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殘鴉掠過夢難收, 月隐黑雲頭。
雲善淵身中史天王及其替身七掌,心脈盡斷墜入大海時, 她知道這次是她失約了。太湖畔, 圓月下,陌上花已開,可是她無法回家了。
人在江湖,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她不是不懼怕死亡,但要死得其所,對她來說能夠摧毀占島為王、勾結東瀛、在沿海地帶禍亂百姓的史天王一衆海盜,使得近一二十年沿海地帶的千萬百姓能免遭海盜與倭寇的侵擾。因此而死, 并非不能接受。
說回三年前,雲善淵與楚留香在大漠定下了對付石觀音的計謀。
在那一戰中, 險象環生, 可最終石觀音比雲善淵想得還要癡狂于自己的容貌,當她見到鏡中的自己脆裂成片後,竟是因此走火入魔,氣絕身亡了。
石觀音盤踞西域十數載, 她的勢力非常龐大,而人的野心可以永無休止, 故而她與瓦剌聯手, 想要染指中原。
事後想來,原随雲臨死前的提示是真話,他在石頭上寫了一個水字, 可不正是由天一神水到石觀音的驚.天之局。
等到石觀音一死,瓦剌失去了強大的盟友。明朝已經擁立新帝,瓦剌再扣留朱祁鎮也得不了其餘好處,張丹楓與雲重将朱祁鎮帶回了大明。
至此,一張由藏寶圖牽引出的朝堂、沙場、江湖之争就此終結。
雲善淵前往了唐古拉山脈拜會師祖陳玄機,其後上官天野及他的徒弟也到了,那位蕭韻蘭亦是來了。一番交戰後,三人終是一笑泯恩仇,放下了前塵成為了朋友,在唐古拉山比鄰而居,一同研究武學。
既是已經與楚留香約定三年後再見,雲善淵也就放下其餘雜念留在了唐古拉山。她雖然才行走江湖一年多,但所經歷的事情可謂是驚心動魄,也讓人感概萬千。
她遇到的對手,都是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不論是武學、心智皆是百年難得一見。
原随雲、水母陰姬、薛笑人、麻衣教中人、無花、石觀音等等,這些人出現在這個江湖中,才讓江湖變得波瀾壯闊。她與他們不是朋友,而是對手,有此對手确實是難得的事情。
有此對手,在生死關頭讓她在武道上有了許多感悟。雲善淵留在唐古拉山,與師祖等三位前輩,還有張丹楓這樣武學奇才坐而論道,并不覺時光流逝,等她心有成,也就快到了三年約定之時。
雲善淵之所以會定下三年之約,一方面是因為她确實認為留在唐古拉山一事比較重要,她本就不會為了兒女情長而改變既定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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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她對楚留香是剛好心動,她不想走得太快,而她也想給楚留香留一些餘地。楚留香本是風流多情的人,三年可以讓他想得更清楚,若他覺得兩人還是做朋友更好,那麽他們就是朋友也好。
不管怎麽樣,約定之日,雲善淵都會去一次太湖,太湖美景值得一賞,至于人,不成情人,也能做摯友。
但是,人活在世總會遇到一些意外。有的危險可以規避,有的危險只能面對。
雲善淵離開唐古拉山之後,依照與霍天的約定前往萬福萬壽園,将師祖與上官天野一戰的結果告之金太夫人。
這卻讓她見了一個人,那個當年被她一劍削去半塊耳垂的東瀛使者。
那個男人分明是明朝人,卻自稱姓淺井變作了東瀛人。當年海船被毀後,東瀛使者全都灰溜溜地回了東瀛,誰想到這人又出現了。
雲善淵覺得有些不妥,她跟蹤調查這個淺井後得知了一場東瀛與史天王之間的密謀。起先,雲善淵就知道犯邊的倭寇不但是東瀛人,其中還有大明人,兩相勾結霍亂沿海一帶的黎明百姓,肆無忌憚地掠奪財富,使得百姓流離失所,骨肉分離。
新帝登基後,經過土木堡之變,朝廷也是元氣大傷。對于犯邊的倭寇有心無力,何況其中還有一個史天王。
史天王占島為王,沿海一帶的海盜倭寇都受到他的庇佑,他本身就武功卓絕,而又有七個以假亂真的替身,若是不能一同殺死,那麽就是後患無窮。
雲善淵追蹤到史天王與東瀛密謀時,他們已經策劃下一場的犯邊戰争。
從時機上來說,若是此時史天王不死,那麽可以預見一個月後,東南沿海将有無數累累白骨。如果說是從長計議,已經太晚了。時機如此,只有一個人能深入史天王所在的島嶼,雲善淵與朝廷密使定下計策後,她去了海上孤島。
在制定計劃時,雲善淵就知道這次是九死一生,時間緊迫無法讓她找他人相助,何況前往孤島只能一人,就是有人相助也只能是以身相替,她不願意讓別人來替她。以武功、計謀而論,不是她自負,而是世間能替她的人,她都不舍相邀。
若不是身在局中,危難當頭,其實很難明白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傻氣。
她隐約記得很早前聽過的一首歌,裏面寫到‘愛與恨,生與死,在戰亂人無根的那時,都是太過無情無力的一樁小事。’
眼看倭寇犯邊戰亂将起,東南沿海即将陷入危局,若是以一人之力改變這場亂局,她願意一試。
她習劍問的不是有情無情,而是心之所向,劍之所指,縱然是死,也是要死得其所。這才是逍遙,不畏生死所束縛,不遇險地而低頭。
如果是楚留香在此,他也會孤身一試。他們都不是為了私情而束縛自己的人,只是不管她是不是幫助了天下人,她終究還是負了一人。即便那人可以懂得,但失約了就是失約了。
雲善淵精心布局,沿海海盜一衆因此覆滅,起碼可保沿海一二十年的太平。可是九死一生,她沒有楚留香那等逢兇化吉的運氣,最終還是滅殺了史天王及其七個替身,與其同歸于盡。
陌上花開緩緩歸,她也想要與一個人攜手天涯,可這終究只能在夢中。
人活于世,很多事都沒有兩全之法。
活過,來過,愛過,她不後悔,也已經滿足,只是會有遺憾,卻是要放下不舍。這條路還很長,長的讓她必須學着放下。
雲善淵在冰冷的海水中勾起了一個笑容,也不知道是否已經淚流滿面,誰讓淚水與海水是分不清的。她也許哭了,也許沒有,也許是連掉眼淚的時間都來不及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等到雲善淵再有意識時,她感覺整個靈魂都在悲泣,不是她的靈魂,而是這具身體的殘魂。
周芷若與張無忌在漢水相識,兩小無猜,一見誤終身。誰想到一別經年,兩人光明頂上再遇時卻是身份對立,周芷若不得不刺出親手一劍。
萬安塔內師父滅絕令她發下毒誓,此生此世不得再對張無忌心存愛慕,倘若與他成為夫妻,則死去雙親屍骨不得安穩;師父滅絕必為厲鬼使她一生不得安寧;兩人若有兒女,男子代代為奴,女子世世為娼。
師父滅絕身死,她被傳授了峨眉鐵指環,必須謹遵誓言,想辦法拿到倚天劍屠龍刀,取出秘籍。而她的後半生都要用來振興峨眉之事業。至于她的感情誰又真正關心,就是她心中的張無忌,身為漢人該做的是反元大業,卻偏偏對元朝郡主心有所動。
荒唐嗎?可笑嗎?
人活着,真的好累。
雲善淵是第一次全盤感知了如此劇烈的感情。愛與恨,希望與絕望,這是周芷若的感情,是雲善淵不會有的癡妄。
雲善淵感到周芷若的靈魂已經離開了,應該已經是進入了新的輪回,但是周芷若的那種執念久久不願消散。是對張無忌的愛戀,是感念師父的恩情,反複糾纏,解脫不得。
‘世間沒有兩全法,你既是如此執着于振興峨眉,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會為了你完成這個遺願。’
雲善淵許下了這個諾言,這是她借屍還魂對原身能做的一件事,也算是清了她入此身的一段因果,繼而她感到那股執念終于是消散了。
雲善淵接受了周芷若的所有記憶,目前的處境是她、趙敏、張無忌、蛛兒、謝遜困在靈蛇島上。周芷若是被金花婆婆也就是紫衫龍王黛绮絲劫到靈蛇島上,在經歷了萬安寺巨變,滅絕身死,又是被掠出海等等一系列事情後,周芷若高燒不治去了。
周芷若靈魂中那股強烈的感情波動,随着她的執念消亡而落下了最後一行清淚。
雲善淵閉着眼睛,她放任了眼淚流下,也許是她想借着這種濃郁到死的感情也為她自己哭一場。
這次轉生與上一次有所不同,并非離開了從前的身體就把一切感情都放下了。可能是因為靈魂的力量增大了,所以也就帶來了被銘刻在靈魂中的感情。
可是,不管感情是不是被記在了靈魂中,有些人已經是兩世相隔,往者不可追。她不能停留在過去,而是要腳踏實地繼續往前。
大道三千,如果有緣還會相遇,但那個時候誰又沒有改變,變不一定不好。如果無緣,也只能是不必強求。
雲善淵這樣想着睜開了眼睛,山洞中的風有些濕冷,蛛兒也病了躺在一邊,謝遜握着屠龍刀坐在一側,張無忌與趙敏都不在。倚天劍倒是放在山洞中,想來這個孤島之上,趙敏不怕有人奪了去。
這是周芷若距離倚天劍與屠龍刀最近的一次機會,她動過殺了蛛兒,嫁禍趙敏,帶走刀劍的想法。
可如此行事,留有後患,并不是雲善淵的作風。
反正是困在島上,晚幾天離開也沒什麽,還是先打坐運行內功,将身體狀态調整好才是第一步。
雲善淵在唐古拉山潛心研習武學近三年,可以說不管是內功心法,還是劍意上都已有所成,但此時她驚訝地發現,這具身體無法運行玄功訣要,或者說效果甚微。
這是為什麽?
雲善淵又根據周芷若的記憶運行了峨眉的內功,那倒是沒有絲毫阻礙。如此就怪了,為什麽無法運行更高深的心法,這具身體本身完全沒有問題。
難道說是因為天道?
雲善淵不得不往這方面想,破碎虛空不只是武道,更是要問天道。世界與世界的道各不相同,看不清摸不着,但确确實實的存在。她想要求得可以打破不同世界間的道法,還有一段長路要走。
這都有些遠了,眼下的問題是她需要從頭來過,想辦法學習這個世界的武學。
周芷若記憶裏曾學的峨眉武功,在雲善淵看來只是二流,也難怪周芷若本身武功并不高超。
一套高深的武學心法,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雲善淵看向了倚天劍與屠龍刀,兩者對砍就能取出其中秘籍。
殺人、嫁禍、偷走,這對她來說難度指數有些高,她更喜歡一勞永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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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胡鐵花聽說了江湖上傳聞傳的最兇一件事,史天王死了,東南沿海的海盜一舉被滅,東瀛人沒了這些海盜狼狽為奸,那是讓沿海的百姓能過上一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至于二十年以後,江山都不能千秋穩固,也不能指望人世間能永無戰亂。
“老臭蟲,你聽我說話沒有?”胡鐵花灌了一口酒,他說得起勁,史天王一死是大快人心,特別是沿海的百姓總算能安穩度日了。
“你說是誰那麽大的本事?史天王可是有七個替身,任何一個不死,他都死不了。史天王的武功本已卓絕,難不成是薛衣人?不可能,薛笑人死後,他就徹底隐退江湖了。”
“我說,老臭蟲你說話啊!別盯着那紅衣看了。”胡鐵花進屋後,楚留香就背對他站着,只看向那塌上的紅衣。
胡鐵花其實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從石觀音手下死裏逃生,離開大漠時楚留香與雲善淵竟是定下了三年之約。
胡鐵花自小認識楚留香,楚留香是什麽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可能沒姬冰雁看得那麽明白,但他覺得他懂楚留香。
楚留香風流多情,潇灑如風,不會束縛自己,這樣一個人會為了誰定下來嗎?
這些年行走江湖,楚留香确實在改變,越來越從容沉穩,但也沒變得會想要在一處安定下來。不過,雲善淵也不是那種安于一隅的人。這兩人半斤八兩,也不算是誰綁着誰。如此想來,也沒有不合适的地方。
三年前,胡鐵花卻還是不太相信楚留香能等三年。即便等過了這三年,往後的日子也說不清楚。
可是一眨眼,楚留香還就等了三年,甚至就連成親的新衣都準備好了。着實吓得胡鐵花醉了三天,差點就醉得去華山找高亞男了。還好,他醉得徹底,只在夢裏見了高亞男。
今天應該就是楚留香與雲善淵相約的日子。有必要一整天看着紅衣嗎?等到新婚過後,指不定誰先淡了感情。
“老臭蟲,別看衣服了,人就回來了,看人就行。”胡鐵花走到楚留香身後,這才發現了不妥,他的餘光瞥見楚留香的鞋面上竟是有了一圈水漬。
不,那不是水,是淚。
胡鐵花握着酒壇的手,抖了一下,他疾步轉到了楚留香面前,看清了楚留香臉上的淚痕,而楚留香手中緊緊攥住了一封信。
楚留香終是說話了,他的語氣平淡到了極致,“那個殺了史天王的人,她失約了,她不會回來了。”
楚留香說着摸向了榻上的紅衣,輕輕地摸着,慢慢地摸着,新衣未着,而此生他也都不會再穿上了。
‘香香,如果你收到這封信,那麽我終是沒能從九死裏得到一生。史天王一戰迫在眉睫,無人可代,我必須應戰。在上船前,我回過頭看着岸,希望能有太湖一聚,也希望能随你出海見一見你的師父,可是你我皆知世間沒有兩全法,有些事只能看天意。
我想不需多說什麽,你知我,正如你在此也會如此行事。我們算得上是志趣相投、處事相近、相契相合。
有人認為劍道是孤獨之道,有人認為劍道是無情之道,好像拿起了劍就一定要孤單一身才是對的。但是大道三千,本就有無數的道,既有無情道,也就便存在有情道,既有絕情道,就有癡情道。
而我心中的劍道,不是為了劍而習劍,是要誠于自己的心。
誠于心,所以我活過,來過,愛過,我不悔,也已經足夠了。
至于我們,不必強求。如果有緣,死生之後,也許再見。如果無緣,那就放下吧。
善淵絕筆’
楚留香能字字清晰地背出這封信所處述,字字句句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懂雲善淵,所以可以理解她的選擇。正如她所言,易地而處,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但是,他無法如此釋懷。
他們之間遠非一般的男女之情,雲善淵離開了,他失去的不只愛人,是失去了摯友,是失去了他想要的未來。
楚留香知道雲善淵的愛情是淡淡的,不糾纏、不炙熱,這和他一樣,比起心動、喜歡、厮守一處,他們還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不會有朝朝暮暮,而是心安處便是家。
這份感情裏,他陷得早了一步,他陷得深了一些,這沒有不好。
當遇到一個人,讓你心動喜歡,又是志趣相投、處事相近、相契相合,為什麽不試着走到一起?他們不會束縛了彼此,卻能給彼此一份細水長流的感情,他為什麽要拒絕。
越是高手越是寂寞,誰不想要一處心安,這種心安是常人不懂的,高手太難遇到另一個高手了。所以他與無花才是朋友,但是無花死了。所以他愛上了雲善淵,而雲善淵也離開了。
世間是有百花好,可他已經見過很多花,終是愛上了一片雲。
事到如今,他回不了頭了,誰讓這份愛不是單薄的愛戀,它含括了太多,一旦失去,讓他不能再是從前的楚留香。
胡鐵花看着楚留香只是摸着鮮紅的新衣不說話,他是心中發慌,便将手裏的酒壇遞給了楚留香,“老臭蟲,喝酒吧。喝了酒,時間總會帶走一切的。”
“不必了,我不喝酒,喝了也是徒勞。最怕是醉後,在夢裏一晌貪歡。”
楚留香看着胡鐵花搖了搖頭,他将手裏的信疊好放入懷中,一掌震碎了榻上的紅衣。
胡鐵花看着榻上的紅衣碎成片片,他拉住了楚留香的胳膊,“你打算去哪?”
“天大地大,我哪裏不能去?”楚留香笑了起來,笑容仿佛還如昨日般從容,“我沒事,你放心。我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說着就肆意地笑了,在胡鐵花看來是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好似楚留香是楚留香才是一種過錯。
後來的十幾年裏,胡鐵花沒有再見到過楚留香。
江湖上還有香帥的傳聞,比如他與水母陰姬一戰,水母陰姬此後閉關不出。諸如此類,江湖還是那個風雲莫測的江湖,總有需要香帥的地方。
不過一代新人換舊人,香帥之名終是慢慢隐去。
這些年裏,蘇蓉蓉最先嫁人了,李紅.袖與宋甜兒也都先後找到了意中人。太湖上的那條船,已經太久沒有人居住,人去船空。
胡鐵花知道楚留香還活着,卻是不知他活在了哪裏。
胡鐵花三十九歲那年,他在華山腳下又遇到了高亞男。
兩人相對而立,高亞男像是老朋友一樣對他打了招呼,他們竟是能坐下來好好聊天。高亞男再也不是追着他,想要兩人成親的高亞男。兩人說起了年少時分,說起了枯梅大師還活着的時候,說起了這些年的經歷。
然後,胡鐵花看着高亞男上了華山。
他的記憶裏幾乎沒有目送高亞男離開,一直都是他把背影留給了高亞男。
此時此刻,他終于是懂了什麽,也終于明白當年楚留香的變化,但他的心更空了,而他早就回不了頭了。
楚留香消失在了江湖的傳聞裏,他去唐古拉山見了張丹楓。
此處已經是玄機門的駐地,十多年裏張丹楓也時不時出現在江湖,他在武學上造詣也越來越高,但他們并沒有機會見一面。
“你來了。今日還有一位客人,你也認識。”
張丹楓見到了楚留香,年近四十的楚留香與記憶中的香帥在容貌上沒與太多變化,可是張丹楓知道楚留香的那抹淡然笑容已然不同。
楚留香微微點頭,對于那位客人是誰并沒太大的興趣。“我就是來看看,如你我能戰一場那就更好。”
張丹楓沉默了片刻答應了,“好,切磋一番也好。不過,還是要先招呼客人。”
這位客人是張潔潔,她并非一人前來,還有一雙兒女與她的丈夫。
張潔潔本是為了雲善淵而來,她終是找到了一個男人,願意陪她厮守在麻衣教。但是她沒有忘了雲善淵曾言,有些不妥當的規矩也該改一改。
當張潔潔終于改了麻衣教的規矩,就想到要來外面找雲善淵一聚,十幾年後在江湖上沒聽說雲善淵的名字,亦是沒有了楚留香的傳聞。
于是,張潔潔去了玄機門,知道了早在十多年前雲善淵對戰史天王,葬身大海。
張潔潔見到了楚留香,她知道楚留香變了。
當年的楚留香溫柔如風,眼中對一人有情。如今的楚留香依舊溫柔如風,可眼中卻如同深淵難測。
張潔潔覺得有些慶幸,她沒有選擇像楚留香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不會陪她在麻衣教十多年,因為單薄的愛戀留不住他,即便人在心也不在。就算她放手讓其離開,說是成全,但她總不可能如同現在這般,一家四口生活得開開心心。
命運就是一個圈,沒圈住她,就圈住他。
雲善淵之于楚留香不是單薄的愛戀,楚留香也就不能變回那個風流浪子。那些單薄的喜歡怎麽能再讓楚留香歡顏。
兩人沒有聊天,他們能說的只有一人,可那人已經不在了。
楚留香等張丹楓送走了張潔潔。
在兩人交手之前,他先是彈了一曲《蒼江夜雨》。
他并不善于琴,從前去青樓中聽過曲,從前無花為他彈過曲,從前在蝙蝠島岩洞中雲善淵以杯代琴奏過曲,後來他學會了這首《蒼江夜雨》,無需再等旁人為他彈起。
張丹楓不知如何去形容楚留香的琴音,說他無情,他還有情,說他有情,情又在何處。
“楚兄,快要十五年了。你還是不能放下嗎?”
“我又真的得到過嗎?”楚留香微笑着喝了茶,他想要的來不及真的開始就戛然而止,即便相知相契又能如何。“那麽何談放下。”
張丹楓沉默後說到,“楚兄,人死不能複生。”
楚留香搖了搖頭,“張兄,你其實也知道,她沒有死,她是離開了。雲善淵不是雲蕾,從一開始就不是。”
人太聰明未必是幸事。
楚留香聽姬冰雁說起過他與雲善淵的初見,一個失憶的女孩不該是那個樣子。當年姬冰雁不會多言多問,因為雲善淵是他的朋友。而後,雲重認出了雲善淵居然是他的妹妹雲蕾,這就更加佐證了雲善淵不是雲蕾。
張丹楓嘆了一口氣,“所以呢?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楚兄,即便大道三千,有緣再見。但是那時,前塵盡忘,你也不是你了,她也不是她了。”
楚留香遠望山峰上的皚皚白雪,任由淩冽的風拂面而過,“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期待上蒼給我幾乎不可能的一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