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個晚上的時間,又有五六名獵物相繼死去。兩人被倪子蛟種了瞌睡蟲,所以毫無映象。
游戲步入中段,獵人獵物雙方都進入疲憊期。這時死亡幾率是最小的。林佩讓沈安然去把垃圾丢掉,從大背包裏取出幾樣東西揣進口袋,收槍走出教室。
倪子蛟跟上來。林佩聽到他的腳步,順手往他頭上扣了個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鴨舌帽。
白化病不能見光。林佩記得。
兩人蹑着步子來到校門口附近。
這一帶沒有什麽隐蔽之所,又是死角,一般不會有人經過。林佩仍是小心謹慎,在附近伺伏良久,才走向保衛室。
警棍都已經被收走。林佩東翻西找,倪子蛟坐在椅子上看天,聽到動靜回頭,看到林佩從抽屜裏搜出一個收音機。
林佩将收音機表面擦幹淨,放在茶幾上。
倪子蛟湊過去打量:“你怎麽知道這兒有收音機的?”
林佩從小錦衣玉食,沒怎麽接觸過小電器,撬開收音機的後殼着實費了不少勁。他取出從小商鋪順來的幹電池,組裝完畢,将天線伸長,調轉幅頻。
“呲——”
他調小聲音,繼續撥動旋鈕。
“華夏音樂電臺……”
“創造909特別節目……”
“警戒計劃招募優質獵人候補……”
林佩固定幅頻,慢慢地将聲音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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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身強力壯,不需要年輕氣盛,只要您有一技之長,歡迎報名加入獵人夏令營!咨詢熱線:010-123456。下一個明星獵人就是你!”
廣告結束。收音機放出屬于女性播音員的清澈嗓音:“親愛的觀衆朋友們,歡迎回來,這裏是警戒計劃專用播報臺。”
“對了,溫先生,剛剛我們提到,截止目前警戒計劃已經快過去一半時間,不過自從今天五點開始,就一直沒有獵人發現獵物的蹤跡,這是為什麽呢?”
話音落下,緊接着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
“賽程過半,我們的小獵物都學乖了,所以獵人之前漫天撒網的辦法不好用了,還要算上體力流失,打獵的效率自然會驟降……不過,除了倦怠期的因素以外,我們也可以根據昨天的直播看到,這屆獵物的素質普遍很高,所以傷亡率較往年低。興許能夠期待一下,從今年的血路殺出來的幸存者會帶給我們怎樣的精彩表現了。”
那輕輕松松的女聲順道:“對于幸存者的歸屬,觀衆朋友們有何看法呢?撥打熱線,您就能與警戒專家溫先生一同競猜最終結果,并且有幾率獲得限定版警戒計劃周邊……”
林佩努力專注地聽電臺廣播,然而對面倪子蛟堅持不懈地盯着他。
那灼灼發亮的目光,就算是他是石頭都無視不了。
林佩轉過頭來。
“幹什麽?”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收音機?”
倪子蛟太好奇了。
據他所知,把廢舊收音機放在這兒只是設計者靈機一動的小彩蛋而已,多年來沒有任何玩家發現它。
“我記得我家保安喜歡聽廣播,來這裏碰碰運氣。”林佩指向懸在空中的直升機,“剛開始的播音提過‘電臺’——這是提示,附近也許有信號接收器。商鋪、雜貨間沒有可能,辦公室範圍太大,幾率最高的只有保衛室。”
倪子蛟若有所思,點點頭。
他又忽然很高興。
這的确是可塑之才,他果然沒看走眼——或者說,他的腳趾頭沒看走眼。
林佩把頭扭回去,聽了會兒廣播,終于忍不住又問:“你還有什麽事?”
倪子蛟還是在盯他。盯也就算了,還趴得那麽近。
睫毛都快戳到他臉上了。
“洋館之後你還是第一次跟我說那麽多話……”
林佩把倪子蛟的嘴巴捂住,擰着眉頭做了個噤聲手勢。
倪子蛟眨眨眼睛,安靜下來。廣播聲在空曠的室內格外清晰。
“……前方探測員觀察到獵場又有新變化,讓我們轉回現場直播——天哪!範華舟先生真的是很給力啊,他又發現了一名獵物,還是個落單的小姑娘!我們切換鏡頭看看這只獵物的銘牌……沈安然,是個好名字,栽在範先生手上有點可惜呢。”
沈安然,又出事了。
林佩一把撈起收音機往外面跑,倪子蛟抓過背包緊追上去。
沈安然并不難找。主持人在談笑間道出了她與獵人目前的位置。林佩手邊沒有耳機,只能收起天線,将音量調小。
根據廣播的情報,林佩和倪子蛟輕悄悄來到沈安然所在教室的走廊口。
林佩将收音機電源關閉,探查四周,确認無人,便貓着腰往室內窺探。
抓到沈安然的是一名單獨行動的獵人,名字叫範華舟,射殺數目位列今年榜首。
棘手得很。所以林佩不打算和他硬碰硬。
林佩和倪子蛟的腳步聲夠輕,範華舟又背對着門口,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們。
範華舟将槍別在褲兜裏,把沈安然按在講臺上。沈安然一邊喊叫一邊往他要害踹去,範華舟掐緊她的脖子,待她氣力散盡、半昏半醒,再俯身壓了上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強行性行為合法的機會就這麽一次,對象還是青春漂亮的學生妹。報名參加獵人選拔的男性中,不敢說是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是沖着這個饞人的誘餌來的。
倪子蛟站在林佩後邊,又比他矮,不得不踮起腳來。
然而倪子蛟只往門裏瞟了一眼,就被蒙住眼睛。
随即,他聽見一記槍聲,鐵鏽味的液體噴濺在牆上。
林佩:“別看。”
倪子蛟轉回林佩背後,心裏卻在犯嘀咕。
這個腳選玩家,有時候聰明絕頂,有時候又傻得天真可愛——
殺人現場罷了——他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年紀其實比他大?
幾滴血落在沈安然的面龐上,她感到臉上炙熱,從呆愣中回過神,看到林佩握着手.槍,宛如面無表情的阿鼻惡鬼走向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林佩沒看她,蹲下來搜查獵人的屍體,将彈匣、槍械和幹糧收進背包。
——第一個獵人,解決了。
沈安然回悟,倉皇地低頭整理衣服。她哆哆嗦嗦地将襯衫的扣子重新扣好,從講臺上爬下來。
倪子蛟聽到動靜,才轉過身。沈安然觑見他站在門口,踉跄着跑過來,緊緊抱住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作為在家中被父母寵大的獨生女乖寶寶,沈安然從來沒有真正見過來自成年男人的獸性。
被她抱住的倪子蛟稍有點吃驚。
明明救她的是林佩,怎麽抱的是自己?
倪子蛟思忖一會兒,往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朝林佩瞄去。不出所料,林佩壓根沒在意沈安然的死活。他把收音機放在地上,按下開關。
“溫、溫先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警戒計劃裏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故吧?”
女播音員的聲音不再那麽平和輕柔。面向全國的直播裏居然出現了顫音,這可不是與職業播音員的素養相匹配的事情。
溫先生也頗為訝異,沉吟一會兒,說:“确實如此,自從六十年前警戒計劃實施以來,這是第一次出現獵物反殺獵人的情形。之前肖先生在打獵過程中丢失了的那把槍,應該就是這位林同學手裏的這把……”
林佩一邊聽廣播,一邊垂首盯着獵人的屍首,發現別在胸飾上的袖珍攝像頭,直接扯下來一腳碾碎。
收音機裏的女聲笑道:“我們的林同學毀掉了範先生的攝像頭……看來他并不希望和我們交流一下。剛剛電臺的工作人員咨詢了警戒計劃的相關專家,根據警戒法第五章二十四條規定,由獵物導致的獵人死亡,不對比賽造成影響,不改變該獵物的身份,但會将身亡獵人的獵殺數額轉移至該獵物名下。所以——”
窗外,半空中的直升機與收音機同時傳來提示音。
“第十六名犧牲者出現。姓名,範華舟;死因,獵物擊殺。”
“剩餘獵物,十六人。”
“剩餘獵人,四人。”
“獵人排行榜更新。首位獵人替換為林佩同學,擊殺順序1,歷史總排名200。”
廣播刺耳嘹亮,林佩的名字傳遍了寂靜校園的每個角落。
林佩瞳孔一縮,抓住餘下兩人立刻沖出這間教室。
方才的槍聲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直升機廣播又堂而皇之地把他的名字公布出來……
沈安然遇險在他預料之中。此前他早有誘殺獵人的計劃,所以才去招募了第三名隊員沈安然,作為引獵人上鈎的誘餌。
出乎他預料,警戒計劃會通過這種方式阻礙他的行動。
三人找到一間隐蔽的辦公室,還未休憩一二,便聽到收音機裏女播音員的聲音:“鑒于林佩小同學帶着收音機,之後的播報會隐去其他獵人先生的蹤跡,請林佩小同學注意喲!”
林佩關掉廣播。
最後一條路被封死了。
他可以想象到,四名獵人已經彙集在一起,商量如何找出那個射殺他們同類的獵物。
游戲和排名不重要,命卻只有一條。縱使再有好勝心的獵人,參加警戒計劃都是抱着來玩玩看的心。獵物具備了擊斃獵人的能力,剩下的獵人便不會再落單,且會更加謹慎小心。
偷襲的機會,很難會再有。
林佩摁了摁太陽穴,深呼吸。
事實上,林佩的糟心全部來自于自己。這一切,都是設計副本的NPC被逼出來的舉措。
在“校園大逃殺”裏,玩家的關鍵字是“逃”,NPC的關鍵字才是“殺”,這是副本世界安身立命的主題。
獵物可以獲得防身武器,也可以獲得一些不重要的情報,不能更改的是,獵物必須是弱者,必須要畏畏縮縮地躲起來,逃過獵人的視線,在屏氣斂息中乞讨一線生機。
槍械丢失純屬NPC工作事故,而收音機的彩蛋是讓玩家自保的。
現在,林佩同時擁有了收音機,以及火器。
——不加以限制,這個膽大包天喪心病狂的玩家就要反轉劇本把獵人都做掉了!
林佩能逼得制作組修改劇本,倪子蛟絲毫不意外。
身為神明欽定的玩家,沒點能耐,倪子蛟早忍不住把他剁了。愛惜羽毛的NPC對于自己負責的玩家都很嚴格,而主神大人屬于其中的翹楚。
到現在為止,主神大人旗下的玩家數目為——零。
在林佩之前,倪子蛟就找過其他具有優質素養的玩家,但不是太蠢就是太莽,都被他人道主義毀滅了。
反倒是手頭上這個随便撿起來的,比較順眼。
倪子蛟靠在門邊上休息,聽到有人喊他,往走廊一看,副本負責人正沖他招手。
他沒聽見腳步聲。負責人大概是沿牆壁爬上來的,臉還漲紅着。
畢竟是低級副本,沒有異能力的設定,靠人體肌肉實打實爬五樓給他傳話……
也算敬業。
倪子蛟往屋裏兩人知會一聲,走過去,負責人半蹲下來,将視線與主神大人拉到同一水平線,誠惶誠恐地将一份劇本呈給他。
“大人,我們沒想到這次的玩家會開啓新的支線劇情,新設定和劇情走向都是臨時改換,請您過目……”
他知道父神似乎對他們這一次的表現十分不滿,說得格外小心。
倪子蛟的手指觸到紙張的剎那,劇本霎時變成星光,彙入眼中。
“沒問題。獎勵改一下。”
“是,我們會提供三倍獎勵,并且将玩家在游戲裏得到的武器作為附加獎勵贈與他。”
倪子蛟看劇本改得不錯,負責人又是個識趣的聰明人,在一群劃水的垃圾裏實在鶴立雞群,就向他要了支馬克筆,在他掌心畫一朵花。
這是受到父神賞識的記號,憑此證可從上司讨到不菲的封賞。主神世界NPC與鬼怪衆多,能夠得到記號的人實屬鳳毛麟角。
負責人盯着手心裏五個瓣兒的小花,開心得幾乎蹦天花板上。
他決定畢生都不洗手了,哪還管什麽獎賞。
這可是主神大人!親自在他手上畫的小花花!天上地下獨此一朵!
倪子蛟出去得有點久。林佩看了看表,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他站起身:“我們出去找他。”
一向懦弱的沈安然沒跟着他起來。
“找回來,然後呢?”她把頭埋進膝蓋。
林佩轉身看她。
“然後呢?你準備怎麽處置餃子?”沈安然語氣激動,帶了點破音,“把他殺了?那你之前為什麽又要救他?”
說完,沈安然心裏一顫,後知後覺地捂住了嘴,不敢看林佩。
難怪沈安然情緒反常。哪個差點被性侵的小姑娘能讓心态在短時間內平複,那才是奇怪。
可站在她面前的玩家情商很低,又是讨厭廢話的實用主義者,素來不懂如何關愛女孩子。
林佩一笑:“和你無關吧。”
他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你想留在這裏也可以。”
沈安然想到那個軟乎乎的小孩子似乎還發着燒,咬咬牙,跟了上去。
林佩扔給沈安然一罐防狼噴霧,和她分開行動。
說是找人,他并不像之前救沈安然的時候那麽緊張。
小惡魔在主神世界簡直是小公主一般的存在,任憑是再兇神惡煞的鬼怪,阿谀奉承還來不及,絕不會讓他涉險。
所以,當林佩走過轉角,看見面目猙獰的程真拽着倪子蛟,愣了兩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