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受傷1
那個魁梧高壯整整大過袁楊一圈的戰士直挺挺的跪在郭穎面前,哭的撕心裂肺毫無保留。髒兮兮的迷彩服上有破損的刮痕和黑褐色的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那麽頂天立地的一個男兒就那麽難看的哭着,蒲扇大的巴掌響亮的、毫不留力的一下下扇在自己臉上,沒一會兒的功夫嘴角都見了血。
“是我粗心大意,害了隊長……嫂子我不是人……”
郭穎嘴唇哆嗦着,小臉慘白到沒有血色。那些一直憂心如焚的話怎麽都問不出口。
怎麽了,他為什麽這麽哭?難道袁楊已經……
粉刷雪白的走廊裏飄蕩着濃郁的消毒水味兒,搶救室的大門緊閉,門頂的紅燈亮着。
有幾個同是飛鷹隊的隊員默默站在大塊頭身後,其中就有郭穎見過的倪群和趙全。
年輕的面孔胡子拉碴的,憔悴且狼狽。眼底有血絲,腳下有煙頭,看過去跟幾天沒睡的野人差不多。
領人過來的是張文書,因為洩露天機的一號人選謝詠臻被禁了足。
張文書多少知道一點情況,推了推眼鏡也不兜圈子,直奔主題:“都別哭了,這麽垂頭喪氣的多吓人,有知道情況的嗎?給嫂子說一說安安心。”
倪群和趙全彼此對視了一眼。子彈打穿腦袋都不會退縮的大老爺們兒,這會兒竟是誰都說不出口。
郭穎深吸口氣,指甲用力紮進掌心裏,說出的話輕飄飄的沒有力度,卻帶着毋庸置疑的堅定:“你別哭了。人還在搶救,這是要詛咒他早死的意思嗎?倪群,你來告訴我,你們隊長受了什麽樣的傷?我不關心你們的軍事機密,起碼你得告訴我,他現在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高溫燒傷沒能及時處理傷口……敗血症,”倪群臉色灰敗,嘴唇龜裂隐隐可見裏面嫩粉的創口:“兩天了,一直昏迷,剛剛又……嫂子你別急,醫生說目前還沒有肺部感染和腦細胞損傷的跡象,隊長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郭穎沒說話。那個哀哀哭着的大黑又崩潰了:“我他媽的怎麽就沒發現那家夥沒死透……嗚嗚,那顆手榴彈本來就該炸我身上的……如果不是直升機追的緊,隊長的傷怎麽會拖到惡化——”
“大黑!”趙全厲聲喝止他:“你腦子也燒糊塗了嗎!”
所有人一起黯然,這個話題太敏感。再說的話大黑怕是要洩密了。
郭穎壓根就沒心思多去想那些起因,為什麽會有手榴彈,又為什麽會有直升機:“傷……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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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左側肩胛骨下三指。”趙全從口袋裏翻出一根皺皺巴巴的香煙,夾在指間又想起這是醫院不能抽。于是肌肉虬結的大掌用了力的團緊捏碎,空氣中染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急救室的紅燈熄滅,張文書最先察覺:“醫生……出來了。”
C市八五四醫院是XX軍區技術最過硬的部隊醫院,燒傷科和腫瘤科是享譽全軍的佼佼者。從搶救室出來的是傳染科主任趙耳和外科一把刀徐文。
這一衆人群中,張文書是最冷靜也最能感受到氛圍微妙變化的那一個。
在大家擁着郭穎一窩蜂湊上去問情況的時候,張文書如釋重負的籲口氣。看那兩位的臉色,他就知道袁楊定是挺過這一劫了。
這麽一放松下來,他才察覺到自己垂下的手指都微微打了顫,不可遏制。
和平年代,哪裏見過這麽惡劣嚴峻的傷勢?
即使他不是個軍人而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他這會兒也是由衷的敬佩并感念袁隊長和他的隊員們。那些遙遠的、危險的一個個任務,将某些蠢蠢欲動扼殺在萌芽狀态。或許會是一次對國家對政府的攻擊,也有可能是一次報複社會的不恥行徑,也或許是毒枭危害更多無辜百姓的籌碼……
張文書接觸不到飛鷹隊的核心任務機密,可是他模模糊糊的也能從只言片語中感受到一點什麽。手榴彈、垂死掙紮、武裝力量、直升機追擊、不能迅速撤離到安全位置并導致傷口惡化——
張文書看了一眼那些飛鷹隊的高大身影,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表明身份及國家的标志物件,連迷彩服都是黑市上到處買得到的大路貨。
金三角。那裏有最猖獗的毒販和彪悍的雇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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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小袁隊長的身體實在足夠健壯強悍,或者要用唯心一點的浪漫說辭就是,他心電感應到了郭穎的到來,所以轉危為安了。
三天三夜為了躲避并甩開尾巴而不得不繞了一個大圈子。從第二天夜裏開始的高燒畏寒來勢洶洶,鐵打的人也有撐不住的時候,何況亞熱帶叢林裏那麽糟糕的惡劣環境?
幸運的是,袁楊從生死線上一腳踏了回來,三次病危通知書也沒能把他帶走。全軍最好的技術力量和頂尖藥品加上他強大的求生欲望,不僅僅是脫離危險那麽簡單,他足夠幸運到除了後背的一大塊疤痕,什麽後遺症都不會留下。
當然,只要他有需要,連那塊巴掌大小的疤痕也能去除。
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走馬燈似的探病人群。三天來,郭穎的眼睛快被随處可見的橄榄綠晃瞎了。
那些享受着劫後餘生狂喜的飛鷹隊隊員,七四二六部隊以謝詠臻為首的幾個老部下好兄弟,甚至是師部政委等領導幹部。
疲倦與後怕讓她幾乎夜不能寐,本就不大的小臉整個瘦了一圈,下巴看得見青色的血管,一雙瞳眸反襯的更大,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號洋娃娃。
袁楊從醒過來就一直被兄弟們的問候和上級領導的關懷簇擁着,連跟郭穎說句對不起的道歉功夫都沒有。
當初倒下前,是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封口的。其實他就是不想讓郭穎知道。怕她擔心怕她哭。如果自己就這麽走了,與其讓她在病床前受着淩遲般每時每刻的煎熬,不如靜悄悄的最後給她一個結果。
即使殘忍,也是他能想到較好的一種。
第四天,看過去已經恢複常态的袁楊終于忍不住,笑罵着把那些不知趣的家夥趕回去——你們看不出來老子需要私人空間嗎?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病房內終于只剩下他和她,一室幽靜。
傷勢原因讓袁楊只能趴着。他覺得全身骨頭都僵掉了,稍微一活動都能聽到嘎啦嘎啦的脆響。
側着臉去看郭穎。她的臉上除了疲倦看不出太多的情緒,這讓他心裏難得有些探不到底的氣短:“郭穎,你生我氣了?”
郭穎不說話,站在距離他床頭不遠不近的位置,剛好伸手夠不着。
讪讪的笑,袁楊挖空心思琢磨怎麽哄人的方式方法:“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醫生都說了,頂多一個禮拜就能出院,等到傷疤長好就徹底沒事了。”
“我該拿你怎麽辦?”郭穎開口的聲音啞啞的,不複往日的清脆動聽:“袁楊你告訴我,如果連下三道病危通知書都算沒事,如果創口感染引發敗血症都算沒事,如果瞞着我做了最壞打算都是沒事……什麽是有事?……我是誰?我為什麽站在這裏?我是那個不相幹的人嗎?”
真生氣了……袁楊伸出那個沒挂水的手臂:“我道歉,最認真的……過來坐,讓我好好看看你。”手臂的曲張扯動了背上的傷口,即使疼痛能忍,小袁隊長也沒打算忍。而且他不僅沒打算忍,還更加的誇張了幾分,濃密的眉毛擰着,表情帶着一點恰到好處的痛楚。
郭穎果然慌了,什麽質問和惱火都不翼而飛,握着他的手蹲在床邊,滿臉憂色:“哪裏不舒服?傷口又疼了?我去找醫生——”
“沒事。”袁楊心中暗嘆,謝詠臻這小子的無恥手段還真是他媽的絕對見效。想他一介堂正的飛鷹隊中隊長,如果這種級別的疼痛都忍不住而傳出去,估計要笑掉三軍所有士兵的大牙。
反手裹住她的小手,袁楊的照本宣科帶着些許的不自然:“握着你的手……就不疼了。”按照謝詠臻傳授的絕招,他這會兒應該說的是,親一口就不疼了……可是原諒他真沒那家夥堪比城牆拐角厚的臉皮。
郭穎臉紅了,乖順的任由他握着手。過了一會兒袁楊竟然感到手背上倏忽一涼,有晶亮的淚珠砸了下來,郭穎哭了。
這下袁楊也沒空偷偷得意了,真的慌了手腳:“郭穎你別哭啊,最危險的時候都過去了,以後不會了,我保證好好愛惜自己這條命——”
“我倒是想哭來着。”郭穎帶着哭腔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就是不擡頭:“從你推出急救室到現在,我也得有機會不是……”
“所以我把那幫混小子趕走了。”袁楊晃了晃她的手,小孩讨好樣的:“別哭了,啊?你這兩天擔驚受怕的都沒休息好,整個人都要瘦成相片了。今晚別待醫院了,去招待所好好睡個覺。不用擔心我,真的,這種傷勢只是看着吓人,其實好起來很快。過幾天等我出院,我們去拍照。”袁楊嘴角微翹,聲音低沉性感:“政委說手續都齊全了,下個月我們去領證,好不好?”
“你讨厭!”郭穎繃不住,明明氣着呢,又忍不住想笑。不甘心的想打他,卻又舍不得。這個矛盾糾結啊:“都傷成這樣了,別的事還急什麽。”
“急,這件事是重中之重頭等大事。”袁楊看着她,黑漆的眼目明亮清澈:“把你娶進門是我今年最重要的任務。”
“袁楊,”郭穎輕聲的問:“你不會放棄的是嗎?”即使你受傷,即使你因此而九死一生。
幾乎是立刻的,袁楊就明白了她沒有所指主題的含義:“抱歉吓到你了。”這種血淋淋的殘酷,讓一個大城市裏連殺雞都不敢的女孩子怎麽接受?
“我後悔了。”郭穎擡頭,迎視上他驟然急縮的瞳眸:“我後悔遇到你。後悔在火車上偷窺你。後悔跟你一起吃飯喝酒跳舞冒充你的女朋友欺騙奶奶。後悔在分開後還傻傻的惦念着跑來七四二六找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再做揪心揪肺又無能為力那一個。換你來找我好不好?換你來嘗嘗等待牽挂和害怕的滋味好不好?”後悔那麽多,恨不得不曾開始。可是如果當初放手,現在的後悔會不會更多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