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雲善淵本是帶着疑問前往神針山莊, 如今她解開了來時的疑問,卻是更添了新的疑問, 那個采花大盜為何會人皮繡, 他從何處習得了這種詭異的針法?
還要多問一句,那些被侵犯的女子選擇了自殺,是因為受不了身體被侮辱, 還是因為受到了采花賊所留繡帕的影響?
盡管薛老夫人說采花大盜繡帕上的圖樣,與她幼時所見的繡樣,兩者所帶來的那種讓人着魔的感覺相差甚遠。但是,雲善淵還是要多問這一句,畢竟那些被害人身上都沒有反抗掙紮的跡象, 這一點很像是她配合了采花大盜的所作所為。
“人皮繡?”金九齡聽了雲善淵所言,他再反複看了那些繡帕, 依舊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 他也不再深究這一點。“即便采花大盜會那種古怪的針法,我依舊堅持我的看法,這個采花大盜的武功并不高。如果他的武功更高一些,那麽這些繡花該會繡得更好看一些。”
這算是什麽道理?乍一聽有些毫無邏輯, 誰說武功高手就要是繡花好手了?
雲善淵卻也贊成金九齡的這個觀點。
武功高與繡花好沒有關系,但是一個武功高手若是學了繡花, 如果在作畫構圖上沒有先天不足的缺陷, 那麽他的目力更好,在用針下針的方面比之一般人會更有優勢,确實能繡得更好看一些, 比如說針腳更加細密。
可是這些繡帕雖然用了一種古怪的針法,但是它的繡工平平是不争的事實。
“我覺得只能說采花大盜目前的功夫還不夠高。人皮繡很古怪,它既能誘人入魔,不管入魔深淺有幾分,它都極有可能與不俗的武學相關。那些女子的自殺原因就值得再考量一番。”
雲善淵說到這裏卻又轉回了最初的問題,他們如今的第一要務是抓住采花大盜,至于他會人皮繡與否,這些都以後再議。雖然這條線索很特殊,但是人皮繡早就失傳,根本無從着手查起。
“金捕頭,你在江南可有新的收獲?”
金九齡無奈搖頭,“我們都覺得受害人沒有反抗掙紮的跡象很奇怪。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有了一個猜測,這些女子是不是本來就認識采花大盜,她們不反抗,是因為她們是自願的。但是後來她們知道被騙了,又是失去了清白之身,于是想不開自殺了。”
“順着這條思路,就能解釋為什麽房門窗戶沒有被破壞的跡象,可能是受害人主動為采花大盜開門了。”
雲善淵認為金九齡的這個想法拓寬了思路,“那麽,這些女子可有共同點?她們都喜歡哪家鋪子的東西,或者說喜歡去寺廟拜佛,或者喜愛外出踏青之類的?才能讓采花大盜有盯上她們的可能。”
這個世界的女子所受束縛并不是很大,即便是官宦人家的閨秀也沒有不得見外男的說法,誰讓這是一個有江湖的世界。但是對于這些大家閨秀來說,婚前與外男一起出游,這和兩人之間有了親密行為又不同。更進一步說,與心上人睡到了一起,還是被采花大盜采花這是兩碼事情。
金九齡這十幾天沒有閑着,他把能查得都差了。
Advertisement
“這些女子家中出入的男賓客,還有家裏的護衛、傭人,她們上街去鋪子裏可能接觸到的人,就連寺廟與道觀的和尚道士,我也沒有放過。卻是完全找不到重合點,也找不到嫌疑人。那人總不可能憑空冒出來,玩什麽夢中相會,若是有這樣的本領還做什麽采花大盜。”
金九齡此話一出,兩人又是走到了一條死胡同中。
這人既不是夜間潛入女子閨閣,卻又不是平日就與受害人們有了接觸,他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等等,你還漏了一種可能。”雲善淵突然想到了一個盲點,“他如果扮作了女的呢?男人接觸這些大家小姐,總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如果是男扮女裝呢?”
金九齡狠狠一擊雙手,“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如果是男扮女裝,他的身份都是現成的。出事的都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才會請繡娘,繡娘與這些小姐們有所接觸也正常。這些小姐雖然不必精通刺繡,可多少都要學一些。”
雲善淵沿着這一點想了下去,“這人的武功不一定高,但是他精通易容術,所以甚至很會蠱惑人心。那些受害人與他接觸之後,并沒有起防備之心,才能讓他輕易得手。”
而且很多大家閨秀在婚前,對于房.中.術一道知道的不多,很難說那個采花大盜是不是誘騙了她們。至于出事之後,這些女子為什麽沒有對家人說起所受遭遇,只怕她們也像孫知府那樣,害怕旁人知曉發生過的一切。
或者,因為采花大盜留下的繡帕真的有古怪之處,讓那些受害人都在某個時候選擇了自殺。
這世道并不安全,不僅要放着男的,還要防着男扮女裝的,這都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
金九齡承認這樣做确實能更快的得手,也确實能掩人耳目。可是對于男人來說穿上女裝,裝得與女人的言行一致,在心裏上着實是一大考驗,能如此行事的男人,還是為了采花之事,不知讓他說什麽好。
不管采花大盜有多麽古怪,既然得到了這個新的思路,金九齡當即就再去調查繡娘,還不只于限于繡娘,受害人身邊出現的女子也都成了他要調查的嫌疑人。
這樣一查,終于查到了有一個共同點,有幾位受害人都曾經聘請過绫羅坊的繡娘去府中做繡活。被請的繡娘當然不是同一人,只是考慮到采花大盜的易容術過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普通人還真看不出來。
“根據案發時間來計算,王家小姐出事之後,這半個月中,绫羅坊被請去他人做活的繡娘名單都在這裏了,一共五個人。我們按照由近及遠的位置一個個查,我走這兩家,你走這兩家。如果能有收獲最好,如過沒有,我們最後都去周家,即使查不到也在那裏彙合。”
金九齡與雲善淵說定了查找的名單,他們沒有耽誤片刻。依照以往采花大盜的作案時間來看,半個月左右,他就可以得手了。
如果采花大盜是男扮女裝這一條思路是對的,那麽兇犯就在這五個繡娘之中,早一刻趕到,就能多一分希望阻止下一個受害人的出現。
雲善淵去了前頭兩家,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都是潛入了這兩家府中,但可以确定并不是這兩位繡娘,她立即就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周家。
抵達周府時,已經是半夜時分。
借着月色,雲善淵在偌大的周府中尋找繡娘所著的房間。
房間是找到了,裏面放着不少刺繡的配線、針具等等,可是在這月上中天之際,房中竟然沒有人!
雲善淵當下就覺得不對,半夜了,房中沒有人能去哪裏?
午夜時分,該睡的都睡了,而本該睡的不在自己的床上,怕就是去了別人的床上。她馬上去尋找周家小姐的房間,就與潛入的金九齡打了一個照面。
“很可能就是這個馬大娘!”
金九齡立即會意,他打了一個手勢,“這邊——”
兩人将周府放在最後一個排查,一來是因為地理位置上最遠,另一方面是因為馬大娘是绫羅坊的老繡娘了。绫羅坊的管事不覺得馬大娘有什麽不妥之處,她在绫羅坊做了二十年的繡娘,沒發現她的行為有異,可以說是嫌疑最小的人。
但是,眼前的情況卻很可能是采花大盜挑了最不可能的馬大娘作為了易容對象,頂替了真的馬大娘到了周家。
兩人停在了周家小姐的房門口,裏面有一道平穩的呼吸聲,這卻不是周家小姐的,因為他們都聽到了壓得極低的聲音。
“馬大娘,我還是有些怕,再等等,我們下次再試吧?”
“小姐,這種事情有什麽好怕的,你難道不想有一身滑膩如玉的皮膚?那小翠好不容易睡着了,你試了我這藥膏,絕對能變得更美。別耽誤時間了,快把衣服脫了。”
“可是……”周小姐還欲說什麽,兩人就聽到了一陣衣衫撕裂的聲音。“馬大娘,你做什麽!”
門口的雲善淵與金九齡面面相觑,他們雖然十分懷疑馬大娘的身份,可是聽這房中的對話,還真有些拿不準。冒然沖入一位閨閣女子的房中,就算雲善淵是女子卻也有些冒失。
就在此時,馬大娘的聲音突然變了,不再是老妪的聲音,一下變成了男子的聲音,“不行,你的背也是不行。”
“呀!”周小姐的叫聲還未發出就被捂住了。只聽那個男聲說,“何必叫呢!該看的我都看到了,今夜…”
男人沒有能說完,房門就被一腳踹了開來。
雲善淵一進門彈指間點亮了屋中的全部蠟燭,将幽暗的房間一下子照亮了。她沖入了內室,男人也在此刻沖出了內室,兩人打了一個照面。
“你最好別動,否則我就要了她的命!”男人在聽到動靜的那一刻就劫持了周小姐,将一把匕首橫在了周小姐的脖子上。“你現在往外退,退到院子裏去。”
周小姐已經被點住了啞穴,而她緊緊用雙手護在了胸前,她的上身裏衣被人從後撕裂了,若是不護着就會徹底掉下來了。
雲善淵朝後退去,屋內的空間較為狹小,确實不便救下周小姐。
她并未與男人多言半句,這個男人頂着馬大娘的臉,本該是慈眉善目,但是現在卻透着非常古怪的表情。不是說他被人撞破了是采花大盜而惱羞成怒,而是另外一種說不清的古怪。
金九齡也聽清了屋內的聲響,他沒有進屋就是顧忌到周小姐會有所不便,可是看到采花大盜以挾持的姿态出了房門,他是眼中一冷。不管今夜會不會出現不必要的傷亡,采花大盜是一定要抓住的。
于是,金九齡也不顧采花大盜手中還有人質,直接一劍刺向了他!
男人見到如此情形,他直接甩開了手中的周小姐,徑直沖着金九齡撒出了一把繡花針,針針沖着金九齡的面門而去,被金九齡以劍一一擋去。
“不自量力!”金九齡了這句就要再補一劍,這次男人卻是從懷中掏出了許多的繡帕抛向了金九齡。
雲善淵先接住了周小姐,她是沒料到金九齡真的就敢如此出手,如果采花大盜直接割斷了周小姐的脖子,那一刻誰知道能不能把人救回來。金九齡的這個舉動,足見他并非以受害者為重的捕快。
就在此時,那些繡帕散落了開來,紅色的繡布上是各式各樣的繡花,它們的樣式普通,但都透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感覺。
金九齡看着這些散落的繡帕,它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他,讓他無法刺出下一劍。他閉起眼睛,狠狠搖了搖頭,要把這種不适感徹底趕走。
采花大盜見狀邪笑一聲,他剛想要逃走,就發現雙腳的腳筋突然斷裂了。他低頭一看,腳腕處不知何時多了兩片樹葉,葉是綠色的葉子,卻是沾上了他的血,鮮紅的血。
“是你!”采花大盜的身體扭曲向後看向雲善淵,這一動作讓他疼得跪了下來。可就在下跪之前,他又一次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繡圖,向雲善淵投去。
那不是繡帕,而是一張人背大小的人皮,上面繡着一幅奇怪的繡紋。有些像是文字,可又不是任何見過的文字,更像是一種古怪排列的圖畫。
人皮在空中展開,雲善淵看到了上面的圖樣就是眉頭一皺,繡紋是鮮紅色的,紅的讓人看了就覺得眼睛難受。她當即就閉起了眼睛,卻還似聽到了一個缥缈的聲音,“殺了你自己,你該殺了你自己。”
繡在人皮上的圖樣具有一種魔力,人一旦見到它就會入魔,被它操控住心神,甚至心甘情願的死去。
下一刻,雲善淵睜開了雙眼,她右手一掃卷起了地上的枯葉,就見那緩緩下落落的人皮被瞬間割裂成了一道道,整張人皮尚未散裂之際,被抛到其上的火折子就着人皮上片片枯葉助燃,以極快的速度用火舌吞沒了人皮。
“不——”“不——”竟是有兩道人聲同時響起。
采花大盜極為不甘地倒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雲善淵,“不可能,怎麽會有人能不受天魔障的幹擾,你竟是能下手燒了它,怎麽可以燒了它!”
“為什麽不可以?”雲善淵看着采花大盜,這人皮極邪,她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此人的發號施令,那種聲音進入耳朵後直達心底。
她不得不信了薛老夫人說的話,人皮繡可以操縱人心。今日不把它毀去,來日必成大患。如此邪物不留也罷。
“你到底為什麽要奸.淫那些女子,難不成還是這人皮讓你做的不成?”
采花大盜哈哈大笑起來,“我在找一張合适的人皮,只要完成了天魔繡,就能開始修煉高深的武功,而我扮作繡娘就能毫無阻礙的接近她們,為什麽不做?只是好皮難求,這些人都不行。既是她們的皮不夠格,浪費了我的時間,當然要陪我一夜補償我。”
這個理由已經變态了。
起碼雲善淵是想不到采花大盜竟會是如此初衷,她也相信有天魔繡的存在,也就更加不悔毫不猶豫地燒了人皮。
“所以你留下繡帕,讓她們在之後自殺。”
“确實如此,她們天天看着繡帕,總是會自殺的。這是我對她們最後的要求,這些人既然給不了一張合格的皮,她們也不必再繼續活着,免得敗露了我的行蹤。”
采花大盜說到這裏卻是看向了半空,連人皮燒得連渣都不剩了。他不明白怎麽有人能逃脫天魔障的控制,所有人見到了天魔障,即便不為止迷惑,可都不舍毀了它。
采花大盜看向了雲善淵,又看向了将所有繡帕都劈壞的金九齡。
剛才金九齡與他同時叫出了‘不’,這才是對的反應,只要見了天魔障一眼,就不會舍得毀了它。偏偏今日他遇到了一個古怪的女人。
天魔障已經毀了,他沒有可能再練高深的武功,而今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活是不可能了。
雲善淵只再問了一句,“你從哪裏弄來的這邪異之物?”
“此物只從天上來,誰讓每個人的心底都住着一只惡鬼。” 采花大盜搖了搖頭狂笑了起來,“而且天下之大,無人能逃!”
然後,他一針紮穿了自己的腦袋死了,但死前他知道有人心底的惡鬼已經醒了,這真是太美妙了!
雲善淵微微蹙眉,她解除了采花大盜的易容。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歲。正如金九齡所猜測的那樣,這人的武功并不高,起碼他還沒機會練成高深的武功。但是,此人得到的天魔繡确實十分古怪,這東西的來歷不明,若是真被他練成,必成江湖之亂。
周家的其他人早就聞聲而來了,只是看到了江湖中人對戰才未靠近。如今這采花大盜死了,管家自是要上前詢問。
“金捕頭,你還好嗎?”雲善淵看向金九齡,這裏的後續之事是該他去處理,這都是他的分內事。
金九齡定了定神,他厭惡地掃視了一眼落在腳邊的一堆繡帕。
“我沒事,今日抓住了這個罪大惡極的采花大盜,着實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金九齡說着就走向了周家管家,把這裏面的前因後果說清楚。
**
采花大盜一案就此告破,其後金九齡追查到了兇犯的真實身份,是一個小門派的弟子,一直都武功平平,許是得到了奇怪的人皮,他再也沒有回師門就失蹤了。
金九齡回到了六扇門後将此案歸檔,他把這份卷宗存到了資料庫之中,至于兇犯留下的繡帕之類的物件都被處理焚燒了,畢竟這些東西透着古怪,
月色之下,金九齡走出了六扇門。
他擡頭看着月亮,眼前浮現起了那幅模糊的人皮繡圖。當時他看得不真切,想要再看一眼,但是人皮就被雲善淵燒了,真是有些可惜。
金九齡如此想着,他的手上不知怎麽的多了一根繡花針,這是漏了處理的采花大盜的繡花針。
繡花針在月光中越發顯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