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倪子蛟不露聲色地看兩眼林佩, 掩去眼底的疑惑。
【由于您的法術被看穿,詛咒的效果暫時消除。】
話音方落,躺在地上的鹿被一陣白光裹住, 逐漸恢複了副隊長健壯有力的身軀。
死裏逃生的約翰渾身是汗,捂住心髒喘氣,一腳把按着他的隊友踹飛了。
見鹿變活人,在場所有勇士都驚懼地面面相觑。傭兵小隊更是慘淡了臉色。
約翰對他們有恩,平日裏更對他們照顧有加。結果自己差點把恩人當作食物宰了。
過了好一會兒,副隊長才從大悲大喜中平複心情。他用平靜的口吻敘自己所遇到的驚悚之事,同時留意着每個人的神态。
所有人都緊繃了神經,因女巫那可怕的詛咒而憂心忡忡,并慶幸着他能夠生還。
沒人想起他和親衛隊捕獲的那幾只肉質鮮美的獵物。
約翰暗自松口氣, 走過來朝林佩伸出手,感謝他千鈞一發的相救。
驀然,一團靈光劃過戰士的腦海。
“我想請問您一個問題。”約翰低聲道,瞥眼站在林佩身旁的倪子蛟。
倪子蛟大半張臉都被遮在兜帽裏,只露出白皙的下巴。約翰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這個人有些莫名的眼熟。
他見林佩沒有支走這個遮住臉的年輕人, 便明白此人是青年關系極其密切的摯友, 繼續問下去:“您是怎麽發現——那頭鹿是我的?”
黑發青年稍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泛過薄涼的笑意。
“昨天的晚餐, 味道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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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盯着青年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瞳,一股無邊無際的恐懼攫住他的脊梁。
這種置之事外的寒冷表情,約翰是見過的。
在圍觀死刑犯被執行絞刑的人群臉上。
這個人,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之前自己犒賞隊友的鹿——
是人。
待他回神,林佩已然牽着身旁的倪子蛟走遠了。約翰只能看到黑衣的兩人颀長挺拔的背影,一絲霧色将他們籠罩,朦胧而詭秘。
後怕的殺機在心頭默默燃起。他默默戴上袖箭,對準林佩的背後。
和這名青年戰鬥,他的勝率有多少?四十?六十?
他默默盤算着。驟然青年轉身,鋒利冷冽的目光淡淡掃過他的心髒。
那種眼神未曾沾染一星半點情感,純粹而幹淨。
人類會憤怒、會恐懼、會慌張,擁盡七情六欲,可青年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殺意,卻吝啬到連一點感情都懶得施予。
約翰渾身發麻,只覺得死亡的掃帚在他鼻尖輕輕地擦過,他手指一顫,還沒戴穩的暗器從他手背脫落,摔在地上,很快陷進了一堆不祥的泡泡裏。
不。
他錯估了對方的實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無死角的巨人。他在巨人的腳下,看見了自己草芥般的倒影。
他連百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
思索間,約翰猛然驚覺。
什麽時候,他竟然要在決鬥前,膽小如鼠地估計自己的勝算了?
【本該被您捏死的蝼蟻,被另一只蝼蟻救走了。】
【您有點生氣,想要給他一些懲罰。】
倪子蛟收到提示音,往林佩額頭上彈了個毛栗子。林佩抓過他的手,望着他,滿臉無奈。
主神大人好無辜地笑着。
巫師的生氣與懲罰是推進劇情的必須因素,但具體怎麽表現,還是得看玩家本身。
勇者與巫師永遠處在對立面。
此前,因為劇情中巫師還對玩家扮演的勇士充滿興趣,扮演巫師的玩家這一點,不能對其動手;但現在,由于林佩從倪子蛟手裏就走約翰,劇情中的巫師對勇士産生了怨憤之心,玩家可以抓住大好時機痛下殺手。
換成正常人,自然會借助巫師的強大技能,直接把其他玩家斬草除根。
但主神大人卻會慣着他養大的崽子,彈一下額頭就行,沒必要因為芝麻大點的事斤斤計較。
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林佩還差點一刀砍了約翰,眼下卻撿回約翰的一條命。前後差距為何如此之大,倪子蛟想知道原因。
突然良心發現?想留着約翰多耍幾天?或者,他有更有趣的打算?
倪子蛟想了一會兒,将自己的猜測抛之腦後。
和林佩呆在一塊太久,倪子蛟發現自己習慣性地把他劃分到友軍裏。
首先,林佩屬于勇士陣營,跟巫師從不是同一路人。
其次,林佩和他不一樣。他可以盡自己的嗜好随意擺弄卑微的蟲子,但林佩并不以此為樂。
他是只從利益出發的利己主義者,不和自己相關,一律視為無物。
倪子蛟一條一條梳理着林佩的腦子回路,結果卻更悲哀地發現,就從玩家現在所掌握的信息來看,約翰死不死,似乎跟林佩小同學并沒有多大關系。
最嚴重的後果就是給巫師賣個破綻,結果被他随便一放水解決了。
啊,這個令人頭禿的小毛孩!
倪子蛟越想越郁悶,又給林佩來了一下子。被彈了兩次的林佩忍無可忍,抓住他的爪子往他腦袋上揉回去。
隊長在與巨蜥的搏鬥中壯烈犧牲,臨時隊長的職位順理成章地落到了約翰的頭上。
約翰在北方軍中很有名望,與一些老人都混得很熟,這其中包括了隊長,以及其他死于霧氣中的戰士。
他帶領衆人在空地上立了一座碑,以此紀念死于迷霧沼澤中的同伴,随後繼續向前進軍。
隊伍還沒有移動幾分鐘,前面探路的幾個人便摸着繩索往回走過來,嘴唇和手都吓得直哆嗦。
“隊、隊長,我們的指南針都不對勁了!”
約翰聞言,迅速掏出自己的指南針。
他的小鐵針同樣亂擺個不停,似乎被小鬼施加了惡作劇。
約翰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道光:“是女巫的法術。她幹擾了周邊磁場,意圖讓我們失去方向。”
“那……隊長,我們怎麽辦?”
“我曾經來過這片沼澤,清楚這一帶的地形和線路。”約翰深吸一口氣,目光深邃,“讓你的夥伴回來吧,從現在開始,由我來引路。”
斥候喜極,将同伴從迷霧重重的前方招呼歸隊。
探路的任務是最危險的,巨蜥族已經害死了他們大半的戰友,雖說死于戰場皆屬光榮,誰也不想還沒見到古堡的影子就變成一塊無字碑下的亡魂。
約翰收起指南針,一拉缰繩,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正如約翰自己所說的,他對迷霧沼澤的布局頗為熟絡。閱歷豐富的隊長握緊缰繩,緩速前行,時不時翻身下馬,檢查附近的土質與标志物。
他從容不迫,臉頰上沒有流瀉出一絲的無措。很快,站在他身旁的勇士們安下心來。
縱使沒有指南針,但好在老馬識途,多虧這名可靠的隊長,他們必定得以度過沼澤,到往傳說中困居紫羅蘭的古堡。
從巨蜥出現開始,北方軍的氣氛便一直處于壓抑之中。幾名混跡酒場的老傭兵開始引吭高歌,一支跑調的曲子沒唱一半,他們聽到了匆亂的馬蹄聲。
一位步履穩健的白發劍客從隊伍後方趕過來,喊住了約翰。
“閣下,你的方位是不是記錯了?”老人皺眉道,“我記得這條路通往海港,而不是森林!”
衆人聞言,迅速看向約翰,滿眼錯愕。
隊長帶錯了路?!
約翰勒馬。
他背對着衆人深呼吸。他的眼球顫栗地抖動,捏住缰繩的手心冷汗粘膩。
約翰說了謊。
他在害怕。
在看到女巫的眼球之後,他就明白了。
縱使集結北方軍所有勇士的力量,他們都無法戰勝女巫。她的實力是深不可測的井水。人類只能看到平靜的水面,不知道那清澈的液面下溺斃了多少冤魂。
他還能留着一口氣在,是因為女巫還對他留有興趣,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時會暴斃橫死,
如今,他能夠做的,只有當一個叛徒,欺騙他的戰友們。
逃!逃得越遠越好!
約翰在心裏聲嘶力竭地、絕望地喊着。他強迫自己的肩膀平靜如一塊石板,轉過身,臉上仍舊是屬于上位者的強勢微笑。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您——我的路線是正确的。”他語氣堅定地回答,“老人家記性出錯,這很正常。”
白發劍客語氣激動:“不……是你錯了!這片沼澤我走了無數次,我幾十個朋友都葬送在這條路上,他們中的哪個人怎麽死的、死在哪個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前方傳來争執聲,音量還挺大,倪子蛟和林佩身旁的西武士們紛紛好奇地趕過去看熱鬧。
兩人都耳聰目明,無需打聽,便從說閑話的傭兵口中得知了前方事态。
據說,是一位入伍資歷比隊長年紀還大的老兵和隊長起了沖突。
不久,各分隊長将訊息傳達每一名勇士。
由于兩人意見向左,北方軍将重組為兩支分隊。
一組由約翰隊長帶隊,向東進軍,另一組則由白發劍客帶隊,向西進軍。
消息一來,舉衆嘩然。
白發劍客是隊伍裏最年長的人,受到許多人的敬仰與愛戴,可論威信,還是約翰更高一些。
半盞茶過後,勇士們紛紛選擇了自己所跟随的對象。
劇情到這裏就是一個分支。如果玩家選擇跟着約翰,注定會遠離古堡導致任務失敗,而白發劍客會将玩家正确地帶往森林。
林佩掌握的信息很全面,他自然知道誰在說實話,誰又在說謊。這道選擇題不難答對。
倪子蛟自信滿滿地看向自己的狗崽子。
他看着黑發青年牽着他的獨角獸,鎮定自若地,慢步走向了……
撒謊的膽小鬼約翰帶領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