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過了十月份,天氣便越發冷了,王府裏再愛美的小丫頭也換下了輕紗,披上較厚的外袍,有些老婆子已經開始做冬衣、納厚厚的鞋底了。外頭的楓樹都開敗了,枯了一地的落葉。
今日我破天荒起得最早,廂房的門是我開的。
一推開門外頭就飄來一陣冷風,吹得我打了幾個哆嗦。
冬天來了,等過了這個冬天,我就二十歲了。
前幾日的時候王府大張旗鼓的迎了一個老婆子進府,那時我還在打掃恭房,所以不谙世事到沒有一睹這位尊貴的老婆子真容。
四處打聽了許久才調查出來。這老婆子不是一般的老婆子,她是我們恪親王的奶娘,還說前幾日她是和聖上的奶娘一塊兒回來的,兩人當初約好了一起去西楚周游,周游了大半年才消停,又約好了一起回來。
外頭又吹來一陣風,我攏了攏一衣袖,準備進屋洗漱,老管事拖着年邁的老腿急匆匆的趕過來,見我在門外,大喜:“哎喲,還擔心你起不來,孫婆婆找你呢,你快去罷。”
“什麽?奶娘?”
大早上起來不經吓。
我望着臨軒閣這所屋子一眼,扣門道:“奴婢薄梓馨。”
小閣的門從裏面被爽快的推開,雍容的女人就含笑着立在我面前,這個女人看起來大概有四十歲,梳着圓髻,額上有兩道擡頭紋,臉型圓潤,穿着淺棕色的長裙,望着很慈善。
她見我生的面容姣好,笑的會心,領着我往裏走。
屋裏燃着沁人的檀香,這種氣氛叫人煩躁不起來。
她坐在貴妃椅上,神态安詳,良久才對我說:“薄姑娘,你可知你前主子沈家小姐如今深受段首席的賞識,極力栽培、寄予厚望,瞧這架勢當是內定好了的下一屆首席樂師,而你,就甘心一輩子蹲在這恪親王府洗衣做飯、為奴為婢?”
我細細斟酌了這老婆子的一番話,覺得是她心懷不軌。
“我甘心啊。”我答得雲淡風輕,然這卻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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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突然将半阖着的雙眼睜開,偏頭看我:“我勸你還是別妄想着王爺會納你入府,你的情況我一清二楚,區區南殷罪民,還想着與尊貴的北秦皇室有染指,你做夢!”
呵,終于在北秦找到第一個低素質的,輕蔑、仇視南殷罪民的人了。
我見她終于有認真跟我說話的意思了,才不卑不亢的說:“即使我不甘心又怎樣?習子宮只招擅琴瑟八音的習子,不招極擅舞樂的習子。”
女人支起半個身子,語氣又恢複了原來的平和:“沒錯,習子宮不招極擅舞樂的人,修子宮招啊。”
修子宮?如果我記得沒錯,那裏的修子應該是聖女候選人啊。
“你想讓我進宮做修子?”我用半攙着不可思議半攙着無奈問她。
“你既能在深秋的怡親王府引來百只靈蝶,将來為何就不能在司命府引來聖女蝶?”
“呵。”我冷笑一聲:“你要一個南殷罪民去當北秦尊貴得聖女?就算有一天我能引來聖女蝶,你覺得聖上會同意嗎?朝廷衆臣能同意?天下能同意?婆婆,你病了吧?”
“不試一試又怎麽知道呢?再者,進了修子宮,你不就可以常常見到你日思夜念的舊主子沈流霜了嗎?”
這個老婆子極力勸我進宮,說到底就是怕我再待在王府會把她悉心栽培養大的恪親王給玷污了,一旦進宮,做不成聖女做修子也須七年才可出宮,七年過去,黃花菜都涼了,我就不足為患了,若我當真成了聖女,那更好,聖女一族非嫡親不得婚嫁,橫豎都是她贏。
然我真沒想過我會有什麽大富大貴受人敬仰的日子,我只想找個簡單地方安安心心的生活,三餐不愁,有風景有朋友,就這麽過一輩子,真挺好。
“我不會進宮的,不過我答應你我絕不再去招惹王爺。”言罷我轉身緩緩向門外走去。
孫婆婆對着我漸漸離去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怔。
你以為你不去招惹桓毅桓毅就不再招惹你?
“你想不想知道你娘的玉铛為什麽會來自北秦皇室?”孫婆婆的聲音從後方傳過來,我心一沉,行雲流水的腳步驀地停下,杵在原處,不進不退。
我暗自感嘆,這老婆子刨我舊賬刨的可真深啊。
“或者說,你想不想知道你娘是誰,她如今是生是死,過得好不好。”她每一句話都像滾燙的開水,灼燒着我每一寸肌膚。
“你還知道什麽?”她既然能把幫我修玉铛的大叔都找出來,就一定還知道些別的。
“呵。”她滄桑的眸子閃過一絲得意:“答案就在北秦宮,你要自己去找。”
“後日便是七年一度的修子篩選大會,到時北秦宮門會大開。那日我準你自由,是去是留你自己掂量。”孫奶娘輕搖着貴妃椅,閉目養息。
那日的北秦宮門的确大敞着,妙齡女子都排着整齊的長隊,交上手中的玉牌,随即便随着領頭的公公進了離門最近的殿裏進行驗身。最後由司命府的人領着去司命高臺考察舞技。通過的遂即便會分配入修子宮。
選修子不想選秀女一般對外貌皮囊要求甚高,只需驗明你是處子,身體無殘疾隐疾,面容不猙獰就都算過了。
而修子難就難在對舞技的要求,可以說是慘絕人寰人神共憤的。
我展開手心,凝望着這一對精致的玉铛。
想當初從南殷到北秦的那一路,這對玉铛險些落入地痞惡霸手中,如今想來,若當初這對玉铛真的丢了,我的命運就不會與這北秦宮有任何的交織了吧。
娘,我想知道你是生是死,我想知道你過得怎樣,我想知道我爹在哪兒,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我緊緊握着手中的玉铛,擡腳進了冗長的隊伍。
直到晌午才排到我,我将手中的玉牌交到令官桌上:“恪親王府薄梓馨。”
“你姓薄?”記錄名冊的令官擡頭望着我。
我點了點頭。
即刻,令官收回了目光。
……
我随着大隊伍左拐十八彎進了司命高臺樓底。
司命高臺是整個北秦宮最高的建築,甚至于高過了中心大殿宣政殿。
登上司命高臺就仿佛登上了天與地的交界,伸手就能觸碰到藍天,與鳥兒并肩,在風中翺翔。
問題在于,這一路每個前往司命高臺的準修子都有一個随行的樂師,偏我就一個人。
到了司命高臺才知道,每個準修子在考察舞技之前是該帶個樂師來進行奏樂,然後準修子跳舞,司命府是不會幫忙去習子宮找人來奏樂的。
一批十個上司命高臺,其餘人在小面候着。
此刻正時輪倒了我這一批,我跟着領頭的公公一路上了司命高臺,心裏焦急,拼命地開始想對策。
這要是沒被選上我回去怎麽跟那老婆子說呢?
說我本來想去,結果沒選上,不怪我?
這可不行,太他大爺的丢人!
排在我前頭的女子移着蓮步低着頭向前行,緩緩走到臺中央,柔荑輕扣成蘭花指,姿态及其标準,每一個舞姿都盡顯妖嬈。
這姑娘是從小練到大的內行吧。
我集中生志,幾個旋轉進了高臺中央,同臺一起跳,心裏頭想着萬一要是這姑娘生氣了不跳了過來罵我,那那頭奏樂的樂師必然就随着主子停了,我就真真兒完玩兒了。
誰料這位身着五彩霞衣的妙齡女子非但沒有排斥我,反倒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機靈的帶着我一起跳,仿佛我倆老早就約好了似的,極其有默契。
我倆相視一笑,由此結了緣。
風吹我的臉龐,帶起發絲飛揚,衣袂飄飛,襯出瘦弱的身形,我輕盈的就像一只蝴蝶,将北秦的舞跳的活潑多姿。
下頭仰看的人連着早上記載名冊的令官都擡起頭,呆呆看着這一奇景。
北秦的舞不同于南殷的姿态開放多樣,反倒顯得更加規矩端莊,有《北秦女藝傳》記載,北秦的舞柔美而端莊,精髓在于學習剛成親的少婦,褪去青澀,堪堪學會了賢淑有禮。此舞皆由身形較為豐滿的女子的習練,意在舞出其柔美溫潤。
而南殷的舞則正好相反。南殷的舞妖嬈多姿,就像剛及颦的豆蔻少女歡快的跳躍,期盼着生命中那個男子出現,嬌羞掩面,欲拒還迎。所以更适合身姿瘦弱輕盈的女子,便于舞出其靈動歡脫。
加之我極目望去,來選的準修子幾乎全是身姿豐盈,便大概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豈料今日我與這美麗的小姐同曲同舞,于她豐盈标準的舞姿相比,我太過瘦弱的身軀舞出了北秦舞的另一種美,姿态曼妙,暗藏着另一種韻味。
我是北秦百年來第一個用這樣的身姿跳舞的女子。
雖然将我召進宮是司命府的人讨論了幾個時辰才敲定的。
他們對我應該沒有報有多大的期望,只是想着借我來鼓勵哪些身姿瘦弱的女子,下一屆修子你也可以來選,加大找到能引來聖女蝶女子的可能。
這一場選修子儀式下來,天已經黑了,白日裏游龍般的長隊到現在結束,也不過剩下了五十人不到。
公公領着我們這一小隊人前往修子宮。
我望着大到像一輩子也走不完的北秦宮,心中一時百味交雜。
我讨厭動蕩,讨厭飄零。
偏我命中帶煞,天生命運多舛,從南殷的普慈觀輾轉到北秦的滄州肖家再輾轉到沈府,以為可以就這麽安安穩穩的過剩下的歲月,偏又攪和流霜的婚事,被發于恪親王府,若當初我不攪和,應該就在沈家等着她回來然後歲月靜好了。我秉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在王府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今次又來到這兒,這個名叫北秦宮的地方。
我很好奇,命運到底還要我到達多少個地方,遇到多少人,見多少人世蒼涼才肯罷休?才肯放過我?
我不知道。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拍了拍走在前面的女子,想起今日她與我的相視一笑,覺得這個朋友我薄梓馨交定了。
她回過頭,夜色下我看不清她的面龐,只依稀看見她的輪廓,她長着一張圓潤的鵝蛋臉,一看就是個清麗的人,此刻她将聲音壓到最小:“你的舞跳的真好。”
我笑得很不好意思,抓了抓臉:“我叫薄梓馨,因為來的冒失匆忙,所以沒請樂師,今日我太冒昧了,謝謝你幫我。”
“薄梓馨,你舞跳的這麽好,怎麽從未聽說過你呢?”
“我出身平凡,是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你們這些王公家的小姐自然沒聽說過,你呢?”
“我?你不認得我?”
“不認得。”
“呵呵,我叫桓君墨,淮陽侯家的小姐。”
“你姓桓啊,你是皇室?”
“算是皇室的分支吧。”
……
修子宮是一個四合院的形式。一面五個屋子,東西南三面是住所,北面是主殿,圍着一個花圃子,占地很大,用來日常練習玩鬧,一般情況下是四個人一間房,至于和誰住那司命府是不管的,都是讓修子們自己分配。
我最機靈,拉着君墨便往南邊靠右的屋子跑。
挑屋子當然要往南邊挑了,正對着太陽,冬暖夏涼。
我細心得向君墨解釋為什麽要住在南邊,那頭門外一些小姐們才商量好,各自拉幫結派的往各個方向走。
我與君墨的床是對着的,正放好行李,門外便進來兩個姑娘,二人衣裳顏色很亮,上頭還繡了海棠薔薇一類嬌豔逼真的花朵。
我望着她倆高傲的姿态發杵,不知道怎麽應付,旁邊君墨已經起身,笑着走過去:“婉姝,淩岚,你們也來啦。”
“拜見姐姐”二人雖是面上不願意,但身子還是微微一撫。
“快起來快起來,無需這樣見外,既然大家都選了修子聚在一起,那就住一屋吧,這屋可好了,方才梓馨還跟我說的喋喋不休的,全是這屋的妙處。”言罷君墨便轉身将我拉過來,笑着對兩位姑娘道:“這是梓馨,薄梓馨,那個在司命高臺和我一起跳舞的人。”
“是你?”馮淩岚這才正眼打量了我一番,随即一甩頭,徑自找了張空床,沒再理會我們。
鄭婉姝見鄭淩岚這樣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沒多搭理我,只是笑着向君墨問候了幾句便将包袱放在馮淩岚對床,獨自整理起來。
我覺得有些尴尬:“她倆貌似不是很待見我。”
君墨拍拍我的手,小聲湊着我的耳朵道:“過段日子大家都熟悉了便好了。”
“哦。”我嘟着嘴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晚間的時候我們這群修子都被叫去了修子宮的大殿,領了一套畫冊子回來,裏頭每一本都記錄了修子必須會的舞。
回來我便一肚子的問,追着君墨問了不停。
我将冊子扔的亂七八糟,很不耐煩的問君墨:“沒有聖女呢?聖女大人怎麽不來教我們?難不成叫我們自己看着這些書自己學?這不開玩笑嘛。”
“梓馨,你都不知道嗎?北秦已經有兩屆沒有出現聖女了。”君墨道。
“什麽玩意兒!?沒有聖女?兩屆都沒有?難道這泱泱北秦十四年都沒有人能引來聖女蝶、促聖女花盛開?”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修子應該是七年選一批。
“噓~你小聲些,我聽人說,若是我們這些人裏頭再沒個聖女出來,聖上就要用內定的方法選出聖女來了。”君墨一邊吱聲兒叫我小聲一些一邊湊着我的耳朵,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不是只有能引來聖女蝶、促聖女花盛開的人才能當聖女嗎?這怎麽內定?”
這我就不明白了,聖女一族不是最神秘的嗎?既不是世襲也不是內定,都是有神靈選定的呀。
“聖女蝶對聖女花的花香最敏感,只需做出聖女花氣味的香粉塗在身上,聖女蝶便來了。”君墨說完便翻開畫冊子,靜下心來看冊子了。
我用手捂着嘴,若是不捂着,能塞下一個雞蛋,再一看君墨淡定的看着書,我問她:“這樣也成?”
“不過這也是我聽爹爹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其實這也只是傳聞中的一種,法子多着呢,這個法子未免太過容易留下痕跡,日後查出來可不得了,就算真的內定也不會用這個法子的,朝堂上的事兒我們婦道人家也不好多說什麽。”君墨大概是厭倦了這樣的話題,便草草的示意我她不想繼續了。
聽她這樣講我也不就好再多說什麽,百無聊懶的又翻起畫冊子,口裏喃喃:“北秦的舞真難看……”
夜裏我被一陣涼風吹醒,冷得直打寒戰,萬般無奈的下了暖暖的被窩将窗子關上,卻無意間發現君墨不在床上,在屋裏找了一圈兒也沒看見她人影。
我提着一盞燈籠準備出去看看,剛一開門便看見她一手拿着畫冊子一手扣着蘭花指,細心的練習着每一個動作。
跳着跳着,便有許多靈動的蝴蝶自四面八方而來,圍繞着她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與她戲耍玩鬧。
我站在門口任寒冷的風拂過,看着看着便發起了呆。
原來除了南殷的舞,北秦的舞出神入化起來也可以讓蝴蝶誤以為遇到同伴。
如果我們這批人裏沒有人引來聖女蝶、促聖女花盛開,這樣富貴而不驕恃、勤奮又有天賦且出生高貴的君墨必定是第一個被內定的。
流霜啊,我有些想你了。
修子的人數一定下來,令官就會将記錄好的名冊呈上,再經過司命府查核,呈到皇帝的皇極殿去。
邵東平從殿外進來,彎着腰一路走過來,将一本冊子放在案上,道:“陛下,司命府呈上衆修子名冊。”
朱筆走過的地方皆是端正的楷字,桓烨停筆,伸手遞過名冊,若有所思,才放下朱筆,翻開冊子一目十行,停留在“桓君墨”三個字上,目光如炬,像是要燒透這三個字。
桓君墨,桓君墨,你可知淮陽侯已經默認,你被內定了。
良久,桓烨終于放過這三個字繼續一目十行,卻在下一刻再次停下目光,仿佛在沙礫中望見了一顆珍珠。
薄梓馨。
“恪親王呢,好幾日都不見人影,真是膽肥了。”桓烨放下冊子,又執起朱筆。
“回禀陛下,恪親王這幾日病了,一直卧床。”邵公公腰彎得更低了。
“他一向身體強健,怎麽突然病了?”桓烨合上一本奏折,又從另一個山堆堆裏拿下來一本打開。
“奴才也不甚了解,只是聽說,奶娘孫婆婆前幾日突然去了長壽寺。”
……
在我想着反正也沒有聖女大人來檢查課業,打定了不學這難看的北秦舞也不會出事兒注意之後得知司命府會代替聖女檢查我們的課業,兩個月一次,那日所有的修子都要聚在司命高臺,由司命府指定十到二十人獻藝,抽中的是比較倒黴,沒抽中的也不要心存僥幸,因為再過兩個月抽查的時候就會換一番沒抽過的,來來回回誰也躲不掉。
偏輪我們這一屆修子倒黴,有個司命府就已經招架不過來了,這會子小皇帝也不知哪根搭錯了,跑來湊熱鬧,說是關心修子宮,也要參加一次獻藝大會。
這會子這些個妙齡姑娘就癫狂了。
以往都不想練,生怕抽到自己,現在削減了腦袋打點,勤勤懇懇的練習。
我笑她們癡,聖女以一族非嫡親不得婚嫁,跳得不好的沒人會搭理你,跳得好的可能是以後的聖女,小皇帝的心思一定是他可以少一個寵妃北秦不能少一個聖女。橫豎你當了修子小皇帝就不會對你感興趣了,這樣勤奮說到底都是徒勞。
也許大家都明白這個理兒,卻沒人願意相信。
我萬般無奈的跟着君墨後頭跳,她一套舞步下來行雲流水,我亂七八糟……
但是我沒有灰心,仍舊跟她後頭有模有樣的學着她。
我的娘,北秦的舞我是真沒學過。
遠處馮淩岚将目光投過來,我見她看着我,下意識的沖她傻傻一笑。
她豔麗的面龐向左一甩,翻了個白眼。
她又将目光投過來,這回看的是君墨,君墨因為太過專心的揣摩畫冊子裏的舞姿,故此沒有看見淩岚正看着她。
淩岚的眸子燃起一種名叫嫉妒的怒火,她抱着雙臂,昂着頭緩緩走過來,像是路過一般走得很巧妙。
此刻君墨正練着高難度的勾腿,她将腳往君墨支撐整個身體的右腳上一踢,我驚得大喊一句“小心”。
君墨像一只斷翼的蝴蝶,整個人頓時失去重心,幾個踉跄便向後栽過去,我沖上前及時抱住了她,與她一同摔落在地上,摔得我屁股生疼。
其他正練舞的修子聽見我與君墨的驚呼聲,連忙放了畫冊子過來幫忙,将我和君墨扶起來。
我也不顧屁股了,畫冊子一丢,道:“馮淩岚你幹什麽啊!”
淩岚将臉一昂,沒把我當回事:“關我什麽事。”
我走到她面前,氣得身子發抖:“你胡說!明明就是你故意踢的君墨!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就是怕君墨下個月獻藝大會搶了你的風頭,都不一定抽到誰呢你急什麽!”
“你信口雌黃!”馮淩岚指着我的鼻子火氣大發。鄭婉姝見局勢不對,連忙走過來拉着她,示意她不要跟我計較。
我将她的手拍掉,覺得自己這個正義使者要當到底了:“你就是死不承認!你這樣的人宣政殿的皇帝老兒瞎了狗眼才會看上你!呵!呵!你就別癡癡地想了!”
一句話出來,括以君墨,衆人都大驚失色,大約是第一次見識到我的膽大包天,一時接受不來,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淩岚的臉因為憤怒變得猙獰,她一時氣得不知怎麽辦,甩手便給了我一巴掌,這會子衆人才反應過來,全都圍過來攔着淩岚,場面一時間熱鬧了。
右邊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我猜想明日一定會腫起來。一把抽開君墨的手,上前與馮淩岚厮打,很不幸,我打不過她,被她用手指甲抓的幾處傷痕冒出血絲,然我卻沒有逃避,而是奮力的反抗。
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真他娘的能打。
與她相比,我正好相反,雖看起來能打能殺,其實都是虛殼子。
最後我與她被兩撥人拉開,我還不忘記用腳夠着踢她。
場面一時間熱鬧起來。
有機靈的撒腿就去請了司命府特派接管修子宮的掌事公公。
掌事公公周甫趕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他大呵一聲,将我與馮淩岚叫出去,真計算起來這老頭罵了有一個多時辰。
最後我與馮淩岚被罰了,跪在修子宮門口三個時辰。
頭頂是越曬越起勁的烈太陽,我開始覺得這的秋天的還有這樣熱的太陽是老天爺看我不爽。
我身上原本被抓傷的幾處因為沒有及時的包紮上藥越發嚴重,血印子慢慢開始漲起來鼓的很高,然後開始流血,順着手臂或是臉頰淌下來,我以為是汗水,便沒有在意。
右邊臉也腫起來,鼓的像塞了半個雞蛋,這處傷很榮幸的變成全身上下最疼的傷,從而忘記了我對其他因為更加嚴重反而沒有多大痛感的傷。
馮淩岚惡狠狠的看了我一眼,頭一昂便沒再搭理我。
我看見她身上也有幾處擦傷和瘀痕,原本白暫細膩的皮膚不再有光澤,便問她:“喂,你疼嗎?”
“呸!”
我在一臉吐沫星子的情況下将臉上緩緩流下來的幾滴血擦掉,仰頭看看了看太陽,覺得內心是絕望的。
宮裏的君墨一直看着外頭的我,幹着急卻也不能過來幫我,一下在踱着步也不知怎麽才好。
須臾,遠處緩緩走來一隊宮女,四個太監擡着一張攆,到了修子宮才将攆放下。
攆上坐着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生的非常娟秀,衣着華麗,雙眉入鬓,媚眼如絲,很有姿态,望着淩岚笑道:“好妹妹,你這是怎麽了?”
馮淩岚一見鄭婉姝的親姐姐來了,喜的忘了行禮,擠出幾滴淚可憐兮兮的說:“好姐姐,在宮裏見到您真好,您是來看望婉姝姐姐的嗎?她在裏面呢。”
鄭婉姝風塵仆仆的就出來了,哭着撲到他姐姐懷裏:“姐姐,我好想你,你入宮這些年爹娘日日都念着你呢。”
這會子衆人都出來了,一齊福身道:“參見鄭妃娘娘。”
鄭婉姝與鄭妃二人寒顫了幾句,才注意到受傷的馮淩岚,鄭妃廣袖一甩,突然來了架子:“是誰将我馮妹妹欺負成這個樣子!”
馮淩岚順勢哇的大哭起來,淚珠像連成線的璎珞串:“鄭姐姐,你要替淩岚做主啊!你要替我做主啊!”
君墨見局勢不妙,撲通一聲跪下來,道:“鄭妃娘娘,都是修子間的小摩擦,當不得真。”
桓君墨深知此刻即使将出事情原委,鄭妃一定會護着馮淩岚,到時我必然會更慘,所以只能将此事簡單化,也是唯一保護我的方法。
鄭妃上下打量了桓君墨一眼,微微一笑,道:“既然君墨修子都這樣說了。”
鄭妃心知肚明這桓君墨非池中之物,他爹是皇裔分支世襲百年的淮陽侯,她是皇帝內定的,往後八成就是尊貴聖女,以如今鄭家的情勢是絕對不能得罪淮陽侯一家的。
馮淩岚面色一暗,又将惡狠狠的眼神投到桓君墨身上。
随後鄭妃淺笑道:“那此事本宮就。”鄭妃還未說完,一向善解人意的鄭婉姝道:“這都是馮妹妹的不是,冒冒失失才讓梓馨修子誤會了,不然梓馨修子也不會動手。”
鄭婉姝一番話說得非常巧妙,雖然明知她颠倒黑白,卻也找不出她哪裏說得不對。
鄭妃嘴角微勾,笑這個妹妹太懂她的意思,轉而對我道:“如今的修子都是這樣愛挑事嗎?不分黑白的就動手,要是宮裏人人都這樣那這後宮要亂成什麽樣子!來人,賞這位,梓馨修子五十大板,本宮倒是要看看以後誰還敢蓄意挑事!”
五十大板!我本就受了傷,五十大板下來就是活下來也跳不了舞了。
君墨花容失色,扣了一拜道:“娘娘,求您饒了梓馨吧,這件事都是君墨的不是,梓馨也是太護着我才和淩岚動起手來的,求您饒了她吧!”
“鄭姐姐,你替我做主!”馮淩岚跪着走到鄭妃的裙下,哭着哀求。
場面一瞬間像拉開的弓弦,壓抑得叫人喘不過氣。
我冷笑一聲,用袖子随意抹過往下淌的不亦樂乎的血,馮淩岚的哭聲一聲比一聲哀恸,加之全身上下都疼,我越聽越煩躁,指着她道:“哭你大爺啊哭!”
馮淩岚驀地一頓,沒留下來的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水汪汪的,及惹人憐愛。
我看着鄭妃道:“行了你也別和你妹妹一唱一和了,拿着君墨當猴耍呢,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磨磨唧唧的無不無聊?”
括以君墨,一幹人等都看着我,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大概我的膽大包天再次驚吓到了她們,甚至于鄭妃也一時不知所措。
“好,那本宮就成全你!來人!給本宮打,重重的打!”鄭妃一反應過來,便招呼人來揍我。
我被人一棍子擊到腿上,剛跪在地上又被人一棍子擊在腰上,便如了執板子人的意,趴在地上任人霸淩了。
兩個執板子的一人二十五棍子算好了的,你一板子我一板子打的很有默契。
看來遇到內行了。
我只覺得周身都是痛感,一板子比一板子疼,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喉嚨裏一陣腥甜,即使那口血吐出來我也沒有痛呼哭泣甚至于求饒。
我就是被打死也絕不能失了尊嚴!
那痛像一萬只螞蟻很有默契的一同咬了我一口,疼的無法掙紮,我依舊死死地盯着鄭妃,一句話也說不出,旁觀的修子都捂着嘴,有年紀小的怕的直哆嗦。
眼皮越來越重,攥着拳頭的手一松,我便昏死過去。
“住手!”這個聲音來的還不算太遲,靳貴妃大喝一聲,兩只板子終于停止攻擊我。
如嫣今日穿着簡單的仿蘇霧絨的直領逶迤長裙,飛髻繁美,步搖朱釵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妖嬈的面容即使化上淡妝也依舊擋不住其中的妩媚韻味,她鳳眼微眯,仔細将昏死在地上的我看着,随後道:“鄭妃,後宮無後,本宮受陛下恩顧,接管後宮事務,未經本宮同意,你倒是還想鬧出人命嗎?”
鄭妃微微收斂住氣焰,陪着衆人微微俯身道:“參見靳貴妃娘娘。”
……
我醒過來的時候據那日已足足有四日。
我伸出一只手,兌着刺眼的陽光活動了一下,确認自己真的沒有死的時候,我我覺得很驚訝。
君墨把我扶我起來,嘴裏一直念念叨叨:“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我只覺周身都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疼的蹙起了眉,卻也不忘安慰她:“我竟然還沒死呢,你說怪不怪?”
“你倒還挺開心。”君墨将兩個枕頭放在我背後方便我靠着。
“沒死不是就要開心些嗎?”我靠在枕頭上舒舒服服的随口蹦出這句話。
“那是因為你只挨了二十多下板子,還有一半還沒打就有貴人路過,才讓你撿回一條小命。”君墨将藥端過來,舀了一勺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才喂到我嘴裏。
紛紛,你看看,君墨比你溫柔多了,你當初可是将滾燙一個碗直接塞給我叫我自己喝呢。
我在心中偷偷将君墨溫柔得樣子與紛紛對比了一下,得出了如果自己是男人一定會娶君墨的結論。
“那個貴人?”我問她。
“靳貴妃,就是陛下最寵愛的靳貴妃娘娘。”君墨又喂了我一口,自己思考起自己的話來:“說來也奇怪,貴妃娘娘怎麽會對你這麽好呢,她為了你可是不惜扣了鄭妃的月俸,罰淩岚在外頭跪了六個時辰,愣是跪到半夜暈過去了都沒人敢扶她起來,還請了禦醫來為你診治,說什麽救不活就告老還鄉什麽的,好的就像你們交情很深一樣。”
我被這藥苦的一陣心肝肺揪在一塊兒,倒覺得吃藥比挨打還可憐,更不會去注意什麽靳貴妃,只随口道:“大概她看我可憐吧,我一個丫鬟哪認得這樣的大人物。”
我一口氣将藥全部喝下去,然後由着自己冷靜了一會兒。
随後我擦了擦苦出的眼淚,将貼身藏着的玉铛拿出來,問道:“君墨,你知道這耳墜的由來麽?”
經過這次,我深深的意識到我要快點找出娘親的秘密,要不然在這人命如草芥的北秦宮裏,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我還能不能活着。
君墨将玉铛接過,仔細看了看,道:“瞧着這做工,應該是北秦皇族之物,不過,這個樣式已經很老了,不像是孝貞年間的東西,倒有些像……弘德年間的。”
“弘德年間……先帝?”
我被特批卧床養病,其實我老早就恢複了,然既然給了修養的噱頭,我就要充分利用,不然不是白白挨了打?故此私底下我一直在四處打聽北秦宮的地理情況,終于我嘔心瀝血的在一個月後做出了一張北秦宮的地圖。
既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