,很明顯,這是從某個偷窺者或者私家偵探的角度進行攝影所得,畫面中央站着兩個熟悉的人影,一個是矮矮胖胖的白千石,另一個顯然則是面容精致神情溫婉的NPC少女阿洛伊西亞。
倪子蛟一邊看着,一邊聽見子虛烏有碎碎地叨着:“說起來,造假這回事,凡是藝術精靈都特別擅長呢。”
“你在罵你自己?”倪子蛟笑眼瞧他。
“先不提我,馬良和米開那兩個就特別喜歡複制贗品讓它們流通到人類世界去賣,欣賞那些兩腳獸為贗品争得頭破血流的樣子。”
“這個我知道。別的呢?”
子虛烏有抓了抓腦袋,擺出一副迫切想從自己腦瓜裏搜羅出有用情報的姿态,只可惜他演技浮誇,取悅不了他敬愛的父神。
“沒有了。”他可憐巴巴地說。
倪子蛟撇過頭望着林佩,見他盯着照片陷入沉思,微點下巴,讓子虛烏有幹脆利落地滾了。
完整地看完備份副本後,林佩并沒有得到可靠的信息。他再次取出子虛烏有留下的合影。
眼下留給他的線索只有這一個,背景上有造型獨特的樹葉和雕花的西式欄杆,那顯然是某個副本游戲裏獨有的細節設計。
但主神世界無邊無垠,幾個渺小的細節就好比一本辭海裏幾個微不足道的別字。只根據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他并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得出這張照片所攝的地點,要前去調查、抓取情報,更是虛無缥缈的空中閣樓。
他很清楚。
這是幕後黑手戲耍着給他留下這玩笑似的誘餌,表面上是洩露了蹤跡,實際卻只是引他陷入無底洞的陰謀。
“接下來想去哪?要召集所有藝術精靈,審判庭那裏要花上兩三天。”
林佩從照片上抽回了神,轉而看向倪子蛟時,滿是冷淡的眼底習慣性地浮上一層有溫度的柔和。
他的小惡魔大抵是顧忌到涉案人都是部下,并未過分插足此事。但能夠親自來審判庭看諸多牛鬼神蛇粉墨登場,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維護。
被主神捧殺的後遺症還在,近日來,林佩不知道遭到來自多少勢力的暗殺,幾次追擊都是九死一生。
光是躲避來自暗處的殺機就讓他忙得腳不沾地,當審判庭的使者降臨到他面前時,他還難得松了口氣。
他并不覺得倪子蛟給他造成了困擾。縱使倪子蛟本可以對他不管不顧,但他确實利用倪子蛟對自己的看重作為籌碼下了一次注。如果自己這些天的焦頭爛額能讓小惡魔勉強消一消氣的話——
林佩俯下頭,吻過神明完美勾人的眼尾。
“最近有些忙。确實有件事需要解決一下。要跟我一起去嗎?”
他展開根骨分明的手指,掌心躺着一枚紐扣。這枚扣子年代久遠,但表面依舊光滑。
——六年前他從他仇人的衣裳上取下來的。
複仇。
眼下正好有空,對方的行蹤林佩也早已掌握。
如今羽翼漸豐的他可不用再等下去了。
倪子蛟看着這枚做工不菲的紐扣,心情莫名地有點差勁,撇了撇嘴。
“困了,我要回去睡覺。”
假的。
倪子蛟有犯困的習慣,但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會想睡覺。
一般他說“困了”,暗地裏的意思就是眼前的事物勾不起他的興趣,連開拓新的原生态世界都比活在當下有意思。
倪子蛟并非對林佩沒興趣。主神大人突然翻臉的原因在于——從前引誘林佩殺死自己的條件,就是“複仇”。
主神返回萬神殿後,屏退了侍茶的神仆,取出一顆水晶球。
水晶球內,林佩已經回到現實。陰暗的巷子裏,步子輕捷如獵豹,背後藏着一柄見血封喉的刀。
角色置換。
六年前為魚肉的少年,如今已經成長為殺人不眨眼的刀俎了……
倪子蛟正看到林佩躍入他仇家的洋別墅,突然感知到有人正朝他靠近。
擡起頭,一名戴着畫師帆布帽的少年微笑着走近他。
馬良。
“父神需要給林佩設置一些障礙嗎?”
漂亮的青年倚在座椅上,一言不發,似乎是在認真思考着。他安靜時是世界最绮麗的畫像,縱使他背後的寶座與懸在壁石之上的權杖金碧輝煌,也無法勝過他面龐一絲一毫的風采。
馬良斂去眼中的異光,接着解釋道:“假如林佩複仇成功,對父神失去殺意,那父神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若真是如此,只能說我錯估了他的野心。”倪子蛟懶懶散散地笑着,往水晶球比了個開槍的手勢,“不過,如果他對我沒興趣,我倒要對他有興趣了。”
興趣?
馬良微笑着,恭敬地俯下身。
——殺人的興趣吧。
倪子蛟捧着水晶球又看一會兒,伸手悠然打個哈欠,站起身來。
“來這裏,不是只為了和我聊天吧?”
他邁着慵懶的步子,走下臺階,來到畫師的身旁,低聲地笑。
“我平時不管事,但我對自己部下的了解,可比你們想象的多一些。”
“你們幾個人,從前是競争關系,感情深厚提不上,但真正對沃爾夫岡感到不滿的人,是你吧?”
“被沃爾夫岡奪走了獨特點的NPC先生?”
馬良瞳孔一縮,神明只是置之一笑,繼續無情又溫和地說下去。
“騙取沃爾夫岡的感情,又送他下地獄,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還有其他人能那麽恨他。阿洛伊西亞的贗品是你的傑作吧?大概已經銷毀了?我對她還挺感興趣的,沒見上一面,還真是有點遺憾。”
“你的心思很缜密,和我從前見到你的時候一模一樣。你知道光靠阿洛伊西亞瞞不下去,故意留給她和子虛烏有一些線索,卻不會将你的存在完全抖摟出來。
“但你不會給任何人發現自己的機會。就算是那張合影……背景也是我和詹未來最後一次劇本對決酒館之外的畫面。
“——怎麽,栽贓到第二個人,覺得心虛了,卻敢來探察我的想法?”
倪子蛟偏過了臉龐,打量着跪在地上被逼入恐懼深淵的繪畫之精靈,嘴角揚着冰冷的、攝人心魄的笑意。
此時此刻,平時漫不經心的神明,終于在他渺小的屬下面前展露出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