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話語權
費可搖頭:“我、我不是很懂……我覺得我演戲,是蒙着頭演的,并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
“思路?”陸邢文無奈,“你以為表演跟做數學題一樣嗎?”
費可一臉“難道不是嗎”的表情,實在很可愛。
陸邢文怕自己控制不住,站起來:“走吧,收工了,去卸妝。”
化妝間裏今天只有三個演員在卸妝,費可、陸邢文跟曾锴彬。費可他們到的時候,曾锴彬已經在裏頭了。
他朝費可道歉:“不好意思,我下手重了,臉上的印子可能一時退不下去。”
費可兩邊臉頰都紅了,自己一直拿着冰袋敷:“沒事,我後面三天都沒戲,不影響。”
費可的妝是最重的,整個臉跟手臂都化了仿傷痕的妝,腦袋上還糊了一個血包。費可坐下後,看見鏡子裏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剛剛就是以這幅鬼樣子跟陸邢文說話的?
半張臉都是血,陸邢文有沒有被他糊到髒兮兮的假血漿啊?
費可從鏡子裏偷偷瞄了一眼陸邢文,陸邢文臉上幹幹淨淨的,已經擦了一遍。他還穿着李齊的純棉工人白背心,這種老式的背心很便宜,服裝組買了一大包。陸邢文拍完一場戲,渾身是汗,也不還給服裝組,直接穿回去自己洗了。
最令費可折服的是,服裝組準備了幾十件白背心,但陸邢文只拿了三件替換。陸邢文說:“李齊是做體力活的,這種背心肯定天天穿,必須是穿舊的才真實。”
這種老頭才穿的白背心,在陸邢文的身上,竟然也顯得不一樣了。陸邢文的身型很漂亮,為了貼合李齊,做了一段時間的鍛煉,肌肉恰到好處。化妝間裏很悶熱,白背心被汗浸得有些濕了,微微貼在陸邢文胸膛上,莫名的性感。
陸邢文閉着眼睛,似乎在休息。
這是陸邢文的習慣,費可知道,某次采訪他曾經說過。他說他喜歡在一天的拍攝結束後,自己安靜坐着,回想一整天的表演,有沒有遺漏的地方、有沒有不足的地方,并且保持住當天的情緒。
陸邢文在拍攝期間,幾乎不外出,不接任何活動,也沒有社交。他認為過度的活躍會影響人物的狀态,這種狀态是需要持續地保持的。
陸邢文此時安安靜靜,卻有一種李齊的感覺,很嚴肅,又讓人很想抱一會他。
陸邢文的化妝師或許也有相同的感覺,因為費可看他突然停下卸妝棉,而後又輕輕從陸邢文的眉間順着鼻梁往下擦,擦得很慢。
費可看了一會化妝師的背影,發現是唐唐。
他出于好奇心,讓鮑小瑞去偷偷打聽了一下,哪個工作人員叫唐唐。
也難怪這個唐唐這麽大膽,敢給影帝遞小紙條,他确實長得挺好看,跟藝人比起來也不差。在劇組裏這麽忙這麽累,他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眼影、耳釘、緊身上衣勾勒出細腰肢,一條破洞褲都快破到大腿根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閉一下眼睛。”費可的化妝師輕聲說。
費可只好收回視線,閉上眼睛。
什麽也看不見,他覺得好像有只螞蟻在咬他的心髒,讓他心裏有點急。
“不好意思,請問這裏的負責人是誰?”陸邢文的聲音突然響起。
很快就有人回答:“是我,陸先生,怎麽了?”
“請幫我換一個化妝師。”
整個化妝間都靜了。
負責人有些疑惑:“換人?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嗎?小唐做得不好嗎?”
陸邢文的聲音很平靜,講出的話很驚人:“我覺得被性騷擾了。”
費可的化妝師驚得卸妝棉都掉了,不自覺看了一眼費可。
全化妝間的人在聽到陸邢文的話後,先看了一眼唐唐,又看了一眼費可。
費可忍不住睜開眼睛,看見陸邢文一臉平靜,好像在說着“今天晚飯吃什麽”一樣。他面前的唐唐整張臉都青了,結結巴巴道:“陸老師,您、您是不是誤會了?”
負責人打圓場:“我幫您換一個化妝師,您可能誤會了,小唐的動作可能不利落,卸妝本來就需要進行一些身體上的接觸——”
“化妝間有監控,你們可以調監控。”陸邢文說着還叫了一聲鮑小瑞,問現在是幾點幾分,“大概在這之前兩分鐘,你們可以調監控。”
唐唐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叫:“陸老師——”
陸邢文打斷他:“我沒有教師資格證,也沒有開班授課,請別叫我老師。”
化妝間死一般的寂靜。
陸邢文揮揮手:“好了,我不追究。只要給我換一個化妝師就行了,可以嗎?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負責人趕緊将小唐帶出去,自己親自上陣給陸邢文卸妝。
回去的車上,梁華問:“真的騷擾你了?”
費可豎起耳朵,陸邢文“嗯”了一聲。
梁華:“馮傑的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邢文平靜地說:“他先是給我遞紙條,接着是偷摸我,不處理,才是要惹出事。”
費可不禁出聲:“他摸您了?!”
陸邢文看了一眼緊張的費可,忍不住笑:“摸了一下我胸膛,沒摸其他地方,放心。”
鮑小瑞:“……”
梁華:“……”
到酒店,梁華就打了個電話,跟馮傑報備此事。馮傑立刻要求跟陸邢文通話,陸邢文相當不耐煩,不想接。
梁華将手機按了免提。
馮傑中氣十足:“大哥,您又惹事了?!”
陸邢文反駁:“是別人惹事。”
馮傑:“行吧,梁華都跟我說了,這貨确實膽子有點大啊!我們老板娘就在邊上,他竟然遞紙條,遞紙條就算了,還敢上手摸,真是好大的狗膽!我們老板娘都沒摸過,他憑什麽摸!”
費可:“……”
陸邢文:“說重點。”
馮傑:“那個紙條有沒有留着?拍個照片當證據。還有監控,我已經打電話聯系好劇組的工作人員了,梁華等下馬上去拷一份留存。防人之心不可無啊,這個什麽唐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出去亂說,我們得留一手。”
陸邢文看了一眼費可,費可尴尬了:“紙條已經……沒了……”
馮傑:“……紙條是費可處理的?怎麽——算了,沒了就沒了,沒關系,有監控就行了。只是以防萬一,估計用不上。”
陸邢文不耐煩:“知道了。”
馮傑怒:“你還敢不耐煩!最後說一句,大爺,以後這種事,私下處理,不要在公開場合打人家臉。不管怎麽樣,小人是惹不起的,神經病更惹不起。你怎麽知道對方不是神經病呢?
費可以為以陸邢文的性格又要裝作沒聽見了,沒想到陸邢文嘆了口氣:“這種人,不好好工作,把劇組弄得烏煙瘴氣,還不能懲治他了。”
馮傑說:“現在是網絡時代,是新媒體時代。每個人,能打字能說話他就能上網發條微博,張嘴瞎說,買水軍轉發,網友能分辨真假嗎?網絡時代就這樣,你現在是特殊時期,謹防小人。”
挂掉電話後,陸邢文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沒怎麽說話就進書房了。他晚上沒事的話,一般會在書房裏讀一會劇本。現在除非對戲,不然收工後,他跟費可交流的時間很少。
陸邢文跟費可解釋了,是為了維持人物的情緒。
但費可總覺得陸邢文今天心情特別不好,雖然在片場威風十足打了唐唐的臉,可陸邢文看上去并不高興。
費可倒了杯水。
陸邢文晚上不喝茶不喝飲料不喝果汁,沒工作的時候會喝一點酒,拍攝期間就只喝水。
費可進去将水杯放下,陸邢文說了聲“謝謝”。
費可猶豫了一會,他想問問陸邢文為什麽不高興,又不知道怎麽問出口。他覺得自己很笨拙,在陸邢文面前,他經常不知道如何說話,仿佛連與人正常溝通交流的能力都丢失了。
他還沒開口,陸邢文反而放下劇本,說:“坐一會,陪我說說話。”
費可找了張椅子坐下,看着陸邢文。
陸邢文突然說:“你以後要是遇到這種事,記住保護自己,沒辦法的話,記得聯系我,你的經紀人、馮傑,都可以。”
費可微微睜大眼睛:“我?”
陸邢文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是,就是你,小朋友。有些人就這樣,就算你以我的配偶身份出現,他們還是會騷擾你。不為什麽,只因為他們覺得在這個圈子裏,做這樣的事,理所應當。”
“那個唐唐敢給我遞紙條,是因為他不怕你,覺得你分量不夠。有些人很現實,如果他看上你,他是不敢給你遞紙條的,因為你是我的人,他惹不起我。”陸邢文說,“但是,我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演員。唐唐惹不起我,別的人可不一定。”
“制片人,投資方,擁有資本的人話語權最大。一句威脅就能拿掉你的角色。但是——”陸邢文深深看着費可,“不要為這些屈服,假如你遇到了這種無恥的人,記住保護自己。我雖然只是個演員,但在圈裏還能說上一兩句話,還是可以保護你的。”
費可怔怔。
陸邢文說的以後,大概是三年離婚以後吧。
費可點點頭。
陸邢文問:“我說的你記住了嗎?”
費可答:“記住了。”
陸邢文叮囑:“不管何時何地,只要你解決不了,一定要告訴我。就算你解決了,事後也要告訴我。”
費可乖乖答:“好的。其實欣姐她會處理好的,您不用擔心。”
剛簽約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流露出包養的意思,但費可都拒絕了。苗欣很尊重他的意願,也都幫他協調處理好了。
陸邢文卻嚴肅道:“不是開玩笑,總有苗欣也處理不了的情況。”
費可愣了愣,他不敢問出口,您遇到過處理不了的情況嗎?
哪知陸邢文自己說了:“我剛出道的時候,二十一、二歲吧,就遇到過。劇組吃飯,投資方喝了酒,對我動手動腳。我脾氣不好,朝他身上摔了酒杯走人。第二天,角色就沒了。導演是喜歡我的,但導演拼不過資本的力量。但是——”
陸邢文停了一會,才繼續:“如果只是一個角色沒了,我無所謂,再去找下一次機會就是了。但是這個投資方放話,讓我去酒店房間道歉,否則讓我一個戲都接不到。”
費可只覺得自己瞬間身體都麻痹了,仿佛過度的怒氣在血管裏奔竄,讓他四肢都麻了,無法動彈,他不敢聽接下來的話了。
陸邢文卻笑了:“小朋友,你怎麽回事?被我的故事吓得臉色都青了?別怕,我沒有被欺負。”
直到聽到這句話,費可一口氣才緩過來。
“是馮傑解決的,他組了飯局,讓我低頭道了歉。然後他喝了整整兩大湯碗的紅酒、白酒、洋酒,那個投資方才放過我。當晚馮傑就去洗了胃。”
說起這件十年前的事,陸邢文心情仍是很不好。
“那個投資方是誰?”費可問。
能放話讓人一個戲都接不到,肯定是圈子裏的大佬。
陸邢文本來心情不好,一看費可的表情,笑了:“這氣沖沖的樣子,怎麽了?問了名字馬上要去給我出氣?是傳媒集團的老總,我們惹不起。這件事過後,即使拿了影帝,再遇見他,我也還是只能咽下這口氣。”
費可咬牙:“如果您成立公司,投資電影,我想,背後有資本撐腰,會好很多。”
陸邢文忍不住從椅子上起來,走到費可面前,捏了捏他的臉:“看把小朋友氣的。沒錯,可能自己去做投資,去開公司,在圈裏會越來越有話語權,有地位。可是,我只是一個演員,我的本職工作是表演,我喜歡的也只有表演,做其他的事太浪費有限的精力了。何況,我并不擅長。”
費可不甘心,但也只能承認陸邢文說得對。
像陸先生這樣的大明星,這樣認真工作的演員,碰到這些事,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話語權。
即使拿了影帝的獎杯,也總有話語權、資本力量更大的人。
這個圈子太現實了,太利益至上了。
費可想,他的戲拍得再好,能好過陸先生嗎?
不能。
那又有什麽用呢。
他依然是說不上話的小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