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受傷2
郭穎本來打好腹稿,準備這個電話打回公司直接辭職的。将心比心,她這樣的請假耽誤工作,實在不适合占着那樣一個瑣碎事務極多的崗位。何況人家是私企,沒有義務養閑人。
誰知道分管人事的副總态度好到離譜。一聽是郭穎,立刻一疊聲的問候加噓寒問暖。等到郭穎客氣的說辭職的時候,副總幾乎是立即的就給駁回了。大義凜然的。
小郭你這樣就不對了,作為一名軍屬我們都很為你感到驕傲,你要知道即使我們現在雖然改了制歸私人所有可是公司還是很擁軍的嘛,工作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安排好,假期你盡管用不夠再提。
聽的郭穎一頭霧水。她走的匆忙且請的是事假,怎麽聽副總的語氣像是什麽都知道了一樣?
副總當然不會提這裏面的彎彎繞,只是到最後挂電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自作聰明的加了一句——好好照顧咱們的英雄子弟兵,養好傷才能更好的保家衛國不是。
副總的說辭不倫不類,可是起碼意思表達準确。
郭穎也沒太多心思去琢磨這些不相關的情況,總之應該是有人知會了她的公司。
工作這邊的事情不用她操心,緊接着就是父母那關要過。
郭穎這會兒開始大為頭疼自己當初的沉不住氣。
那麽慌亂的離開,爸媽肯定吓的夠嗆。前兩天打電話過來問,她一直借着房間有人不方便說話的由頭匆匆挂斷。其實她是因為自己憋了一肚子氣,害怕說不了兩句就哭才如此敷衍的。
害的老兩口跟着牽腸挂肚好幾天,神魂歸體後郭穎才發覺自己有夠混賬自私。
郭媽媽沒問太多,一直是聽的多說的少。她聽着女兒故作歡快的承認自己大驚小怪,袁楊只不過是軍演中受了一點小小的皮外傷。而郭爸爸除了叮囑女兒注意身體,什麽都沒多說。
是啊,說什麽呢?孩子已經義無反顧的奔着她的命運而去,再說那些下絆子的話不僅沒意義,還會涼了孩子的心。
接納。接納那些遺憾和不完整。是最誠心誠意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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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楊沒說謊。一個禮拜後,醫院還給郭穎一個生龍活虎的小袁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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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項體檢結果完全正常,除了傷疤的愈合需要時間,從外觀上看,袁楊的痊愈讓人感到不可思議。那可是曾經病危到了命懸一線的地步啊。
飛鷹隊上下一派喜氣洋洋,比過節還要情緒高漲。如果不是上面攔着,估計整個行動隊都會出動來接他們的隊長出院。
最後還是倪群和趙全做了代表,領下了這項光榮的任務。
郭穎被留在了七四二六部隊駐紮地,袁楊跟她解釋自己只是回去完成一些報告和常規的事務處理,頂多兩天就下山。
郭穎也沒有不高興的意思,點頭應允。說實話她現在對那個神秘的飛鷹隊沒有半點的好奇心,不能去也無所謂。正好待在山下,好好沉澱一下自己的心情。臨嫁人前最後的一個人時光。
只是她想的太理想化了。要知道即使袁隊長不在,謝詠臻他們一批又怎麽會讓郭穎一個人孤零零的獨處?
老兵退伍的時節,部隊裏都帶着狂歡的意味。上級領導也不會太過嚴苛,畢竟這是人之常情。那種朝夕相處的深厚感情痛快的宣洩着,時不時就能聽到爺們兒粗狂的哭嚎和哽咽走調的軍歌。沒人笑話他們哭成一團有多難看,也沒人鄙視他們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那種感覺沒有當過兵的人不會體會到,也沒有妄加評論的發言權。
謝詠臻的人緣很好。因為他要陪着自家的嫂子,所以把他身後那群要歡送的隊伍都扯螞蚱似的牽出來了,黑壓壓一片。
郭穎完全沒空感懷自己的少女時光,一頓接着一頓酒席的,應接不暇的跟着謝詠臻轉着戰場。
每個人都用尊敬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是個了不起的戰鬥英雄。郭穎覺得不好意思,可是謝詠臻卻狐假虎威的驕傲萬分,好像這敬重再正常不過,就該理所應當的接着。
第二天的飯桌上,一個謝詠臻手下的小兵說漏了嘴。郭穎這才知道,謝詠臻因為自己受了處分。難受愧疚讓她說不出話,比那個受處分的正主兒看起來還像是受害者。
結果那個管不住嘴的小家夥被謝詠臻懲罰去跑圈,跑吐為止。完全忘了自己就是因為管不住嘴才招的禍,是可謂有什麽樣的官就帶什麽樣的兵……
天色擦黑的時候,袁楊如約下了山,帶着一身的寒氣和匆匆,剛好趕上謝詠臻的餞行宴。
他們兩個的感情确實也不用說太多的話語,一切都在酒杯裏了。
原本郭穎很憂心袁楊傷勢剛好不能喝酒的問題。誰知道袁楊像是早就有了準備,笑着遞給她一張簡單的體檢報告——
是飛鷹隊隊醫更專業更有針對性詳準的檢查結果。各項機能指标完全正常。
謝詠臻喝吐了,歪歪倒倒的跟袁楊勾肩搭背的回部隊院裏溜圈,郭穎無奈的跟在後面,像是多餘的第三者。
操場上有人在唱歌,憋着嗓子的。
寒風飄飄樹葉,軍隊是一朵綠花。親愛的戰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媽媽……
娘們唧唧的。謝詠臻笑罵,扯了扯風紀扣陡然揚起大嗓門吼過去。
他娘的換首歌,高興點的!
黑暗中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竟然沒有挑釁的反對,乖乖的真換了一首。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唱的山搖地也動,唱的花開水歡樂……
郭穎聽的嘴角直抽,差點一個踉跄直接撲倒。
真是太……歡樂了。
踩遍了部隊的每一處角落。腳下的土地是昔日艱苦訓練時流下的汗水打濕又變幹的紀念,眼下什麽都留不下。那些曾經的歡樂也好苦不堪言也好,如今在離開的前夜都變得溫情脈脈,帶着無法言說的感傷。
隔着幾步的距離,郭穎聽得到謝詠臻铮铮傲骨的言語。就像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男人,逆着陽光的高瘦身影,聲音略帶沙啞卻中氣十足,是部隊錘煉出的、随時能夠利劍出鞘直插敵人心髒的武器。
軟弱的哭泣不屬于他,小資小調的憂傷不屬于他。
當兵八年,他是一顆砸不爛壓不扁的銅豌豆,即使現在離開,他依舊是那個揮揮衣袖潇灑掉頭的男人。
黑暗中的身影平伸着手臂。
那裏,是我們曾經徒手格鬥的地方,那次老子輸給你也不是心服口服……
前面的兩個男人站定,分開。隔着二十公分的距離,像是兩頭虎視眈眈的獸,呲牙伏低,帶着躍躍欲試的沖動。
沒有言語的挑釁,甚至沒有說話的必要。一個眼神的意會交融,兩個人已經動若脫兔的糾纏在了一起,欣長強悍的身體動用一切自己能想到的格殺技巧,厮殺攻擊。偏偏酒意讓動作變了形狀遲了速度,還沒等郭穎來得及詫異,那兩個像是在拼命一樣的黑影已經重心不穩的摔到了地上,沉悶的噗響後,即使黑暗都掩不住飛揚的塵灰。
郭穎止住了上前的腳步。她不是那麽完全的明白,可是她懂的尊重。
在這樣的時候,她的關心太過多餘。
會哭吧。會難受的淌眼淚吧。
發洩出來是好的,反正也不怕被人看到。
靜默了幾秒後,郭穎沒聽到哭聲或是哽咽聲,倒是傳來了由小及大由弱及強的笑聲。
那笑聲酣暢淋漓,帶着足夠的惬意,像是寒風卷過樹梢,帶着勢不可擋的勁頭直奔雲霄。
那是他們的驕傲,他們的紀念方式,用笑聲扛着自己離開。
陪君醉笑三千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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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袁楊被不客氣的踢出了部隊大門。
謝詠臻說夠了,這裏沒你床鋪,去招待所陪嫂子休息。
袁楊也沒多話,乖乖的轉身跟着郭穎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
他本來話就不多,今天更是少的出奇。就那麽一直悶頭抽煙,看的郭穎心疼卻沒辦法。
上樓的時候,郭穎多此一舉的給值班的小姑娘看了介紹信,表明他們是即将領證的新婚夫妻。
小姑娘很善解人意的沒說什麽,笑眯眯的點着頭放行。
郭穎住的是标間,兩張單人床。
這樣一個傷感的日子,兩個人都沉默的洗漱後熄燈上床,各據一方。
窗外有銀白的彎月清輝,隔着紗簾映進來,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郭穎放輕了呼吸,即使她知道袁楊沒睡着。
他心裏不好受,所以她更不想多話。
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細微聲響後,郭穎感到身上蓋着的棉被被掀開,寒涼的空氣挾着袁楊熱燙的身體一起裹了進來。
身側的床墊塌下去一大塊,重心的偏移讓她滾到了袁楊的懷裏。
他伸出雙臂從後面摟住她的腰,臉頰貼在她的耳側,身體曲線完全吻合在一起。就那麽親密到極致卻沒有一絲情-色味道的緊挨着她。
呼吸綿長而悠遠,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也有酒香。
郭穎動了動小臂,雙手覆在他的大手之上。如此的肌膚相親,如此的密不可分。
那是比最激情的水乳-交融還要動人的相濡以沫。
老婆。袁楊啞啞的,含混的叫。那聲音明明近在耳邊卻像是離的很遠。
郭穎應了一聲,沒說什麽卻緊了緊手指。
于是袁楊就像受到了鼓勵,喃喃的重複着。老婆,老婆……
郭穎也不嫌煩,認真的應着。心裏卻因為他本該甜蜜的稱呼而變得感傷起來。
我不喜歡送別。袁楊低低的仿若自言自語。每年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任務,我都會帶隊去做野外生存訓練。我不是受不了,我只是不喜歡。
郭穎聽的難過,想要回頭卻被他制止。
別動,就這樣,讓我抱抱。
那些沒有出口的話,是比說出來更真實的疼痛。
請你理解我難得的軟弱并好好藏起它。因為我也會羞怯,也會有面對不了掌控不住的狀況。那些比流血流汗還要疼的記憶,是最強大的腐蝕液體,足以摧毀一切牢固的東西,鋼筋鐵骨也不行。
直到身後沒了聲響,他的呼吸漸漸變的清淺悠長。郭穎慢慢明白了某些道理。
即使沒有日夜相處的動人甜蜜,命運總會補償一些憐憫給有情的人們。那些仿佛災難般的疼痛和傷病的考驗讓他們靠近,呼吸交融着呼吸,筋骨砸斷了又長到一起,血脈相連,再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