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上七點林驀闌已經抱着公文包站在自己家樓下,她打着哈欠看着瞿郴那輛越開越近的車。車窗搖下,瞿大嬸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遲到可不是您風格!”林驀闌扣上安全帶,從包裏拿出個面包遞給瞿郴。
瞿郴倒好,連根手指頭都沒有離開過方向盤,側過頭張着嘴巴說着“啊”。
林驀闌跟看見髒東西一般地撇撇嘴,直直把面包扔到了他身上,“大早上的,別,惡心。”
瞿郴一臉扭曲地嘆了口氣,然後一腳油門将車開了出去,惹得保安在後面扯着嗓門罵。
一大早的城市也跟剛睡醒了的人們一樣,惺忪迷糊,一股清澈前的混沌。驀闌将車窗開一半,半截手指伸到外面,跟着電臺輕哼,梅姑的歌曲。
瞿郴不時看看自己的乘客,心想真是神奇,這倆人才認識多久,不至于知根知底倒基本可以達到掏心掏肺無所顧忌的份上了。
他打一個響指,像是把林驀闌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
“昨天電郵給你的資料有沒有看?”
“嗯,當然。”林驀闌将車窗關好,回頭嫣然一笑,“這可是夏總下得命令,我當然嚴格落實貫徹哪能有一絲一毫懈怠偷懶。”
瞿郴搖頭,“林助理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樣表忠心時臉上聲音上意識形态上都刻了四個字兒。”
“前赴後繼?”
“錯。你大爺的。”
林驀闌在副駕上笑得前仰後合,這麽久以來,似乎只有跟瞿大神在一起時才回歸到真正的自己上來,不是某人的助理,不是某人的妹妹,不是因為救過母親而不再合适的兒媳婦兒。
想到這裏她感恩地抓起一旁的面包,撕下一片塞到瞿郴口中,繼而言歸正傳。
“昨天的郵件很清楚,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跟你确認一下。”
“很好。”瞿郴一副快被噎死的表情。
“科技大學今天要舉行的軟件設計比賽你作為評審之一參加整個發表會、為優勝者頒獎,發表感言,而我除了協助你做一些接洽工作和跟參賽者交流外就負責吃飯賣笑?”
瞿郴聽着手一抖,毫無征兆地在大馬路上開了一個“之”字。
真是想死。這個林驀闌,在夏樹森那裏憋的氣怎麽非得撒到自己身上。
驀闌接着發問:“我明白公司想借這個機會吸引更多優秀的學生畢業後加入進來,但還是想不通為什麽我們要這麽早過去,現在參賽者要麽剛結束通宵,要麽還沒有起床。我真看不出來有什麽必要。”
“過會兒你就知道了。”瞿郴賣了個關子,而驀闌也住嘴不再問。電臺換了一首歌。
“如果慶幸我值得擁有,請感謝我沒放棄過,如果心想我堅強溫柔,請感謝那珍貴傷口……”
情歌就是這樣,寫得再矯情,也能戳中塵世中的若幹故事若幹人。人生或者就是一場犯賤自賤的游戲,等到蓋棺的那一天後人老友細數往事,才發現原來一切不過是泡影。沒有人贏過。
不多久就駛入了科技大學校門,車停在湖邊,而瞿郴連安全帶都不解,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
林驀闌不解,“您這大早上的是帶我來賞景的?”
“噓——”瞿郴按下車窗,示意林驀闌仔細聽。
湖對面一個老頭用一級甲等普通話在朗誦□□的《沁園春·雪》,手上還配着不知道哪位大家的像是太極或者八卦掌的動作。
林驀闌開門下車,繞着湖往老頭的方向走。湖邊還有些在背着英文課文的同學,還有些背着考研政治題的學霸。
瞿郴很快跟上她,“林驀闌,待會兒那老頭要是上下不客氣地打量你你可千萬別介意。”
林驀闌步子邁了一半又縮回來,“他是變态?”
“不,比變态更可怕,他是我爸。”
林驀闌不自覺往車旁退。
瞿郴拖住她,“我爸在這兒任教,常年住在學校不搭理我,這不是難得過來一次順道看看他嗎?他挺樂呵一老頭兒,不會吃了你。”
林驀闌最終還是與瞿郴并肩站到了伯父面前,老教授手上動作不停,但眼睛可是勤快地對驀闌掃了好多眼。
“爸,”瞿郴開口,“我還沒吃早飯呢。”
“伯父,您好。”林驀闌也跟着開口,“我是瞿郴的同事,林驀闌。”
老教授早在看見倆人遠遠走來時心中已經打起了鼓,這起得比雞還早就特地過來找他,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難道,自己要做爺爺了?
他雖然不動聲色,但內心是極高興的。他們越走越近,自己倒緊張了。
瞿郴見自己老爹什麽反應也沒有,幹澀地伸手撓了撓頭,“爸,公司來科大組織活動我可是特意早來來看看你,這還有同事在呢,她也一大早不明不白地被我拖來,你給點面子。”
老教授的神色突然間凝住,他念完最後一句詞,做完一整套的收尾動作,遺憾地嘆了口氣。
成年朋友的父母林驀闌也算是見了不少,夏夫人她算是可以應付自如了但老教授是什麽路數她還真沒明白。
她求助地望向瞿郴,卻沒想那家夥也是吃了一記悶拳。
老教授又對着湖面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徐徐地說:“來都來了,去我那兒坐坐吧。”
天知道林驀闌有多想找個理由開溜,但能說什麽呢?來看個朋友,去壓壓馬路看風景,還是跟90後00後搶食堂?
兩人只能默默地跟在教授後面,穿過大路小路走回教師宿舍。
老教授耐着性子寒暄之後實在忍不住,“你們倆這是普通朋友還在談着戀愛?”
瞿郴連忙雙手揮舞着否認,林驀闌尴尬地笑而不語。
老教授呼一口氣,“也罷。”他起身給兩位去準備吃的,心中卻默默地在囑咐:小子,做人記性那麽好是要吃虧的。所謂等待,只有在對方會回來時才有意義啊。
他們兩個很快從宿舍逃了出來,瞿郴自己一頭悶卻也沒忘了顧顧林驀闌的感受,連連道歉說自己的爹就是那麽個爛脾氣希望她別介意。
當天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瞿郴致辭也做得漂亮,站在臺下的林驀闌卻有些晃神,這些日子以來雖然自己“賣了身”,但本質上也算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在過。但看看瞿郴,看看萬郁豪,盆滿缽滿不再話下,風風光光卻滿眼寂寥。林驀闌使勁甩甩頭,萬郁豪,別,就算是因着可憐也別想起他。
瞿郴這時從臺上款款走下,勉強稱得上玉樹臨風的體格風貌引得這樣一個理工科大學裏的妹子們連連起哄尖叫。他倒也客氣,不吝啬地向人群揮手還開着玩笑。
比賽結束後瞿郴婉言拒絕了校方的招待,開着車帶着驀闌去了大學城幾公裏外的溫泉會所,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樣子。
“你知道嗎?”瞿郴問,“夏樹森本來不放你跟我來做這個比賽,你我可是拼死申請過來的。”
“因為你想跟我泡溫泉?”林驀闌警惕。
“想什麽呢你,是因為薛桐雪說自己在這邊出了點事,需要幫忙,我想着這男女有別,還是有個女士在方便一些。”
“你什麽意思?”
“薛桐雪昨天下午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被困在這裏了,要我來救她。”
驀闌還是不明白,但至少已經聽出這不是什麽好事兒,“瞿大嬸,你話說清楚一點,這事兒跟我有什麽關系。而且她昨天讓來救她,你卻拖到現在?”
瞿郴做了一個冷靜的手勢,“林驀闌,你聽我說。”他頓一頓,“薛童雪昨天跟另一個女演員過來這裏拍一個沐浴液廣告,結束之後那個女演員謊稱說導演請大家泡溫泉第二天再走把薛童雪跟她助理留在了這裏,自己卻跟着導演拍完結束就回了城裏。最可氣的是還偷偷退掉了之前她換裝用的房間,拿走了她們的行李。”
驀闌看着瞿郴,動了動嘴唇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這是一個多麽漏洞百出的故事,瞿大嬸卻義憤填膺地相信了。
她問:“她為什麽會找到你幫忙?”
“你知道她們圈子比較混亂,這種事情還是由圈外人來處理比較好,之後所有人都當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
“她沒有其他朋友嗎?你們應該也不大熟吧。”
“她的朋友基本都是圈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夏樹森的關系,再說我這個人可是出了名的忠厚可靠。”
“行了,說吧,你要我怎麽做?”
比起自己能做些什麽其他她更想知道的是薛小姐這麽做安的是什麽心,是沖着瞿郴,又或者是沖着自己。
這時薛桐雪的助理已經到了停車場,她穿着浴袍拖鞋,一臉憂傷。
瞿郴趕緊迎上前,跟領導視察低保戶一般關懷備至,“薛小姐她還好吧?”
“一晚上沒睡着做噩夢。”這助理雖回答的是瞿郴的問題,但眼睛卻一直在林驀闌身上游移,看得林驀闌後背發涼。她接着說:“昨天我們的東西都被別人拿走了,還好我身上還有證件錢包,就開了一間房休息想說等到你今天過來,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麽辦。當時桐雪在拍廣告,穿着浴袍從樓上下來,結果現在什麽衣服都沒留下,我把自己的衣服脫給她穿着了,看上去是有些狼狽,還麻煩您把她送到夏總那裏。”
“那你怎麽回去?”
“我這邊有一輛車,我自己回去就行。”
林驀闌想問為什麽不自己開車送薛桐雪回去,這樣保密性不是更好嗎,但硬生生憋下去,還不明顯嗎,這助理挖空心思不過是想讓薛桐雪得到夏樹森足夠的注意力,只是這局布得太次,憑夏樹森的火眼又怎麽會看不出裏面究竟是哪一出?驀闌此時真的很想伸手拍拍瞿郴,這老好人,這傻好人。
他們三個一起上樓去看薛桐雪,看到她穿着一身很不合身的運動服,臉上倒是化好了精致的裸妝。她趕緊起身過來拉住瞿郴,“對不起,還這麽麻煩你們。本來八卦雜志就在寫我跟那個演員不和了,我怕我這麽狼狽出去被記者拍到這事兒得越鬧越大。所以我也故意拖到今天才走,這樣就算被拍到別人也會以為我是自己在這邊度假。”
她助理也上來幫腔,“是啊,晚上還有一個酒會要出席,我們還得好好準備呢。瞿先生麻煩你先送桐雪回去,我也馬上回去換件衣服好好準備。”
林驀闌剛想說瞿大嬸想太多把自己拖來結果毫無用場的時候就聽到薛小姐含蓄溫柔地開了口:“林助理,我有個不情之請,你看我這運動服不大合身,可不可以暫時跟您換一下衣服,等我一回去我就還給你。我怕我這麽被拍到影響不好,我身上也還有幾個代言,擔心廠商……”
林驀闌用盡全力不去質疑,但到這個時候實在是有些憋不住,她立馬口頭答應其實是為了讓助理和瞿大嬸都先出去。
“薛小姐,這點小忙我當然會幫,但我們畢竟沒有什麽利害關系,你就當成全一下我的好奇,坦白告訴我你倆這是唱的哪一出?放心,我沒什麽壞心眼,只是沒有瞿郴那麽單純。”
薛童雪怔在原地,不自覺地絞着手指。
林驀闌走近一步,“先不說這同行競争的戲碼有多麽不合情理,就說說你這求救的方式。瞿郴告訴我你昨天就打給了他求救,我對為什麽一定要拖到今天讓他來的原因沒有興趣,但還是想問問明知道你和助理就只有一套衣服那又為什麽不讓瞿郴帶一套或者買一套過來呢?”
薛桐雪不說話。
“另外,你應該是算到了瞿郴今天會帶我過來吧?”
薛桐雪退到身後的床邊坐下,收起了之前臉上的震驚,轉而換上了一套美人的憤怒。
“林助理應該對夏樹森和我的關系有所耳聞吧,我不過是個三線小明星,他其實也從沒有真正将我放在心上過。我的演藝生涯不會延續到很久之後,那麽我就得想辦法讓自己後半輩子無憂。以前我不在乎,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出現,他不需要我我就乖乖消失。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但夏樹森是一個好對手,但不是一個好伴侶,至少對你來說。”
薛童雪嘴角淡然一挑,“我知道,我也大可以換一人重新開始,嫁人生子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但是我愛他。所以我下定決定賭一把,他能不能愛上我我其實沒有一分把握,但至少現在開始我要想辦法讓他注意到我。”
“用這種方式?”
“我還能怎麽辦?”
林驀闌其實很想勸勸薛桐雪,如果真的愛夏樹森還不如維持現狀當只乖貓,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其實也看出來夏樹森對愛情這事兒其實興趣不高,那何不維持穩定的合作關系,他要刺激給他刺激,他要溫柔就給他溫柔,大家都和平而省事兒。但話到了嘴邊她還是咽了回去,她一個才出現不久的助理又何德何能在這種問題上指手畫腳。現在的她只需要脫掉衣服就行。真是可笑。
“林助理,明後天我會挑個夏樹森在的時間來公司把衣服還給你。”
“你費了這麽大勁,你真的有考慮清楚這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嗎?”
“就像你說的,夏樹森是個好對手,我先愛上他了那麽注定我鬥不過他,那不如就按照我自己的笨法子,讓他看到我,然後讓其他人都認為我是他的而且他也愛我。瞿郴那樣的好人肯定會主動告訴夏樹森我發生了什麽,而你,為我創造了一次合情合理去你們公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