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玉膏的買賣是不用開口招呼的了,來的人多半都認識那小瓷盒。桃仁油初次見世,開口解釋兩句是難免的。
“抹在嘴上,做潤唇之用,兩文錢,若是起皮不多,約莫能用個把月。”
兩文錢算不上貴,許多來買如玉膏的知道好用,也有人願意一起帶回去試試。就算不好用那也不過是兩碗豆花的錢不是,不痛不癢的。
“這聞着甜絲絲的。”有人買了當場就在攤位前拆開來聞聞,覺得新奇。
“藥粉有些微微泛苦,”林羨解釋,“我在裏頭加了一點糖,緩緩那苦意,畢竟是要放在嘴上的,吃進口中要甜蜜蜜的才好。”
原來的方子裏用的是蜂蜜,只是蜂蜜平常難以取得,普通百姓家裏都是百聞不得一見的東西,只好換了。
“也是,娘子有心了。”買的人也覺得好,玩笑道,“那我得防備着不給家裏的頑劣小兒當成糕點吃了。”
來來往往有各色的人。各人各相,有覺得合心意的那自然也有進行的不那麽順暢的買賣。
“攏共就這麽一點兒東西,放個屁都比這個重,八文錢一盒?”灰衣男子一臉精明相,手捏着小瓷盒,嘴裏嫌着,手上卻不肯松。
“賣這個價格是因為物有所值。”林羨淡聲解釋,然後道,“您若是覺得不值當,可以不買。”
小胡子在一邊也刻意打趣,“您一個屁還真挺重的。”
林靖則目光眈眈的看着他,謹防着他有沖撞的舉動。
灰衣男子有些惱,一把将小瓷盒放回籃子裏,揚聲道,“哪裏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待客的,”後頓了頓,斜眼施舍般的說,“這若是四文錢一盒,我就買一盒走。”
林靖捧着自己的書,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幹幹脆脆道,“不賣!”
林羨也知道這買賣沒意思,于是在林靖身邊坐下,與他看一本書,不再招呼那人。
“就你們這樣的,賣到下月也賣不出去,又不入流的。”灰衣男子惱怒也沒法子,切齒兩句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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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頭複看起書來。
賣不出去?這個林羨是不擔心的,但是入流不入流,這的确是一個要考量仔細的事情。
在街上做買賣本就風裏來雨裏去,且多風險又不穩定,賺的錢也有限。更何況這項買賣,林羨是有心做大成支撐家裏的花銷的。
她想到牛掌櫃年前提過的事情,家裏租出去的鋪子不能賣,按照行情也該漲租金,林羨打算如果牛掌櫃到時候還咬緊不松懈,那就再另作他法。即便不租給他,也不賣不降租金。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生意做不大,少兩個月的租金,反正是自己家的鋪子,這一點林羨不怕。
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幾天,牛掌櫃該派人上門交租了。
自打梁旬和梁鴻義提過林靖,他心中也偶有想到,今天再見着林靖,便也就多看了幾眼。從他一路拎着東西和林羨過來擺攤,到每來一個客人他便緊盯着,一副随時要出手的模樣,以及這會兒,耐心非常的和林羨講解昨天書院裏先生上課的內容。
似乎是和旬兒同歲的,梁鴻義琢磨着,看上去比較同齡人瘦小了點,但好在手腳都長,能預見以後身形不會小。另外林靖的氣息平穩,手腳靈活也都是好處。更難得的是小小一個也能沉得下心性,專注行事,一樣樣細說起來都是習武的好料子。
至于一個人能将四個孩子打趴,給書呆看了要說粗魯不上臺面,然而梁鴻義卻合心意的很。
他的手不自覺的在刀柄上摩挲兩下,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約莫到了晌午的功夫,東街角處轉出一個妙齡小丫頭。手裏挎着個竹制小籃子,衣着樸素,一路低着頭往前走,對路人間或投擲過來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自在,直到最後停在了林羨的攤子前頭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氣。
“這個是那什麽如玉膏吧?”她開口說話細聲細氣,等說完看向林羨才驚喜的擡高了一些聲音說,“哎呀,阿羨,沒想到原來是你。”
林羨也循聲望去,有一會兒才從她的眉眼裏依稀認出來,不太肯定的叫了一聲,“阿茹姐姐?”
被她稱作阿茹的小丫頭點點頭,笑道,“是我,”然後目光上上下下的在林羨的身上掃視一番,感嘆,“幾年不見,你都這麽大了。”
阿茹小時候住在林家不遠,比林羨大六歲,約莫林羨這麽大的時候,父親再娶,她便給後母以養不起做借口拿去買了。好在人牙子還念着這是鎮上長大的孩子,沒将人賣遠了,将阿茹送去鎮上一個大戶人家做活,如今過的還算不錯。
“沒想到是你,”阿茹平日裏呆在府上多,不願意多往曾經的家裏那邊去,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聽說過那邊的消息。
然而這會兒也不用開口問,只看看林羨的模樣就知道她過的并不好。
“我們府上一個小丫頭買了你這兒的如玉膏回去用,說很好用的,我就來買試試,順便幫另外幾個今天沒假的帶幾盒回去。”阿茹說明道。
林羨低垂着眼簾,臉上帶着笑,照着阿茹說的數量幫她裝進竹籃裏。她與阿茹不生不熟,算沒什麽攀扯的識罷了。
阿茹目光挪到林靖身上,想了想,沒從記憶裏找出林家還有林靖這樣一個人,忍不住問起來,“這個是?”
“這個是我弟弟,”林羨道,後輕輕扶着林靖的肩膀讓他叫人,“阿靖,叫姐姐。”
林靖拿着書本,雖然不是很熱絡,但還算乖巧,順着林羨的話叫了聲姐姐,後又低下頭去讀起書來。
阿茹見他粉雕玉琢,心裏挺喜歡,目光往下一看,兩姐弟坐在小馬紮上,林靖的鞋子邊緣老舊有些發毛,家裏光景的确不怎麽好。
她猶豫一會兒,止住要走的腳步,繞到攤子後面低聲和林羨說話。
“阿羨,本來這次我還要給家裏夫人多帶一盒回去,只後來說她用這裏的不放心,這話興許說的含糊了,我也難得出來,能見着你就想和你說一說,這東西還是放到鋪子裏賣的好,另外,”阿茹将聲音壓得更低,“你這個脂膏滋潤是好,但是其他用處不大,若是能做出将黑皮變白的,那實在是不知道多好呢。”
林羨一愣,“恩?”
阿茹有心提點林羨,話都說到了這份上,便也将心一橫,把後頭的話順着說了出來,“你如果能有那樣的脂膏,我們府上是要的,多花點錢也好。”
再裏頭的就不好明說了。
林羨将這段話捋直了,心中一動,不好立刻應下,又不想否了,于是挑了含糊點的說辭,“那我要試試才知道。”
白膚的方子書上不少,但是真的有用沒用,這個林羨無法确定。另外,想要美白膚色,這與簡單的潤膚不同,是個長久才能見效且看不同人不同體質的事情。
如若草草答應了,後面做不出來做不好,反而麻煩。最要緊的一點是,她還不知道阿茹說話有什麽分量,這話當真不當真。
“那我先走了。”阿茹自覺的言盡于此,挎着小籃子退到路上,照來時那樣離開了。
正經做起脂膏生意,總不能只指着一個撐門面,林羨自己打算着也是要馬上做出新的來試過,以備着好用拿出來賣的。這會兒阿茹的話将她的心思引了出來,她就更将此事提上日程,放在心尖上了。
而邊上的林靖坐在小馬紮上,間或不經意的看梁鴻義一眼,他雖然已經掩飾的很好,但梁鴻義感覺敏銳,哪裏會一點兒沒察覺,只是表面作不知罷了。
林靖看他一站一下午,任憑身邊段姓捕快來回挪步,間或坐下歇息,梁鴻義愣是能筆直站着一動不動,半點兒不見疲憊穩如泰山。這都是武功紮實的結果,普通人哪裏能。
除了這個,現在還不好立刻急匆匆,不然反而壞事。林靖囑咐自己沉住氣。
一直到了太陽要落,兩人才收了攤子回家。
這天一趟攤出下來,桃仁油意外都賣了,如玉膏卻還剩下兩盒。不過兩盒倒不至于發愁,林羨自己和林靖也好用的。
後面還有鋪子裏的租金要給,林羨覺得倒不如空下一次出攤的時候,也好緩一緩,讓前幾批賣出去的用完了,後頭再上也好。
另外,這段時間她恰能琢磨琢磨其他方子,再也可以去燒一批新的瓷盒來裝,總不會閑着就是了。
夜裏她坐在油燈下鋪被子,正打算睡覺。林靖從外頭進來,站在門邊問她,“阿羨,白天還剩下兩盒如玉膏,我能不能拿一盒走?”
林羨以為他自己要用,也沒問其他的,只背對着林靖随口道,“那你拿去吧,還放在廚房的籃子裏。”
“恩。”林靖應了一聲,跑去廚房拿了,後便一溜煙回了自己房裏,沒再到林羨這邊。
林羨因此覺得有些奇怪,平日裏多多少少都要纏着她一起看一會兒書,說一說志怪故事,今天怎麽都得這麽幹脆?
她想起白天一直照顧生意,沒怎麽和林靖說話,以為他是在意這個。這個不算林羨多想,大概是從小被拐又在人牙子手裏颠簸輾轉,林靖的心裏很不安穩。
平常兩個人在家時,小黃和雞崽子一直是林靖喂的,不為了別的,為的就是不喜歡林羨對它們好。偶爾也還半真半假抱着林羨的手說一句,“阿羨只許對我好。”這樣的話。
林羨腳步邁出去,正要往林靖房間那邊走,卻見他屋裏的等熄了,想想只能退回去,自己也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倒是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照常還是自己吃了早飯将家裏的碗筷洗了,林羨要喂狗,林靖也還上來将她手裏的碗拿去,自己喂了小黃後還囑咐林羨,“小黃素來會裝乖,你不要太慣着它,讓它跳到你懷裏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後帶着書袋和來喊他上學的青哥兒江哥兒一塊兒走了。
似乎沒有什麽不對頭的,林羨有書要看,沒一會兒将這個抛到了腦後。
上了半天課,林靖去找了梁旬,将自己帶來的脂膏遞給了他,“喏,這個給你娘用。”
梁旬有些奇怪,又覺得不好,于是不願意接,只問林靖,“這個是什麽,我不好随便要的。”
“是家裏自己做的,賣剩下了,如果不用一個月也沒有用了,家裏下次出攤要大半個月後,放到那個時候就不好賣了,”林靖強塞給梁旬,面色有些發紅,看着有些羞。
梁旬漸漸回過味來,臉色有些不好看,“靖哥兒,你……”
從前那些人來讨好,不也是這樣?他本來以為林靖不是這樣拐彎抹角的人,現在大失所望。
“我想向你爹拜師。”林靖低下頭,臉上忽然有些沮喪。
梁旬剛要出口的話給他堵在了嗓子眼兒,“拜師?”他很驚訝,從前用什麽理由來接近他的都有,背後的目的自然也都在他爹,然而林靖這樣的也真還是頭一個,半點兒不兜圈子。
這下再看林靖漲紅的臉頰與緊緊低着的頭顱,霎時就成了慚愧與讓人心軟。
梁旬雖然與林靖同歲,但因為書讀的多,也就用類似兄長的身份對待他,林靖這會兒顯得笨拙的讨好讓他厭惡不起來,反而嘆了一口氣,“這個我也不能幫你答應啊。”
林靖擡起頭,眼睛裏閃着水光,抿了抿嘴角往後退了一步,“那,那好吧。”
梁旬一下就說不出其他話了,想了想說,“那,不如你自己和我爹說說?今天下學你到我家裏去,剛好我将你前些天說想看的書借給你。”
林靖面上閃過喜色,擡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将手上的瓷盒一把放到梁旬面前的桌子上,“先謝過子圭。”
說完轉身跑了。
梁旬無奈,看了桌上的小瓷盒一會兒,擡手将東西收了起來。
林靖回到自己的書堂裏,青哥兒與江哥兒正玩耍,擡頭見他面帶喜色的走過來,好奇問道,“靖哥兒,你高興什麽?”
林靖拿過一旁的書本,不冷不熱的看青哥兒一眼,繞過他的話,只道,“早上先生要你背的書背好了沒有?”
臉上哪裏看得出前一刻才在梁旬那邊作過可憐小孩兒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