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城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酒店外面有一個很大的噴池,伴着四周明晃晃的燈光,間歇噴出的水柱像星星點點的月亮河,好不耀眼。
旁邊安置着幾張很有古典韻意的栗色木椅,離噴池的距離剛剛好,剛剛好能欣賞到噴池噴出的耀眼星光而不會被水濺到。
外面的人很少,其他人大概都還在酒店裏狂歡吧。
左邊的栗色木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襯衫的年輕男子,襯着這閃爍水光,只讓人移不開眼。
欣然遲疑了一下,還是朝年輕男子緩緩走去。
她放輕腳步,故作輕松地在椅子另一旁坐下,随意問道:“剛你抱的孩子還挺像你的。”
向榮擡頭看向她,有些微詫異,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笑道:“是挺像的。”
欣然跟着笑笑,心卻一點點刺痛起來。
她忽然想起了半個小時前,在走廊上碰到他的場景。
他雙手抱着孩子,緩緩轉過身來,欣然微微眯了眯眼,在燈光的映襯下,這才終于看清了年輕男子的臉,她頓時怔在原地。
半晌,她才按壓住狂跳的心,深吸口氣,向他走去。
沒走兩步,走廊的另一端便走來了一位年輕女子,拍了拍他的肩,很自然地笑着把孩子抱了過去。
欣然再沒勇氣走過去,趁他轉身遞孩子的檔口,快步朝另一方向逃走了。
走了很遠,走到再也看不到一個人的地方,她才停下來,閉着眼順了順氣。
她捂住眼睛,不想讓眼淚就這麽輕易地流下來。
她曾想象過無數個和他重逢相遇的場景,卻沒有一個是如今這般的。
每個場景都像偶像劇那般夢幻,帶着不為人說的隐隐的期盼。
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他們再次見面,他會以一個孩子父親的身份。
這樣的一個身份,讓她從年少起就藏在心底的羞澀的情感和對未來所有有關他的期盼,都徹底成為一個終點,為她一整個青春的回憶畫上了一個不太圓滿的句號。
她喜歡了這麽多年,記了這麽多年的男孩,終于成長為一個陌生的英俊的男人,而這個陌生而英俊的男人,現在終于有了自己的家庭,繼而成為了一位溫柔的父親。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等酒席完全散場,已經很晚了。
明夏讓她直接住在酒店,她拒絕了,想直接回家。
出了酒店,一陣風吹來,竟無端生出幾分涼意。
她把外套拉鏈拉上,準備打輛車回家。
剛走兩步,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欣然回頭。
來人停下來,聲音還帶了點氣喘,“欣然,好久不見呀,剛都沒顧上跟你打聲招呼。”
欣然看向說話的女孩,是馮喬, 當時她和周夢婷玩得比較好,和自己倒是沒什麽交集。
不過欣然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她還記得自己,還專程追上來打招呼,這讓她心下一暖,笑道:“是啊,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她笑笑,“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
寒暄過後,欣然準備回家,卻又被拉住了。
她遲疑道:“欣然,有一件事夢婷她一定沒有告訴過你。”
欣然直覺不是什麽好事,但無論是什麽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于是她回道:“沒關系的。”說完便想往前走。
“是關于向榮的。”
欣然忽然頓住。
像怕她沒聽清似的,馮喬又重複了一遍:“是關于向榮的,我覺得,有些事你還是知道的好。”
欣然疑惑地看着她,難道有什麽事是她必須要知道的嗎?
“雖然夢婷是我朋友,但我也覺得有些事她做得不太厚道,今晚...今晚我看見你和向榮了, 只覺得有些難過,還是忍不住想要告訴你。”
欣然在一旁安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
“其實夢婷和向榮沒有在一起過,看見他們在小花園裏接吻是我傳出去的。還有,當時她其實知道舉報她洩題的人不是你,她只是...只是知道向榮很喜歡你,所以有些嫉妒,才有了後面種種誤會。”
欣然嘴角僵硬,不過她還是硬扯出一個笑容,說道:“謝謝你把這些講給我聽,不過這些都沒關系了,都...已經過去了。”
“你知道嗎,向榮打算畢業聚餐的時候跟你表白的,連場地都布置好了,還讓其他同學們到時幫着配合。”
欣然只覺得腦袋忽然一陣發暈,再也牽不起一絲笑容,雙腿有些發軟,再也顧不上說點什麽,轉身逃也似的走了。
馮喬看着欣然離開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種凄涼,那種生生錯過卻又無可奈何的凄涼。她想如果畢業的時候就把這些告訴她的話,是不是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呢?
不過,緣分這種東西,誰又說的清呢?
回到家,夜已經很深了。
欣然胡亂沖個澡,洗漱完,便倒在床上。
不出意外地有些失眠。
她幹脆睜開眼睛,盯着天花板愣愣地看了許久。
她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情,有開心的也有不開心的,可是想得再多,她也知道,一切都過去了,那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她從初中起就開始住校,父母也很少關心她的生活和學習。每次不如意,每次考試不理想,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哭給自己聽,自己安慰自己。
而對她而言,這樣的生活并沒有什麽不好。即使在街上看見父母孩子牽着手诳街時偶爾閃過羨慕,也是無傷大雅的。雖大部分都是滿足,可到底,還是養成了內斂淡漠的性格。
這樣內斂淡漠的性子,也終究讓她失去了許多,錯過了許多。
就像明夏所說的那樣,什麽事都要放在心裏怄着,不說,不問,自然也就不會知道。
也就是這樣的性格,讓她把那些無可宣洩的情感死死地箍在心裏,斂去所有表情,哪怕那人已經在心裏生根發芽,她也一直都自認為掩飾得很好。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卸下所有面具,像一只受傷的老虎般,坐在角落孤獨地舔着自己的傷口,然後慢慢地回憶着那個人所帶給她的青澀而甜蜜的記憶。
她知道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這樣一個他,他是永遠也抹不掉的記憶。
她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直到現在她才忽然驚覺,向榮這個名字,已經在她的人生中不聲不響地橫跨了很多年。
在還不懂愛的年紀,從無知到成熟,整個漫長得似乎看不到終際的青春,滿滿的都是他的名字。
她還記得上高中那會兒,她和向榮不在同一所城市,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見上一面。剛進校的時候,她一個人都不認識,也找不到說話的人。
每當那時候,她就會很想他。
開學軍訓的時候,一個班五六十個人一起站在操場上,頂着那麽大的太陽,本該是暖意洋洋,吵吵鬧鬧的,可不知怎的,她還是感覺十分孤單。這種孤單無助的情緒湧上心頭,讓她想起了某個寒冬的夜裏,也是在這樣的一個操場,有個人扶着她,對她說:“沒事的。”
她想他想得要命,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跑到學校的一片小樹林裏,撿了一條小樹枝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寫着他的名字。
等哭夠了,就覺着,原來想念一個人也不算太糟。
那時的自己,現在想起來,真是別扭.....又美好。
欣然眼睛酸澀得要命,想到什麽,忽然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同學錄,翻開。
第一頁便是向榮的名字。
欣然又仔仔細細地把早就熟爛于心的信息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這才翻到留言欄那裏。
留言欄裏只有一句話:
希望你健康、快樂。
這是向榮寫給她的,很普通的一句話。
欣然怔怔地看了許久,忽然不可抑制地痛哭起來。
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鼓起勇氣告訴你,向榮,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曾經一度,你就是我的動力,甚至為了成績單上我們的名字能挨得近一點,我很努力很刻苦的學習。
要是知道你也喜歡我,我一定不會再管那些什麽自尊心,羞恥心,我一定會告訴你,我喜歡你。
畢業聚餐你向我表白的時候,我一定會笑着大聲告訴你:我願意。
婚禮一結束,欣然便要收拾東西趕着回D城了。
走之前欣然去了一趟爺爺的墓地。
她帶了一些白酒和餅幹,這些都是爺爺生前最喜歡的東西。
每次吃飯之前,爺爺都會小酌一杯白酒,但自從他做了手術之後,家人已經嚴禁他再碰這個了。可是對于白酒的熱愛怎麽可能一瞬間就消散?于是他總是趁家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抿上幾口,真是讓人又生氣又無奈。
欣然點燃香燭插上,把餅幹拿出來,再小心翼翼地把白酒一點點倒入酒杯,然後再輕輕地灑在他墓前。
欣然緩緩跪下,輕聲說道:“爺爺,我來看你了啊。”
靜了半晌,欣然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我們都挺好的,你在那邊也挺好的吧?”
絮絮叨叨又說了一會兒話,欣然便起身打算離去。
走了兩步,欣然又停下來轉過身,輕聲說道:“爺爺,我下次再來看你喔。”
說完,便轉身離去。
飛機抵達D城的時候,已經快下午六點了。
欣然拉着行李箱出了機場,正想找個工作人員問問地鐵口在哪裏,就被一個身體擋住了去路。
欣然擡起頭,正打算繞一個方向,便看到某人閑适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勾起嘴角笑得恰到好處。
欣然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蕭程微微彎身湊近欣然,啓唇,“聽說某人今天的航班,本來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今天運氣還不錯。”
欣然瞥眼,“信你才怪。”心想今早才和小方通過電話,肯定是她又把自己給賣了。
蕭程嘴角勾得更大,起身随意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一并慢慢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