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個潑婦能頂五百只鴨子, 兩個潑婦就是一千只鴨子,更何況這一千只鴨子吵起來,沒幾個人敢讓它們安靜。
眼看着米開朗琪羅和嫦娥要打起來, 詹未來及時敲了一錘子,将兩人的怒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法官大人還未說話,坐在他底下的魏爾斯便莊嚴肅穆地開了口:“精靈閣下,是想讓主神世界的平民們看兩位的笑話嗎?”
聽衆席上,被他凜冽的目光掃過的幾名NPC渾身一抖,讪讪地放下了通訊水晶。
該死!就差一點!他們就能把這個驚天秘密po到朋友圈上了!
虧得魏爾斯的提醒,兩名藝術精靈才記起由主神大人賦予自己的莊重而神聖的身份,勉強心平氣和下來,冷冷瞪向對方。
——等事情結束, 削了你。
她們各自想道。
詹未來說:“既然出現了新的疑點,林佩先生的見解不能被忽視。我有一個提議——嫦娥小姐,您的化身與這次事件密切相關,您現在是否能夠召喚這名化身,讓她出來做證?”
嫦娥眼珠微動,明顯猶豫了一下。
它能夠維持本體的時間很短, 現在已差不多到了極限。
幾天前, 米開朗琪羅給嫦娥發來合力做掉林佩的邀請,嫦娥很高興地答應了。眼下, 卻差點把它自己搭進去。
如果重來一次,它一定離林佩遠遠的,絕對不來攪這趟渾水。它自然很希望洗脫自己的嫌疑, 但萬一,自己的化身又說了不該說的話……
最近沃爾夫岡雖失去了父神的注目,但難保父神舊情複燃,突然給它來那麽一下子。
僵持之際,倪子蛟看清了它眉間憂慮何在,勾起嘴角,懶洋洋地發了話。
“你不用擔心。即使你的化身是幕後黑手,審判庭也只會懲治她。你的化身有自我意識,沃爾夫岡的死與你本人無關,追究不到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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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大人的話比定心丸還管用。嫦娥眼前一亮,立即點頭答應,痛快地退了場。
證人席被光束包裹,黑色稠液從底下流淌出來,彙聚成混沌的一灘,從地板裏的縫隙鑽了進去,組成大雁南歸的隊伍,流向遠在天邊的玉兔雲。
舞蹈之精靈座下千千萬萬的居民回到了他們生活的原點,除了一個人。
一抹明媚嬌弱的身影被留在原地。
這位臉龐清麗的少女從光芒中緩緩步出,她似乎對于眼前所見所聞毫不意外。少女捏起裙擺,優雅地微笑着,向法官與陪審團行一個提裙禮。
“諸位午安,阿洛伊西亞參上。”
阿洛伊西亞的聲音十分好聽,悠揚優美得仿佛一支呼喚清晨的林間奏鳴曲。
米開對于這名少女過于從容的舉止感到疑惑,皺起眉頭,不鹹不淡地問:“突然上了審判庭的證人席,你很鎮定呢。”
不知為何,阿洛伊西亞一出現,她便覺得這名證人的周圍萦繞着一種令她讨厭的奇異氣息。
以至于米開都忘記了自己的立場,搶在林佩之前出聲诘問。
阿洛伊西亞轉頭看向她,好像對她若有似無的敵意不曾察覺,輕輕一笑:“尊貴的精靈冕下,關于您的疑惑——在宮主的化身之中,我的權限較高,所以,方才在宮主體內裏時,我沒有失去意識,把事情聽了個大概。”
詹未來:“那麽,對于被告的看法,你有需要說明的地方嗎?”
阿洛伊西亞淡然道:“禀告法官大人。我沒有什麽好辯駁的,這只是一個巧合。”
“巧合?”
“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只不過,我喜歡的是一名出身普通的玩家,這有些對不起宮主,但愛情就是這樣的東西,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即使是父神也無能為力呢……”少女輕嘆了口氣,“所以,要談不幸的人,沃爾夫岡先生算一個,可我也是一樣的吧?至今無法從戀人死去的陰影裏走出來,我也傷透了腦筋啊。”
阿洛伊西亞陳述時,陪審團正在竊竊低語。
從邏輯上來講,阿洛伊西亞的辯駁毫無破綻。
但也因為過于天衣無縫了,反而更有些可疑。
魏爾斯問道:“那麽,您是否有聽您的愛人白千石提起過沃爾夫岡先生?他們之間有過私人恩怨嗎?”
她用扇子掩一下嘴唇,略挑纖細的眉,顯得有些訝異。
“哎呀,還有這種事?”她籠着眉毛,低聲嘆息,“我不知道呢……但依我所見,這也許只是飛來橫禍,就連我本人都未見過那位精靈冕下,我那位可愛又無辜的愛人就更不可能和他有交集,更不用談結下恩怨了。”
坐在一旁聽她講話的米開忽然冷笑一聲,譏諷道:“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弟弟失了手,原本應該射被告的那一箭偏了整整十度?”
然後,“飛來橫禍”就降臨在那個倒黴玩家頭上了?
“是十度五十分四秒。”
魏爾斯提醒一聲,米開朝這名迂腐的陪審員翻了個白眼。
然而,阿洛伊西亞沒有絲毫驚慌。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世界上最嚴謹的設計師尚會制造出有漏洞的劇本,沃爾夫岡先生怎麽會不曾失誤呢?”站在證人席上的少女笑吟吟地回答道,“還有,這位精靈小姐,我明明是在替您說話呀,為什麽被告方都沉默着,您卻要向我質問呢?”
“……”
米開死死盯着她,臉色陰沉,五指捏住桌沿,指節發青。
沃爾夫岡和她搶地位是一回事,阿洛伊西亞嘲笑沃爾夫岡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手指,他的經脈,他的眼瞳與他為箭術而生的大腦,都是米開窮極一生積累,嘔心瀝血雕刻出來的。
米開之所以将沃爾夫岡稱為自己的傑作,不僅僅是因為音樂之精靈那美少年教科書般的外表,還有他從誕生之初便空降主神世界榜首,并且生前不曾受到任何威脅的高超箭術。
如果阿洛伊西亞嘲弄沃爾夫岡的性格或人品,那米開會很開心。但她卻觸及到了米開的逆鱗。
膽大包天的嫦娥化身,竟然用那種漫不經心的态度,質疑她的工匠精神?
這對于一名雕刻家,是前所未有的侮辱!
另一邊,林佩也在沉思。
這名新蹦出來的證人看似無懈可擊,但那從容不迫的表皮底下,顯然有所隐瞞。
阿洛伊西亞在哪處撒了謊,目的又何在?
目前,他并未找到突破口。
林佩整理完思緒,閉了閉眼睛,問:“嫦娥說自己到過事發現場。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你知道原因嗎?”
“很遺憾,我不……”
米開陰陽怪氣地打斷她:“诶?你不是說自己地位很高,在嫦娥體內不會失去意識嗎?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阿洛伊西亞略偏過頭,睨她一眼。
那意料之中的輕蔑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未長大的熊孩子。
興致盎然的倪子蛟勾了勾手指,牽起一條衆人看不見的絲線,将幾欲暴怒而起的米開緊緊綁回座位上,以防她拿刻刀削了證人的舌頭。
越來越有意思了。
普通的NPC在靈魂中便被刻上對于藝術精靈的畏懼與敬仰之心,但阿洛伊西亞與嫦娥共用同一個靈魂,并不因此懼怕米開。
但她如此蔑視坐在她眼前的米開朗琪羅,似乎還有另一層原因。
阿洛伊西亞一垂眸,無奈點頭:“好吧,宮主為何會在現場,我知道一點哦。她是為了回收星輝和月光。”
法官大人聞言,咦了一聲。
如此說來,嫦娥早知道沃爾夫岡會死?
阿洛伊西亞看出他的疑惑,沉思片刻,緩聲解釋道:“不是這樣——不知道是誰給宮主傳了一只紙鶴,告訴了她有些遺落的星輝和月光出現在了沃爾夫岡先生的劇本裏,并講明了時間和地點,要她親自去取回。”
而後,她那秀氣的臉上,又露出帶着歉意的笑容。她笑得很好看,但看上去并不太真誠。
“這樣一看,也許林佩先生是無辜的呢,對于事件真相,我也不清楚。”
阿洛伊西亞雖是替林佩說了一句話,但倪子蛟發現,林佩的眉毛卻越擰越緊了。
——那倒也是。
從阿洛伊西亞現身之後,林佩便一言不發地站在局外,放任事态發展。
他在暗處等待。
再精密的人,只要話一多,就會露出破綻。
但這名少女的言行卻讓林佩訝異。到現在為止,他只能看出來,阿洛伊西亞對于米開抱有莫名的敵意,并且似乎不怎麽關心嫦娥是否受到牽連。
立場不明,目的不明。
真是不簡單。
借助巧舌如簧的供述與禍水東引的策略,阿洛伊西亞的證詞将案件帶進了死胡同。
誰幹的?不是我。
那是誰?不知道。
邏輯分明,前後毫無矛盾之處,不必說的話一個字也不向外吐,段位可比她的主人強了太多。
正在案件審理陷入僵局的此刻,一聲清響驟然擊碎了審判庭旁側的巨大落地窗。
一支令所有人都異常熟悉的羽箭穿破窗戶,向證人席射來!
這支羽箭的主人擁有格外強悍的實力水準,箭矢已逼至阿洛伊西亞的瞳孔,她只來得及感覺來自地獄的風拂過皮膚,驚懼的冷汗甚至未能從撐大的毛孔中鑽出——
在離她的眼珠表面唯有零點幾微米的時刻,箭矢碎成了齑粉。
倪子蛟揉了揉指腹,略覺沒勁地打量着這個跪倒在地喘氣的女子。
主神大人本可以在羽箭出現在衆人眼中之前就将它掐斷,但他卻想戲弄一下這個看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少女。
一個龐大的黑影從窗口的破洞跳進了審判庭,在林佩後面打了個酒嗝。
終于從龍骨高原爬回來的流矢大笑着,睜着醉醺醺的眼睛。驀然,一抹熟悉的倩影落入他的視線。
“咦?我見過你!”他大漢吐着醺人的酒氣,疑惑地咆哮道,“你不是沃爾夫岡的姘頭嗎?噢——來給死掉的情人作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