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代雪番外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每個不為人知的秘密背後或許都有一段肮髒而難以啓齒的故事。
而有些人可能會在某個慵懶的午後,喧鬧的生日會,濕冷的黑夜裏忽然心裏防線全然崩塌,然後把那段鮮為人知的故事悄悄告訴他人。
然而,代雪一直都是一個守得住秘密的人。
就算很久很久以後,她老得再也走不動,那段記憶已然變得異常模糊,她也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只言半語。
因為那個深深隐藏在秘密背後的故事,是肮髒、羞恥而黑暗的。
第一次見到他,是那個放學的午後。
那時,她十三歲,剛升上小學六年級,來Z城的第二年。
她十歲生日的那年,媽媽從Z城回來看她,距離上次媽媽回來看她已經快兩年了。
可她還清晰地記得媽媽上次走的時候的情景。
媽媽臨走的時候悄悄塞給她二十塊錢,然後告訴她拿着錢買自己想吃的東西。那個時候,二十塊錢對她來說還是很大一筆錢,可在她眼裏,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媽媽的陪伴。
媽媽說完便紅着眼睛轉身上車離開。
她在車後哭着追了好久,可人哪比得上汽車,不一會兒,汽車就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她知道,又有很久不能看到媽媽了。
這一晃,便是兩年。
她長高了,變白了,懂事了,卻也和媽媽生疏了。
“小雪,愣着幹嘛,快叫媽媽呀。”奶奶在她旁邊提醒到。
“媽媽。”代雪低着頭,紅着臉扭怩地喚了一聲。
媽媽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嘆道:“都長這麽大啦。”
母女終究是母女,無論剛開始有多麽的尴尬與陌生,沒過多久,代雪就和媽媽變得異常親密,因為媽媽在身邊,好像做什麽事情都變得理直氣壯了些。
理直氣壯地可以不用和奶奶去地裏幹活,理直氣壯地可以不用燒火做飯,理直氣壯地吃完飯就和媽媽膩在一起不用洗碗。
因為有媽媽撐腰,多麽好。
她以為這次媽媽很快就會扔下她然後又一個人離去,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某個溫暖的午後,她還在房間裏看電視,忽然就聽到從客廳傳來媽媽和奶奶異常激烈的争吵聲。
她關掉電視,小心翼翼地挪到門後,想聽清她們到底在吵些什麽,可努力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
忽然她們的争吵聲戛然而止,然後門嘭地一聲被推開。她吓了一跳,還沒弄清怎麽回事,媽媽就氣急敗壞地過來一把抓起她的手說:“小雪,媽媽這就帶你走,以後你就跟着媽媽。”
她就這麽被媽媽拽着大步往前走,走到樓梯跟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呆在客廳的奶奶,滿眼通紅。
就在那一刻,一向不喜歡奶奶的她忽然覺得奶奶有些可憐。
沒過一會兒,奶奶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媽媽要做什麽,釀釀跄跄跑到房間拽着代雪衣服不讓媽媽收拾,後來媽媽幹脆衣服也不收拾了,直接拉着代雪走了。
坐在火車上她才意識到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來到了Z城,一切罪惡起源的地方。
可笑剛開始她還像所有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小女孩一樣,內心忐忑卻也充滿期待。
故事便發生在她來Z城第二年的這個放學的午後。
六月份的天氣,陽光直直照進她心裏,沉悶又乏力。
學校離她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每次都要走半個小時才能到家,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爸爸也說過買輛自行車讓她每天騎車上學,可學了那麽久她怎麽也學不會,在摔了很多次後最終無奈地放棄。
要是現在有輛車停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呼喚,話音剛落就真的有輛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車窗搖下來,坐在駕駛椅上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陌生男人。
“丫頭,上車我送你回家吧。”他道。
代雪趕緊擺手拒絕,“不用了,我家很快到了。”
那男人笑了一下,知道她是對自己有所防備。
于是說:“放心吧,我不是壞人,我和你爸是朋友,你爸叫代強,你家在壹寧街沒錯吧?”
代雪聽他這麽說,松了口氣,已然沒有了剛才的戒備。
男人示意她上車,然後說:“我兒子也在後座上,和你同一個學校,不過比你低一個年級。”
代雪打開車門,果然看到一個男孩,于是友好地朝他笑了笑。
代雪回到家的時候,父母都還在忙,代雪父母在壹寧街租了一個門面,開了一家理發店,白天做生意,晚上就在閣樓上面睡覺,日子過得不鹹也不淡。
媽媽看到她這麽早就到家了,有些詫異,“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啊?”
代雪放下書包,說:“一個叔叔送我回來的,他說他是爸爸的朋友。”
媽媽疑惑,“哪個朋友啊?”
“不知道啊。”代雪才想起自己忘記問他名字了,後又補充道:“對了,他說他兒子和我一個學校,讀五年級。”
媽媽想了一會兒,才了然地哦了一聲,“應該是你韓叔叔吧,他經常和你爸一起打麻将。”
後來她才知道,他叫韓遠。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是蹭他的車回家。
後來他也來她家裏玩過幾次,爸爸媽媽和他的關系都還不錯,讓她越發覺得韓叔叔這個人很好。
不過事情往往都是往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很快,父母在Z城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有時甚至連着幾天都沒開一個張,這樣下來,每天的房租都是個惱人的問題。
終于有一天,爸爸決定一個人去外省打拼一下,等代雪畢了業就把媽媽和她接過去。
打定主意,很快父母就把店子轉讓出去,然後找了一個住房搬了進去,據說這個住房還是韓叔叔幫忙找的。
爸爸走後,韓叔叔一直都很照顧媽媽和代雪,也幫了很多忙。
代雪一直把他當做很溫暖的叔叔,爸爸很要好的朋友。
直到那天下午。
因為韓叔叔的妻子和兒子回老家了,所以這一段時間都是韓叔叔主動來接她回家的。
下了車她才發現不是自己家,于是疑惑地問道:“叔叔,你帶我來你家幹嘛?”
他關上車門,拉着她進了屋,說:“你媽媽不在家,讓你先在我家待會兒。”
“哦。”代雪不疑有他。
進了房間,代雪剛把書包放下,就聽到咔嚓一聲。
她感到奇怪,“叔叔,你把門鎖上幹嘛?”
他沒說話,只緩緩向她走來。
她一下午都過得渾渾噩噩,從小封閉式般落後的教育和思想的遲鈍讓她根本不知道當時發生了是什麽,她只隐約知道反正是不好的事情。
結束之後等她領悟過來的時候,她只剩下滿身的痛與恨。暗紅的陽光灑進屋裏,照得地面金黃,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敢看見陽光。
她當然不可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再無知她還是知道什麽事該說什麽事不該說。
她選擇沉默,徹底地沉默。
所以沒有人知道後來為什麽每天她寧肯拖着疲乏的身體走路上學回家也不願意再坐他的車,更不知道以前對他的熱情熟絡怎麽就一下子變成了疏離冷落。
後來她其實知道了很多事情,只是她沒說。
她知道她媽媽和他在一起的事實已經是那件事過去之後幾周。
六一兒童節那天,學校早早地放了學,她便提前到了家。
回到家她沒出聲,剛要開門就透過門縫看到他們抱在一起,就在那一瞬間,她想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把門關上悄悄退了出去,然後要走到門前的時候故意弄出聲響,然後很大聲地喊了句,“媽,我回來了。”
媽媽趕緊出來開了門,很詫異地說:“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啦。”
代雪裝作沒有看到媽媽身上稍顯淩亂的衣服,只回了句,“提早放學了。”
“哦,是嗎?快進屋吧,你叔叔剛來我們家坐了會兒。”媽媽解釋說道。
“嗯。”代雪淡淡回道。
沒多久,代雪小學畢業了。
爸爸終究是沒實現等代雪畢了業就把她們接過去的承諾。
自爸爸走後,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電話,也沒有他的消息。
她不知道爸爸在外面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她和媽媽都在等他。
哦,錯了,或許只有她在等。
沒有等到爸爸,媽媽只好先把代雪帶回老家。
坐在回老家的火車上,代雪終于松了口氣,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會再見到韓叔叔,而媽媽也不會再和他一起了?
可後來再次證明,事情的發展往往都不會向人們期待的樣子進行。
只有她不會再見到他了而已,而媽媽,還是會和他在一起,因為剛把代雪送到老家沒幾天,媽媽就又回到Z城去了。
饒了一圈,最終她還是回到了生她養她的小鎮,最終還是回到了奶奶的身邊, 只是現在的這個她,似乎比以前那個自己少了份孩子氣,多了份沉默。
多了一個秘密,多了一分沉重。
而這份沉重,是這個看似美好實則處處布滿謊言,肮髒與黑暗帶給她的。
後來父母離婚的時候,她一點也不驚訝。
甚至後來媽媽終于跟她說她和韓叔叔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全然不意外。
她記得,她當時極力反對,哭喊者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媽媽詫異,她還以為代雪很喜歡韓叔叔呢,于是說道:“怎麽不同意啊,你忘了你叔叔以前對你有多好?每天接你回家給你買東西,你不知道感恩嗎?”
“我讨厭他,你和誰在一起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媽媽似乎很疲憊,按了按太陽穴,斥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
“你要是和他在一起我就沒你這個媽!”
媽媽只當她不滿沒和她商量就和爸爸離了婚,并沒有把她的話往心裏去。
她記得,媽媽走的時候似乎都是生氣的。
生氣又怎樣,很多事情她都阻止不了,就像很多發生過的事她都沒辦法改變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會變成什麽樣子,但不可否認的是,現在這個樣子,是自己讨厭,甚至是厭惡的。
懦弱而悲哀。
她确實是懦弱的,她沒辦法告訴媽媽說:“那個強迫我的韓叔叔怎麽可能是真心實意地愛你的呢?”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父母離婚,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離去,去到那個罪惡的地方。
這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她咎由自取。
自那次母親憤然離去後,代雪至今都沒再見過她。
見不到也好,免得又知道他們的消息。
她還記得當初全宿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時候,唐亦瑤無比驚訝地感嘆你丫也太早熟了吧。
她只是笑笑沒說話,其實她比誰都要早熟的,這她知道。
她很喜歡宿舍裏的每一個人,雖然後面有點惱唐亦瑤,但也是不讨厭她的,她 以為自己後面會和她們一起度過愉悅的初中三年時光,沒想到她匆匆退學了,是父母為她辦的退學手續。
因為她懷孕了,這一年,她十五歲,這一年,也是她回家以來第一次看到父母兩個人,也是最後一次。
父母匆匆為她辦了退學手續後,她以為她和他會結婚,那時候她滿心歡喜的和舍友們寫了封信,可結果等來的卻是父母帶她去醫院打胎,逼問她孩子父親是誰,她咬牙不說,中途,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而他像是憑空消失了般,她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不,應該說,他在她的人生中憑空消失了般。
于是,他們自然分了手。
之後,父母又為她找了另一所初中,從初一重新來過,她卻再也沒有遇到像欣然那般溫暖的人。
一切安定之後,父母離了婚,沒有人問過她的感受。
初中畢業之後的幾年,她兜兜轉轉,得過且過。
她再也找不到當初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跡,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懷疑, 他到底有沒有出現過,她到底有沒有打過胎,因為當一切都變得模糊,只剩下些許影子的時候,你會覺得,或許他只是自己曾經做的一個夢。
夢醒來,已經感受不到夢中清晰的場景,只能想起個大概。
或許她真的孤獨太久了。
于是,不久,她結婚了。
婚禮并不像小時想象中的那麽美好,可那又有什麽關系,現實總是給人準備的。
再後來,她聽說明夏結婚了。
她一定比我過得幸福,她心想,事實上,很多人都比我過得幸福。
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一生中的痛苦會有那麽長。
但當她看到囡囡蜷縮着熟睡的臉龐時,忽然又覺得,所有的痛苦都比上囡囡的一個微笑。
都過去了,所有的黑暗的髒亂的陰冷的都過去了,陽光會抵達每一個角落,心裏被遺忘的種子終有一天會開出絢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