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雨聲貼出小說更新兩小時之後,一個名叫“求你們放過十度千千”的tag被頂上了微博熱搜。
公司裏只剩寥寥幾人還在加班,這時已将近十一點,正是大家将睡未睡刷微博的時候。方總編坐在辦公室的電腦前,疲憊地捏了捏鼻梁,再次從微博熱搜榜點進#求你們放過十度千千#。
這時張莉走過來,遞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關東煮:“總編,你餓不餓?”
“……謝了,你怎麽還不走?”
“我男朋友還在加班,一會兒他順路過來接我,”張莉笑了笑,在方總編身旁坐下,“總編,你也看見這個了?”
“嗯,叫我方文就行,文化的文。”
張莉湊近了一些,看着屏幕:“那你叫我小張,也別叫張部長啦,我一個光杆司令。”
“好,今晚這個熱搜……是我們買的?”
“不是,”張莉頓了頓,嘆口氣,“你也看出是有人故意買熱搜了?”
方文咬一口蝦丸,含含糊糊地說:“十度千千還沒火到可以上熱搜的程度吧。”
“诶,可她粉絲還挺多的?你看今天的評論區了吧?雨聲被罵得那叫一個慘哦……其實我覺得他也沒寫得很爛吧?我讀着還行啊,”說着笑了一下,“我是外行,随便說說啊。”
“十度千千還沒進入到耽美作者的第一梯隊,而且,耽美,”方文搖搖頭,“現在耽美小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市場了,流量也大,但我覺得耽美小說本身是不可能發展到言情小說、男頻小說的那種規模的,所以即便是一流的耽美作者,影響力也還是有限。”
“為什麽?因為耽美市場的消費主體是女人?可現在那些男團什麽的,這麽火,不也是女粉絲捧起來的嗎?”
方文看向張莉,她的眼睛掙得大大的,一臉認真至極的不解。
方文忽然感到有幾分別扭,他今年33歲,在編輯行業裏已經待了11年,這11年裏,他帶出過好幾位優秀的作者,目睹他們從無人問津的小寫手變成一呼百應的大神,卻也見過更多中途放棄的人——學業,工作,家庭,都可能成為一個作者放棄寫作的原因,然而更常見的原因是,堅持不下去了。
這個時代已經不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出名要趁早”才是硬道理。而那些默默無名的作者,在忙于生計的間隙,每年擠出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字。可他們有多少讀者?能賺多少錢?寫作從來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很多很多作者就這樣來過,堅持過,最終因堅持不下去而離開,他們留下的文字,變成金字塔最底層的沉默的磚石。這不是一件恥辱的事,這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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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這個看似年輕有活力的行業從來不像想象中那麽有趣,成名也從來不像想象中那麽簡單。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作者撲向這個行業,在幸運的情況下,他們寫一萬字能賺兩毛錢到三毛錢,其實如果把寫作的時間精力投入到別的事情上,他們很可能會有更大的收益——但沒辦法,總有這些可愛的傻子,像獻祭一樣獻上自己的思索和文字。
“但是,”方文語速很慢地說,“盡管有很多忠實的讀者,盡管有很多熱愛耽美的作者,盡管耽美小說的質量在不斷不斷地提高,盡管耽美小說已經不再小衆了——
“在這個國家裏,耽美永無出頭之日。”
張莉愣了好幾秒,才說:“你太悲觀了吧?你看,觀念的改變、制度的改變,都需要一個過程,我們只是還處于這個過程當中,對不對?別的國家能改變,也許我們也——”
方文:“你也說了,那是別的國家。而耽美,和我們的意.識.形.态,本來就是相互對立的。”
張莉沉默。
方文将關東煮的鮮湯一飲而盡,暖乎乎的湯水順着食道進入身體,令他又有幾分後悔了,小張好心買關東煮給他吃,他幹嘛要把氣氛搞得這麽沉重?
“這關東煮還挺好吃,”方文沖張莉笑了笑,“你在哪買的?”
“呃,出公司門左轉直走到丁字路口,右轉直走,有一家壽司店,沿着壽司店旁邊的小路往裏走——算了,”張莉自暴自棄地撇嘴,“我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下次我去買的時候再給你帶。”
“好啊,謝了,”方文又問,“這事兒你給徐總說了嗎?”
“還沒,打他電話他沒接,微信也不回。”
“可能睡了吧。”
“哎,”張莉忽然趴到桌子上,側臉看向方文,“雨聲真的寫得很差勁嗎?”
“當然不是。”
“嗯?那為什麽那麽多人罵他?”
“因為他的風格和病忘差別太大,病忘的風格太晦澀了,晦澀得……”
張莉接着他的話:“有點做作。”
方文沒有否認,繼續說:“而雨聲的風格是比較簡潔明快的,他不會花幾千字去講一個博物館的歷史故事……所以病忘的粉絲會說他膚淺。其實,關鍵問題并不在于他到底去沒去過意大利——病忘寫女主角到意大利看藝術展,和雨聲寫女主角到意大利曬太陽,這兩件事并沒有高下之分,只不過藝術展看上去更高級一些罷了,但是,曬太陽也有曬太陽的意義。”
張莉:“然後呢?”
“病忘突然把女主寫成在國外旅游,和男主的故事線沒什麽關系,我猜這是雨聲沒想到的,但他還是硬着頭皮繼續寫了,因為你看,昨天的評論區裏大都是病忘的粉絲在誇她,如果雨聲直接寫女主回了國,等于是病忘的那一章被中途腰斬,這肯定是她的讀者不願看到的。而雨聲……他可能是想讨好那些讀者,他可能覺得,他順着病忘的情節寫下去,那些讀者才不會失望。”
“啊,”張莉咂咂嘴,“所以他就弄巧成拙了。”
方文淡淡道:“不至于,他寫得還可以,是有人故意黑他。”
“哎——我再給徐總打個電話試試。”張莉撥了徐以寒的號碼,幾十秒後,又挂掉。
“還是沒接啊,徐總睡這麽早?”她盯着手機屏幕,疑惑地說。
徐總當然不會睡這麽早。
他只是把手機靜音了。
鄧遠已經換好衣服,此刻正在化妝。而徐以寒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靜靜看着他。
音箱裏放着那首《Yesterday once more》,節奏如深夜海潮般溫柔曼妙,這上世紀70年代的老歌幹淨得像一朵雲,沒有複雜的伴奏,沒有含混的電音,歌聲以十分直白的方式呈現出來,在這樣的夜裏,無比溫存。
助理小彭買了兩條裙子,此時鄧遠穿着的,便是其中一條淺杏色羊絨裙。這是一條修身款的連衣裙,襯衫領,長袖,垂墜的裙擺剛到膝蓋。鄧遠系上了所有扣子,将窄窄的腰帶在腰間打出一個蝴蝶結,這條并不寬松的裙子便略有些緊致地,包裹住了他的身體。
鄧遠背對着徐以寒化妝,這還是徐以寒第一次目睹化妝的全過程——以前倒也交過女朋友,只是他一向沒有耐心和興趣看她們化妝。
鄧遠正在畫眼影,他的身體前傾,臉頰湊近鏡子,舉着一只小刷子在右眼皮上輕掃。從徐以寒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鄧遠因前傾和擡手而微微收緊的肩膀。鄧遠的肩膀線條是圓潤的,而非削瘦。鄧遠說,他吃的那些藥會導致食欲增加,而身體的激素被人為幹擾了,也多少會造成體重的變化。鄧遠并不胖,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應該是,有一點點豐腴。徐以寒喜歡他圓圓的柔軟的肩頭。
“……好了,”鄧遠轉身,語氣有些不自信,“以寒,你看這樣……行嗎?”
大概是為了搭配裙子,他的眼影也是淺淺的杏仁色,只在眼尾處,有兩團薄薄的棕色。他赤着腳,腳趾塗成水紅色,更襯得皮膚白皙如瓷。
“哦,還有這個,我差點忘了,”不待徐以寒說話,鄧遠連忙又轉過身去,仔細地把假發套在頭上。假發是黑色大波浪卷,斜分,軟軟地垂在鄧遠肩頭。
鄧遠忐忑地看向徐以寒:“可以嗎?”
徐以寒喉結上下滾了滾,在暖黃色燈光下的鄧遠,簡直像個還不敢穿得太妖冶、卻又已經風情搖曳的小女人,她應該是翹了無聊的高數課,從教室後門溜出來,和她愛的男人約會。
“……還差一點。”徐以寒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看着鄧遠,從鄧遠漆黑的眼珠裏,他看見一個小小的自己。
鄧遠:“啊?”
徐以寒俯身,擡手,指尖一躍,解開了連衣裙最上面一顆扣子。襯衫領敞開來,露出一小塊柔軟的皮膚。
“你的胸口有點緊,這樣就好了。”徐以寒說。
“噢……好,好的。”鄧遠偏了臉,不去看徐以寒,“那咱們開始拍吧?”
徐以寒卻不應,他後退兩步,目光像來自天花板的燈光一樣,将鄧遠籠罩其中。音箱裏的歌放完了,房間安靜到徐以寒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呼吸,沉甸甸的呼吸。
“姐姐,”他聽見自己低低的聲音,“你這樣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