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我······”我沒有辦法辯駁。
他冷冷一笑,起身負手于身後,走到我身旁望着門外的渺遠,與我保持一個向裏看一個向外看的姿态,涼涼道:“聖女即位大會照常進行,你回修子宮候着吧。”
他既然懷疑我,怎麽會放手讓我這個有嫌疑的人走上宣政殿,即位北秦最尊貴的聖女?
☆、結局
每個人這一生的光陰裏總會有一個時期站在巅峰,然後慢慢滑落,順着命運的軌道繼續走下去,而我的巅峰應該就是現在了。
七層錦絹華袍穿在身上的感覺就像背了一座山,每走一步都可以感受到它的重量。上頭寶石珍珠簇擁分散,堆積出柔美的形狀,陽光下璀璨閃耀。腳上的孔雀三翎撒上金粉,鞋底三層,紋飾精致。我頭上頂着一個金質鑲玉的冠步搖,文理繁瑣,金絲纏繞延伸,吊着一排排琉璃穗子,一動便璎佩作響,聲音清脆似風鈴。我手中執着玉牌,垂下眼簾緩緩從修子宮走出,穿過蜿蜒纏繞的後宮,一路走向前朝宣政殿。
後頭跟着修子宮所有人,以及司命府的各司衆人,北秦後宮裏所有的妃子都福身在門口,恭迎我從六宮中走過,排場大的讓我不知怎麽控制。
繞了一大圈,終于走到前朝。
我緩緩走過皇極殿門前,走過那本該我打掃的大門,然後路過崇德殿,這兒的門還是緊閉着,仿佛從沒有人來打擾過,最後是宣政殿。
我走過十幾級玉階,緩緩向宣政殿而去。
桓烨站在金燦燦的龍椅前迎我,身上用金絲線繡出的五爪龍閃閃發光。流霜不知何時來了,一席嫁衣如火站在我的另一側,與我的步伐一致,慢慢走向宣政殿,桓毅就站在門口等她。
桓毅的眸中閃爍着幸福的光芒,我會心的笑了。
你們一定要幸福。
流霜停下步子,桓毅攙着他的手,面向宣政殿內。
括以君墨,衆修子管事皆在門口停步,我獨自一人踏過門檻,将玉牌放在胸前,昂頭走進這個站滿男人的地方。
朝臣百官退向兩側,給我讓出一條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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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玉牌舉過頭頂,道:“北秦聖女薄梓馨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桓烨蹙眉,眸子冷冷:“起。”
今日我站在這兒,用自己後半生的幸福換來了這張玉牌,堂堂正正的站在宣政殿,與桓烨從此成了君臣,我想過這一刻我會不适應,卻沒想過我會難過:“是,陛下。”
桓烨沒在同我多說,只望着宣政殿大門外,目光一路穿梭到北秦神通門,神通門口有一個颀長的身影,衣袂在風中翻卷飄飛。
這個男人看起來有四十歲,身上穿着绛紫色的雲紋绉紗袍,頭上的發絲被整齊的束到冠中,容姿清雅,桓烨雖雅,卻不清,他身上環繞着濯濯青蓮的味道,少了桓烨的少年戾氣。
這樣文雅的君子,怎回是叛軍?
桓烨的做法很奇怪,他示意神通門的侍衛全部退下,迎傅容謙進宣政殿。
神通門外百萬叛軍立成橫豎排,像棋盤的子,端正而平靜。
傅容謙邁開步,緩緩走來,他沒有看桓烨,而是盯着我。
沒錯,他就是十年前在南殷宮裏與我撞上的男子,他還和當初一樣,清雅高貴,看見他便十分舒适,感到十分安全,歲月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百官皆向兩旁退一步,他笑的清朗,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望着這樣溫和地笑,頓時想起顧長風,那個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少年,他們的影子仿佛可以重疊,仿佛可以融合,沒有任何的不合适。
我不自覺的将手放在他的掌中,他輕輕拉我起來,道:“梓馨,爹來接你回家了。”
宣政殿驟然一陣錯愕,衆臣反應過來之時議論紛紛,有幾個剛烈的已經罵出了聲兒,一時間風生水起。
桓烨眸中棱光閃閃,眉毛擰得很緊,人卻不動聲色。
我只覺五雷轟頂,不知哪裏來的淚水溢滿眼眶,卻不流下來。
也許爹這個字對我來說本身就是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我進宮來找我娘的而父親這個人對于我來說是陌生的,比母親還要陌生,因為我沒有關于他的任何記憶與符號。
我從沒想過,我薄梓馨有一天還能見到我爹。
我想說什麽,張嘴卻又語塞,他對我笑,摸我頭,道:“梓馨,爹來送你當聖女,但,北秦的仕宦,孤要告訴你們。”傅容謙轉身,清聲朗朗:“薄梓馨不姓薄,她姓傅,我南殷皇室的郡主,不,若以孤如今的身份,她該是公主。”
我将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全身都在顫抖:“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他沒有一絲失态,而是笑得那樣從容高貴,繼續道:“梓馨的母親是北秦上一屆廢聖女薄匪玉,孤就是那個害她處子身毀,與她私通的人,梓馨就是那個孽子,孤今天将一切公衆天下,免得難為你們北秦秘史記得含含糊糊。”
我只覺一陣眩暈,不知不覺便哭出來,我如今亂得很,突然想起娘的翡翠明月珰,便從袖中掏出來,道:“那這玉铛是怎麽一回事?它不是北秦的不是西楚的,那它到底是······這玉铛是東淩上貢給南殷的?!”
傅容謙緩緩道出這樣一段話:“東淩有兩對翡翠明月珰,一對上貢給北秦,一對上貢給南殷,這明月翡翠铛是孤當年送與你娘的信物。”
我垂眸看這對玉铛,我記得那日在上書房看見那本《北秦秘史》,我娘死在弘德二十三年,被弘德皇帝處以絞刑,那年正好是南殷亡國的時候。
我東倒西歪的上前,用盡力氣将他推走,道:“你走!你走!如今你回來算什麽!當初娘親被處以絞刑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買入北秦為奴為婢的時候你在哪兒!我任人使喚打罵欺負的時候你又在哪兒!這就是薛司宮所說的真相?呵呵,哈哈哈!我情願你和娘親一樣死在弘德二十三年!你回來作甚?作甚!”
桓烨雖猜到我與傅容謙關系匪淺,卻萬萬沒想到我與他已經匪淺到這個地步了,待我與傅容謙吵了這一陣,他隧冷笑一聲,站在龍椅前居高臨下對我道:“我北秦決不能用這女子為聖女!來人,拿下薄梓馨!”
本侯在門外一丈的流霜不知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從她的方向看,只知道裏頭亂成一團,她想進去看看,卻被一旁的桓毅制止,怎樣也不肯放她進去。
我詫異的看着冷若冰霜的桓烨,兩只手已經被侍衛緊緊鉗制。
桓烨道:“趙王,朕如今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自盡,朕就放了你女兒,第二,朕殺了她,你可以向宣政殿發兵。”
我頭疼欲裂,整具身子都在疼,這樣的疼很奇怪,是瀕臨崩潰與絕望的疼痛,仿佛所有的氣血都在倒流,在桓烨這如刀割的話說出之後徹底落入深淵域地獄。
他在用我逼迫我的父親自裁,呵呵,難怪昨日他叫我回修子宮,等着當聖女,都是設計好的,全是他的謀劃,皇帝都這麽卑鄙殘忍嗎?
至少我曾以為你不是這樣的。
傅容謙沒有被桓烨吓唬住,臉上挂着再輕松不過的笑,他轉身對着桓烨,笑着沉默一會兒,道:“小子,你舍得嗎?”
傅容謙老早就将孝貞皇帝從出身開始所有的事情了解透了,那回桓烨與我在江西軍營的時候他不殺他是因為看出他對我別有它意,他活了快四十年,男女的情愛看的太透徹了,他抓到了桓烨的把柄,自然要好好的用。
桓烨也不簡單,看出他一場在乎這個女兒,否則不會犯險來到上京,卻沒料到傅容謙知道了他一直藏着的秘密,這個秘密甚至連我也不清楚不明白。
他緊檸的眉頭驟然檸的更緊,眸中寒光凜凜,正對上傅容謙輕松而溫和的笑,一時拔劍張弩,桓烨頹然放松,冷着嗓子命令:“殺。”
一個字說的簡單至極,制住的侍衛一腳踢在我的腿上,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亮出閃着銀光的利處,正要向我刺去,我卻只覺口中一陣腥甜,吐出一大口血。
傅容謙沒料到這樣的情況,他知道桓烨一定不會殺我,然在他一聲殺時他便有些擔心,但到底撐着沒破功,然這匕首還沒下去,我便口吐鮮血,衆人措手不及。
神通門外的人見殿內我倒了,立馬按照趙王的口谕,沖進宣政殿,一場厮殺,一個地獄。
頭疼的受不了,朦胧間我看見桓烨手執一柄金穗長劍,向傅容謙刺去。傅容謙輕松閃過,反手制住桓烨,道:“我傅容謙從沒貪圖過皇位,亦不憎恨弘德皇帝,當年皇兄昏庸無道,他殺的都是該殺的,但我覺不允許你殺了我的愛妻之後在傷害我的女兒。”
桓烨踢腳向後,本要勾翻傅容謙,卻讓他一個轉身躲過,将自己雙手制住,他道:“小子,不是你足夠聰明足夠帥氣足夠有能力女人就會對你傾心,你不說他永遠她不會知道。”
桓烨翻身騰出手,長劍直搗他胸口心房,傅容謙不再閃躲,桓烨一劍正抵到他胸口,見他不閃躲,連忙收住力道,驚異的望着傅容謙。
傅容謙帶着來時的微笑,徒手握住劍肖,往心房上一戳,手上的血和胸口的血立馬溢出,染紅了绛紫的袍子,開出鮮豔的花朵:“如果你不告訴他那就放她走,我的女兒不能當你北秦的聖女,我要她找一個愛她的人,幸福的生活。”
桓烨低頭望這劍,再擡頭看傅容謙,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沉沉睡去,劇烈的疼痛迫使我放下一切,不再思考那麽多的是是非非,希望這一覺睡到再也不用醒過來。
那日宣政殿大亂,叛軍被桓烨老早安排好的侍衛全部拿下,趙王橫死,南殷戰亂平息。
這次我醒來時候沒有人在我身邊,屋子的門關着,我一邊慶幸命太硬還是沒死成一邊哀怨我還沒死成。
我記得很清楚,桓烨殺了趙王,不,是利用我殺了我爹。
我承認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忍不住恨一個人,恨的是一個對我來說很特殊的人。
我将自己關在屋裏思考了很久,想明白的時候已經過了有兩天。
開門的時候君墨就坐在門口,見門開了,她喜的沖進來怎麽也不肯走。
我問她如今的局勢。她支支吾吾許久,也沒說清楚。
但我從她的神色中便猜到了。
于是,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今日清晨,我沒有睡懶覺,而是握着玉牌一路直朝前朝宣政殿而去。
我來的時候,早朝剛剛開始。
我抹了把汗。
北秦的早朝真是很早。
衆臣見我進來,頓時大殿中議論紛紛。
我扣首:“薄梓馨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鄭太師冷聲呵斥的聲音便傳來:“既不自稱聖女,為何還握着玉牌來大殿?”
我颔首一笑,道:“梓馨此次前來是要講明白這件事。我薄梓馨一直是薄梓馨,不是什麽南殷公主,我知這聖女給我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所以特來辭官。”
既然我已經知道我娘是誰,我爹是誰,我是誰,那就沒必要再待着個地方,見我恨的人。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鄭太師嗤之以鼻,偏頭不再看我。
顧老國師出列,俯首道:“臣以為不妥,薄梓馨雖是南殷子民,也是上屆聖女薄匪玉的嫡親,更是引來聖女蝶醋聖女花之人,且如今南殷戰亂已平息,南殷早已歸于北秦,便在沒有什麽南殷與北秦的分別,試問泱泱北秦還有誰比她更合适嗎?”
顧國師一席話說的鄭太師啞口無言,說的衆臣啞口無言。
我卻沒有啞口無言,恭恭敬敬的叩了一首,道:“顧國師,梓馨謝謝你的好意,但梓馨的确自願辭官,梓馨本來自民間,過慣了潇灑自由的日子,宮中雖好,卻不是我想要的,如今千帆過盡,梓馨早已放下許多執念,誠心想離開,望吾皇恩準辭官。”
桓烨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只在我抛給他這一問的時候微不可查的咬住蹙眉,良久,他甚至沒有看我,嗓音平靜,道:“準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我走的那日,聽人說普慈庵造好了,就在滄州與江西的接壤處。
流霜與君墨舍不得我,一直送我到北秦宮小側門,我轟她們回去,她們拗不過我,我道替我向如嫣問聲好,她們應了,便回去了。
我回過身看看這偌大的北秦宮,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了
從此是非功過皆與我無關,我薄梓馨就叫薄梓馨,此生逍遙,管他們如何。
明黃的衣角翻飛起,桓烨負手立在司命高臺,望着那個小小的影子又蹦又跳漸漸離開。
傅容謙死前的笑他記得很清楚,當他徒手将劍刺進血肉中時,桓烨便知道了。
他的用意很明白,若是他死了,薄梓馨必然會恨他,加之先前的誤會,以薄梓馨的性格,一定會選擇離開。他逼薄梓馨走了自己一直想走的路,逼自己看着薄梓馨離開。
南殷的男子都這樣瘋狂嗎?
他竟用自己的性命陰他。
身旁的如嫣目光渺遠,望着我的背影道:“陛下,那兩個鉗制梓馨的侍衛是您老早就安排好的吧。”
桓烨沒有說話,任風将他整齊的發吹得起舞。
“那匕首也是假的吧。”如嫣又道。
桓烨仍舊沒說話。
如嫣沒聽見答話,卻早已經習慣了他的淡漠,低頭淺淺一笑,道:“陛下,你也放我出宮吧。”
桓烨偏頭,望望那漸漸消失的影子,道:“你也要學着她,吹噓些牽馬看潮自在逍遙?”轉而否決她:“你可不合适。”
什麽此生唯故友與自由兩者不可缺,你薄梓馨的故友都在宮裏,而你選擇了自由。
如嫣長籲一口氣,道:“我只願青燈古風,了卻殘生。從此世間再沒什麽靳貴妃了,請陛下恩準如嫣前去滄州普慈庵修行。”
桓烨沉默不回應,沉吟許久,道:“一路小心。”
☆、尾聲
我出宮這一年過得很好,用大半的積蓄在上京買了一間茶館,生意一直很好,我每日也不怎麽忙,也就買買菜弄弄茶什麽的,日子過得還算好。
說來也巧,我将毽子踢到他茶杯裏那回他是在這家茶館,他出宮見元鶴衣也是在這間茶館。
如嫣在我剛出宮沒多久的時候寄來一封信,上頭提到桓烨的種種罪行皆有隐情,讓我不要誤會與他。
另外,她跟我鬧一場想明白了,如今身在滄州普慈庵中修行,讓我有時間就去看看她。
其實她提不提桓烨的隐情都沒什麽用了,畢竟我已經出宮了,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加之在人情味兒十足的民間呆的這些日子我早想明白了,也不恨他了。
我倆緣分盡了,強求不來。
流霜也送過幾封書信過來,上頭有說君墨在宮中很好,她與桓毅和睦恩愛,去年剛生了女兒,日子過得很好,叫我放寬心。
我往往今日的天,覺得很清朗,将門撐開,準備做生意。
趙大爺和張叔是我的老顧客了,一大清早二人便一路聊一路走過來。
我上去招呼:“今日您二老來得早啊。”
張叔正說到興起,沒理會我,二人一邊聊一邊進了館子。
耳根子聽見二人的談話。
“聽說北秦天宮裏出事兒啦。”
“啊?這不能吧,這皇帝老兒不是一直管得挺好,兩年前還一舉殲滅了南殷所有的叛軍呢,怎麽能出事兒呢?”
“我也是聽我看宮門的大侄兒說的,說是孝貞皇帝死了,就在昨夜。”
“唉~你別瞎說!孝貞皇帝掰掰指頭今年也不過二十又五,年紀這麽輕,怎麽能翹辮子?”
“我這不也是聽說嘛······”
我忽然覺得整個天都榻下來了,胸口又悶又痛,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夜裏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店裏賬房小生方世亭正照顧我,見我醒了,道:“掌櫃的,你這是怎麽了,可将趙大爺和張叔吓壞了,怎麽突然就倒了?”
言罷世亭替我腋好被子,端了一碗茶過來。
方世亭是一年前來我館子裏的,原因是我不會算賬,老是虧本兒,實在沒法子,便招了個夥計幫我,因為月薪不高,沒什麽人來。
這小生生的玉面朗目,從小讀過不少詩書,本要考狀元的,也不知為什麽,和家裏斷絕了關系非要到我這小館子裏來算賬。
我抹了把眼淚,道:“沒事兒,大概是太累了吧。”
桓烨啊桓烨,你不會真的死了吧,你都沒個子嗣,你死了北秦的江山怎麽辦?
我心裏帶着一絲僥幸,祈禱那傳言是假的。
世亭轉身去拿什麽東西,沒看見我哭,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止住了啜泣,他手中有兩盞河燈,笑盈盈道:“今日是七夕,咱們一起去河燈吧。”
我抽了他一下,嗔道:“河燈是要和戀人放的,老娘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戀人了?”
方世亭不知怎的兩頰紅起來,扭扭捏捏的求我:“我就想和你放,掌櫃的你昨日暈了就昏睡了一天,今日休息休息吧,放河燈再好不過了。”
我不知他的玲珑心思,耳根子一軟,便道:“放放放,我就老牛吃嫩草,不要臉的當一回你的戀人。”
他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的應了一聲便歡快地跑出去,活像一只發情的母狗。
這條河很寬創,雖然并不很深,卻足夠大,遠遠望去,一批波瀾柔柔撲過來,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很漂亮。
我學着河邊其她的姑娘,同世亭一起将河燈放進河裏,合十雙手許願。
桓烨,求你千萬好好活着,千萬。
方世亭微揚嘴角,美美的默念着:“河神啊河神,求你在今天過後讓展櫃的答應了我,與我攜手到老,也不枉我算了一年的賬。”
正閉眼許願,耳邊便傳來女子叽叽喳喳一驚一乍的嬉鬧聲。
“快看!那兒有人!”
“是個男子!”
“身材真好,河那頭不是北秦宮嘛,他怎麽從哪兒來?”
“你看他的笠鬥,真好看。”
我與世亭皆聽到了風聲,張望着。
那是一葉蘭舟,制造的并不華麗,上頭站着一個淺青色衣裳的男子,頭上戴着白色的笠鬥,身姿端正潇灑。
他将手負在身後,腳上的雲錦白靴沒有高底。
我咬着唇,遏制淚水流淌。
男子的小舟緩緩靠岸,正停在我的對面,他伸出白暫修長的右手,輕輕将笠鬥摘下來,深邃的眸子如初的璀璨,一向比較悶,即使這樣的場景他也不懂說些煽情的話來,只望着我良久,才道:“你還好嗎?”
剛聽見他的聲音我便讓容不住太多淚水的眼眶破功,放出了似萬馬奔騰的淚水:“很好。”
他輕輕應我一聲,低頭不知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我打破了這樣的局面,哂笑,明明是該大吼的時候卻語氣平和:“你老追着我幹什麽。”
他回答的一本正經加理所當然:“追來治你大不敬。”
我安慰他:“陛下,請冷靜。”
孝貞十年,孝貞皇帝突然薨逝,遺旨由禦前大總管邵東平拿出并宣布,因孝貞皇帝沒有子嗣,故将皇位傳與已逝怡親王遺子桓泓,其妹桓袖盈封治穎公主,衆嫔妃皆不必殉葬,轉而歸寧。
聽說那一年顧家長孫及冠,顧老國師沒有一絲繼續霸着朝政的意思,果斷将位子世襲給顧長風,想他也是覺得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累了大半輩子累夠了,便撂擔子不幹了。
我真正逍遙的日子啊,就這麽開始了。
☆、番外
我與桓烨成親兩個月,流霜的小兒子正好滿月,邀請折子很快便送到我茶館裏來。折子名冊上特地注明“宴客顧長風”五個朱紅大字。
果然還是流霜最了解我。
今早一起來我便穿戴整齊,下樓時看見世亭托着下巴算賬,我招呼他:“今日早啊世亭。”
世亭不冷不熱的嘆口氣,道:“比不得對面的懷容書館,寅時就開門了,館主也是個刻苦的人兒。?”
方世亭口中的懷容書館正在我茶館對面,館主是桓烨,因他以往總有天還沒亮就去上書房讀書的習慣,這懷容書館開門營生的時間便是這樣來的。
雖說我倆成親了,然還是夫妻明算賬,他開他的書館我開我的茶館,我倆各憑本事。
自從我成親之後世亭總唏噓些七夕河燈放不得的事兒,整個人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怎麽了。
我下來滿上杯茶,笑道:“人家起得來,我可不行再說了,我們經營的也不是一種生意啊。”
世亭推着墨準備記賬,口裏還在與我閑聊:“你也不看看,對面書館裏多少姑娘天天往裏跑,那目的誰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您在這兒天天招呼吃茶的老大爺您放心嗎?”
我頓時覺得世亭這小子說得有理,伸脖子往對面門口看一眼,換了種說法道:“不是話也不能說啊,我這茶館子也不只有老大爺來啊,那些個玉樹臨風器宇軒昂的公子家家兒的也常擺弄個扇子來這兒閑聊消遣嘛?”
世亭還要說什麽,我撐了一個懶腰打斷他:“對面雲老板什麽美女沒見過,你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好好算賬吧。”
桓烨在上京開了懷容書館之後我便提醒他要換個姓,要不實在太招搖。
他說他想不到自己改換成什麽樣兒的姓,我便建議他棄父從母,跟我一樣跟娘姓。
他說他母後姓雲,然後他就改了名字叫雲烨。
我望望天,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轉頭往對面懷容書館而去,臨走前不忘囑咐世亭:“今日我有事情,招呼整理的活兒都叫你一人忙,多擔待些,月末了給你加薪。”
“唉,是。”方世亭站直身子,認真的清算起賬本。
我探着腦袋十分猥瑣的偵查懷容書館裏頭的情況,半個身子都要伸進去了,裏頭的人才道:“做賊的也比你動作快,鬼鬼祟祟的作甚?”
桓烨自從來到上京過活便改了許多壞毛病,比如他不在一天一套衣裳,比如他不在一天換一個樣式的冠,比如他吃飯不再挑食。
然而他對潔癖的熱愛至死不渝,對此我不再強求。
今日他穿着澹澹色的對領袍子,身上挂着淺藍色汗巾,手中捧着一本書看得正入神。
我見被發現了,便大大方方的走進來,四下看看,嘆口氣道:“我這不是怕打擾你和一幫小姑娘吹噓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打擾了你們可不好。”
桓烨将書背在身後,轉身道:“那你來得到不是時候,望這天他們應該在來的路上了。”
我勒去!你還當自己是皇帝啊,這天下的女子你随便泡,你有沒有搞錯,我是你媳婦兒,你媳婦兒!
我很無語,抛了個白眼給他,不打算跟他計較,靠着門抖腿:“今天流霜她兒子滿月,請帖送來了,你去不去?”
他從我手中接過灑了金粉的紅帖子,翻開最後一面,掃了一遍上頭的宴客名單,道:“我去就好,你不許去。”
我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表示抗議:“喂喂喂,我為什麽不能去,流霜兒子的滿月酒你都不讓我吃,你這是要幹蛤?”
他見我反抗的太激烈,終于改口道:“好啊,那你和我一起去吧。”
“真的?!”幸福來得太突然,我迫不及待的确認,見他點頭,我一時興奮過度道:“我跟講你要帶我去我肯定很乖很乖,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他木着個臉将書放回整齊的櫃子裏,又抽出一本翻開看,口裏叮囑我:“也沒要你幹什麽,就入席的時候別挨着顧長風坐即可。”
我一個腳軟急忙用手抱着書櫃,撐住整個身體,想罵他卻又不知道怎麽罵,只能哀怨的看着他。
怪我嘴賤。
我們來到恪親王府的時候還早,離開席的時間還有一陣子,我們這一桌子都到齊了。
我與桓烨挨着坐,靠着流霜與桓毅,另外君墨也從宮裏出來了,竟連一席藏色道袍的如嫣都來了,然而顧長風還沒到。
我張望着大門,道:“顧長風怎麽還不來?”
桓烨擡腳踩了我一下,桌布擋着,壞事兒幹的隐秘,我吃痛的縮着身子,不在咋咋呼呼。
桓毅眼觀六路,猜出了我的心思,不覺一笑,道:“這就等不及了?”
流霜朝桓毅撇嘴,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下去,眼睛笑成半個月牙:“你們可不知道,如今顧國師忙了,在朝中要輔佐聖上,回了家還要照顧他妹妹長月,照顧華君長公主,照顧治穎小公主,跟着師傅杜子溪學習音律,忙得不可開交,這回出趟門幾個孩子全要帶來,那不得廢好些時間才能出來嗎?”
“哎喲,他到有孩子緣,怎麽個個都圍着他轉了?”我疼的剛消停便跑進來插嘴。
我這句話剛了,外頭便傳來嬉鬧聲,小姑娘生得很漂亮,一雙眸子明亮,一對梨渦淺淺,身上套着撒花煙羅衫,笑得很開心,對着後頭追不到她的杜子溪道:“來追我啊,來追我啊,你來啊哈哈~”
流霜側頭跟我介紹:“這是顧國師的妹妹顧長月。”
什麽?妹妹?
“親妹妹?這不能吧,這小姑娘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顧長風得大她多少啊。”我上下打量這個玩的肆無忌憚的小姑娘。
君墨湊過來,道:“這可說不好,你還記得我想你提起過我有一個弟弟的事兒嗎?那是親弟弟,今年也不過十歲,這倒是你見識短淺了。”
我不服,還要說些什麽,如嫣也湊過來,道:“這你就別和君墨計較了,顧長月可是拜了君墨做師傅的。”
如嫣的話即可引起我的好奇:“這個顧長月是個跳舞的好苗子?我望着也不怎麽樣啊?”
“你可別小看她,小小年紀就能把北秦的舞跳得出神入化。”如嫣解釋道,說得栩栩如生,像是他見過顧長月跳舞一樣。
我便更加仔細的打量顧長月,後頭華君便走進來,一路昂着頭,端莊得很。
見到桓烨破了功,想撲上去叫聲哥哥,卻不能,只能忍着。
這場滿月酒請的人都是沒見過桓烨做皇帝時的樣子的亦或是老早就知道桓烨幹的這檔事兒的人,其餘無一纰漏。
華君看到我的時候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
哥哥放棄皇位就是為了這個粗魯無禮的女人?!
然而她遏制住激動,找個空位坐下,眼睛還是看我,将我看的背後發毛。
此刻顧長風終于到了,他笑着從遠處走來,步子帶着柔風,舉止落落他今日穿着玉渦色窄衣領綿長袍,袍上幾只白鶴傲立,腰間別着琉璃色玉佩,面容沒有絲毫改變,只是以往散下的發絲如今束起來,一頂齊風冠懸空延伸,留下一把烏鴉鴉的發,更添風流。
他牽着一個眉目非常清秀的姑娘,小姑娘一席蜜合色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眸子淺淺深深,很漂亮的人兒。
君墨将長月抱起來放在腿上,口裏嗔顧長風:“你可終于來了,哎喲這不是袖盈嗎?一直聽說長月向我抱怨說你偏心袖盈,如今別的孩子都不管,只攙着袖盈,果然是偏心。”
顧長風作揖賠罪,道:“我可冤枉,華君殿下說要走最前邊,長月捉弄子溪,兩個人鬧得我攔不住,就剩袖盈一人,我。”
顧長風還沒說完我就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蹊跷,玩笑似的說:“還說不偏心,怎麽稱華君公主為殿下,稱治穎公主卻是袖盈?偏心偏心,就是偏心!”
顧長風啞然失笑,點頭默認了。
華君一下子從位子上跳下來,上前抓起顧長風的大手便道:“長風哥才不偏心,他只是更照顧小輩而已。”
按年齡,袖盈是該叫顧長風一聲叔叔。
我不禁嘆華君和她親哥哥一樣會示威。
“長風,你讓這幫孩子去後院轉轉吧,叫奶娘帶着,總照顧一幫孩子可不是個事兒。”桓烨許久不發話,一發話人人都不敢違抗。
大概是他當皇帝當慣了,便有了與生俱來的高高在上,一句話出來你就會不知不覺的服從。
顧長風應邀坐下,對各位颔首。
我看着他傻笑,腳下突然有吃痛一回,疼得我五官都擰在一塊兒了。
桓烨,老娘跟你沒完!
流霜今日是主,率先道:“我倒是看袖盈有當年如嫣與梓馨的樣子。”
着我表示不同意,想當年我可是爬樹鑽土樣樣都行,這個袖盈柔柔弱弱的,是個極其腼腆害羞的孩子,既不像狂妄沖動的我,也不像機靈可愛的如嫣。
“哪裏像我和如嫣,依我看袖盈的樣子樣子更想你,規矩死板。”我反駁她。
流霜掩面笑道:“性子是是像我,身姿骨架更像如嫣與梓馨,削瘦單薄,聽說袖盈頗通音律舞藝,君墨收了個長月,我前幾日剛收了姜宰相家的靜涵,不如讓袖盈也拜一個怎樣?”
流霜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先前說袖盈像我與如嫣的時候便打好了算盤。
我連忙擺手:“可不能跟着我學,到時候有樣學樣,長大了欺負王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