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小時十分鐘的車程,林驀闌彙報了這幾天的工作以及老太太對自己生日慶祝方式的全新提議。夏樹森五官都快擠到一塊兒,這老太太一把年紀了怎麽也想一出是一出。
車終于停在了舅舅家門外,見屋裏亮着燈而且沒什麽大動靜,林驀闌也算是稍微安了點心。她想讓夏樹森就在外面等着,想想看,讓自己的大老板參合自己的家事兒,怎麽想怎麽不合适。但夏樹森倒好,他翻翻眼皮,重重地将車門關上,說:“林助理,我可不是專程來給你當司機的,就算你是來拜訪親友的,那是不是也該請我進去飲杯茶?”
林驀闌深知這不是跟他辯駁或解釋的時候,也只能由着他跟在自己後面。她敲了敲門。
門很快從裏面打開,開門的,是那個傳聞中摔傷了腿的舅舅。
林驀闌低下頭去想看看舅舅的傷勢,卻發現舅媽口中的受傷不過是個謊言。
舅舅表情尴尬,搓着手,“驀闌,你先進來。”說話間他又看到了後邊的夏樹森,他遲疑一下,“這位先生,您是跟我們驀闌一起來的嗎?您也進來坐吧。”
林驀闌死死地盯着舅舅,她突然明白了。
她問到:“這次你要多少?”
聽到這話的夏樹森一愣,他伸手想去拉林驀闌,卻在半道又收回來。
林驀闌接着說:“你讓舅媽把我騙過來應該是想要錢吧?”
她舅舅陪笑,“驀闌,前幾天出了車禍,我沒事,但車上的乘客卻骨折了,我拉的是黑車,醫藥費只能自己出。”
夏樹森看着林驀闌僵直的脊背,默默地退回到車內坐下。他心想,這事兒林驀闌需不需要他的幫助他并不清楚,但此刻至少得照顧好林驀闌的自尊心。他并沒有将車門關死。
“驀闌,舅舅也不想拉下老臉來跟你開這個口,但舅舅實在是找不到人幫忙了才求你的。”
林驀闌用手背草草抹去抑制不住的眼淚,她梗起脖子,“那你應該猜到我不會幫你才對,否則又怎麽讓舅媽編這麽個故事。”
“一直以來确實是我對不住你們兄妹,但我知道驀闌你人好,否則又怎麽可能大半夜的還開車過來。”
林驀闌笑出聲,眼前的這個親舅舅曾經謀劃去找萬家要分手費,曾經把林驀潇賣命換來的錢拿去地下賭坊一夜輸個精光,但最令人寒心的,莫過于在林驀潇出事時他們全家人的閉門不見。
林驀闌轉身要走卻被他拖住,“驀闌,舅舅求求你,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才騙你過來。俗話說,見面三分情,你不看在我這個舅舅的份上,也看看你表妹的面子,你肯定也不想她看到自己的家被別人砸得稀巴爛。”
“放手。”林驀闌吼出來。看來自己對男人的失望還真是源頭深遠。
“驀闌,求求你,只要五千塊錢就夠了。你就算是為了表妹少買幾件衣服了。”
林驀闌握緊拳頭,“你還當我跟哥過着以往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怎麽把林驀潇弄出來的嗎?”
“驀闌,舅舅真的知道錯了。舅舅要是有錢怎麽可能不幫你呢?”
“是啊,舅舅,你怎麽着也是媽媽的哥哥,我要是有錢又怎麽可能不幫您呢?”
“驀闌,不會的,不過幾千塊而已,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我求求你!”
這時小表妹從屋子裏沖出來,她還太小,其實并不懂得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只是幹哭,然後砰的一聲跪在林驀闌跟前。林驀闌當然明白,小孩子哪裏懂這些,不過是舅媽指使的罷了。
但這情景好生熟悉了,就像當日對着提着箱子遠去的父親……
林驀闌緊閉一下眼睛,女兒決不能對父親失望,決不能。她拉表妹起來,幫她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咬咬牙,“讓舅媽把賬號發給我吧,明天我抽空把錢打給你。”
舅舅開始谄笑,但手還沒有松開,“驀闌,你表妹又要交學費了,我最近手頭是真的緊。”
林驀闌本想一巴掌甩過去,但卻在這時被人從身後拉開,她回頭,看到夏樹森不知從什麽時候已從車裏下來,手裏握着一沓錢。
夏樹森的臉色難看極了,本就不怒而威在這關頭更顯得怕人。
他将錢遞到舅舅面前,但卻不松手,“常常聽說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我今天算是見着活物了。林驀闌為了救她哥已經把所有錢砸下去不止,還欠了我幾百萬。今天這錢我依然替她出,不過我借錢出去的利息一向不低,你的外甥女怕是又得給我多打幾個月黑工了。”
夏樹森在說話間突然松了手,舅舅迎接不及,錢都跌落下去。
他将林驀闌推上車坐好,然後迅速開車離開。
而後視鏡中,一個男人趴在地上撿着錢,并沒有抽一秒擡頭看看那輛漸行漸遠的白色汽車。
夏樹森将車停靠在路邊,去行李箱裏拿出件毛衣給自己的助理披上。
“謝謝夏總。”林驀闌連聲音都在抖,她控制不了,只能勉強地牽着嘴角笑一笑。
“平時不是挺厲害的嗎?你看看現在自己的樣子。”
“是有夠丢臉的。”林驀闌裹緊毛衣,“從來沒有在自己的老板面前這麽狼狽過,夏總,說實話,要不是因為早從你這兒領了薪水,我肯定已經遞辭呈了。”
“你也見過薛桐雪在我家上演的鬧劇,我們算扯平。”
林驀闌鎮定一些,她想啊,原來夏樹森也有接人氣兒的一面。只是畢竟兩人是主仆關系,這事一鬧少不得要尴尬些時日。
“對了,夏總剛剛回國,身上怎麽有那麽多現金?”林驀闌好奇。
“本來是預備着要去機場兌換的,結果沒用完就放箱子裏了,只是沒想到今天晚上卻派上了用場。”
“謝謝你。”
林驀闌突然來這麽一句認真地話反而驚得夏樹森手震。也是,也不知是不是時差和酒精的混合作用,這兩人在這一小時的相處方式在以前可從沒有出現過。以前兩人不知是哪裏來的精氣神,表面和氣恭敬卻總是勁兒勁兒的,反觀今天倒是少了些不動聲色的劍拔弩張。
遠處突然出現的閃電讓車廂內瞬時透亮,雷聲驟響,震得林驀闌頭皮發麻。緊接着就是一場傾盆大雨,雨刮器已經完全不起作用。
夏樹森放慢了車速,默默地嘆口氣。他們現在是在一條老舊的大件路上,大貨車和大沙車不斷錯身而過,一副不要命的樣子。
林驀闌看到前方有一間路邊飯館,趕緊提議,“夏總,我們不如等到雨停再走。”
夏樹森權衡之下總算應允。他剛将車停在飯館門口,老板已經撐着傘出來迎接。
“這雨還真是說下就下,兩位看看吃點什麽,我們店裏火鍋魚可是招牌。”
夏樹森站在店門口環顧一周,他皺皺眉,緩緩地伸手指了指簡陋收銀臺後面“住宿”兩個手寫大字,“給我們兩間房吧。”
林驀闌本想阻止,但看看門外的閃電心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主意了。
老板娘帶他們穿過一段漆黑的走廊抵達後面的一棟三層建築中。這棟樓後面是一片荒廢的地,現在充當起了停車場,從貨車到客車,一輛一輛排成了幾列。
夏樹森和林驀闌的房間在頂樓,兩間房挨着。林驀闌一打開房間心裏就是一抽,這個條件要讓夏樹森怎麽住?不過這個擔憂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隔壁的另一間房中持續不斷地傳來砸牆聲。林驀闌腦海中已經上演了七八個雷雨夜鬼故事,她抱着包縮在床邊,幾乎動彈不得。
這砸牆聲夏樹森也聽到了,起初他還以為林驀闌在搬動櫃子或床,可等到他敲開了自己助理的房門看到那張慘白的臉時才發現是自己誤會。其實他打心底是感激這誤會的,否則他也不會過來敲門,更不可能發現害怕到不行的林驀闌,那麽林驀闌真的就得擔驚受怕一晚上了。
“是隔壁在敲?”他走進房間,問道。
林驀闌點頭,包還抱在懷裏忘了放下。
這個小旅館沒有座機,因此也就沒辦法打給前臺讓他們協助處理。夏樹森作勢要去隔壁敲門警告,卻被林驀闌阻止。
整層樓彌漫的白酒氣味、汗酸味和黴味已經預示了這裏住客的構成情況,就算是隔壁在發瘋,但确實也犯不着去惹這不必要的麻煩。
雨勢并沒有像預料中見小,而這雷電剛才是稍微消停了些,但現在卻又厲害起來。随之而起的還有樓道裏的吵鬧聲。隔壁的住客不止吵到了林驀闌和夏樹森,還吵到了其他的人。幾個人先是吵吵,然後動起手來,噼裏啪啦了好一陣。
夏樹森站累了就去床上躺下,他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林驀闌,“我可不想現在出去被刀劍誤傷,就當是住了青年旅社。”
林驀闌作難,她想說哪有青年旅社是共享一張床的啊。
夏樹森翻過身去對着牆壁,說了一聲“随便你”。
林驀闌心裏的天平左右偏移了好多次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和衣趟下去。她拉起被子的一角蓋在胸口,将調好鬧鐘的手機放在了枕邊。
林驀闌本身酒量不差,但那幾杯香槟就着晚上狗血的舟車勞頓已經發酵成一顆強效的安眠藥,不過兩三分鐘,她已經睡熟。
這兩人睡覺一人喜歡向左、一人喜歡向右,再加上天冷共用一床被子,漸漸越離越近。五點剛過夏樹森醒來,一睜眼就看到離自己只有一尺遠的林驀闌的臉,由于沒有帶卸妝用品,未卸幹淨的睫毛膏用一晚上的時間印到了下眼睑上。夏樹森忍不住笑,等睜開眼林驀闌肯定活像一只熊貓。他把手從被子中拿出來,隔着被子,溫柔地搭在了林驀闌的肩上。
雷雨過後的清晨呈現一種清麗,盡管此時天色只算得蒙蒙亮,也不妨看出接下來的一天會有個好天氣。此時的夏樹森只祈求時鐘能走得慢些再慢些。他想起樂府裏的句子——“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大抵是講着與心愛之人一同入睡起床的美好故事的。
但林驀闌調的鬧鐘還是準時響起,驚得夏樹森只能倏地抽回自己的手。他慌忙轉身背過自己的助理。
林驀闌關掉鬧鐘,蹑手蹑腳的鑽出被窩,小心翼翼地踩着硬如花崗岩的拖鞋走向衛生間。她回頭看一眼老板的後背,雖然別扭心底卻泛起一縷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