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陳近南進了屋,看到了病床昏睡的胤禛,他先把金麒麟交給了雲善淵。“你知道這暗號,看來也從你母親那裏聽過其他的事情了?”
雲善淵拿着金麒麟,這東西是史湘雲父母留下來,讓她從小帶着的,怎麽和陳近南扯上關系了?“我一出生,母親就過世了,她沒說過什麽。剛才的話是從綁架我的人那裏聽來的。”
陳近南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他微微點頭,“那令堂是不是姓袁?”
雲善淵仔細想着史湘雲的記憶,墓碑上是史門袁氏之墓,她點了點頭。“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陳近南打量了雲善淵一番,“我只是在一位故人處見過金麒麟而已,你可別再給當了。現在收拾你和他的東西,跟我走吧。”
雲善淵這時靈光一閃,踏破鐵鞋無覓處,陳近南的武功不錯,他應該會認識什麽神醫吧?
“陳總舵主,我跟你走沒問題,但我的朋友高燒不退。你要帶走我們,帶走活人總比半死不活的好。他這模樣也走不了,能不能先幫他把燒給退了?”
“呵呵呵。”陳近南笑着搖頭,“你知道我是誰,那你也知道他是誰了!我為什麽要救清廷的鞑子,還是康熙的兒子!他只要不在我手裏咽氣,我管他燒成什麽樣子。想當年清軍入關,白骨壘壘,陰魂遍野。而你,你最不該為他求情。”
雲善淵也大概聽說這段歷史,但歷史離她太遠,艾四才是活在眼前的人。
如果重回那段時光,她必然會拿起刀劍與清軍相殺,可活在當下,她不能見死不救,人有時就是這樣可笑與矛盾。哪怕是此刻救人,而某一天又要殺人。
“陳總舵主,一個健康的四阿哥比一個病危的四阿哥有用多了。三藩已平,現在施琅對臺灣出兵,你要的是人質去談條件,而不是康熙一怒之下的炮火。”
陳近南聽後微微愣了愣問,“你多大了?”
雲善淵回答,“七歲。”
“七歲啊——”陳近南起身抓住了雲善淵的手腕,朝她脈上搭了兩指,然後嘆了一口氣,“根骨絕佳,可惜,可惜了。”
雲善淵更不懂陳近南的意思了,這些都先放到一邊。她再問了一次,“都說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陳總舵主如此英雄人物,不會與小孩子斤斤計較吧?那些恩怨是非,與康熙結算就罷了,難道真要世世代代仇恨永固嗎?”
陳近南閉了閉眼,眼神深沉地凝視了雲善淵片刻,終是走到了病床邊扶起胤禛,先在他的身上用手指點了幾處穴道,然後雙手貼住他的後背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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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胤禛的頭上滲出了汗珠,陳近南收回了手掌,從床塌上站了起來。“這一出汗,他的燒就能退了。至于能不能養好身體,就要看他的命了。今夜,我們必須上路。”
胤禛沒多久就清醒過來,開口就問,“是誰來了?我隐約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背上傳來,現在身體舒暢多了。”
“陳近南。”雲善淵當然不會傻到和盤托出有關金麒麟的事情,“他找到我們了,今夜就要帶我們走。”
胤禛低眸不語,陳近南會救他多半是被雲善淵說服了,他片刻後才說,“看來是該來的逃不掉,死罪活罪總要挑一樣。至于陳近南……”
雲善淵不問胤禛未盡之語的意思,如果陳近南沒有出手救治,即便胤禛暫時死不了,但持續高燒恐怕也會變成傻子。反賊的頭目出手救了他,其中滋味只有他自己體會。
“臺灣在打仗,我們這一去就真成了人質。到時候只怕不是陳近南說了算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胤禛岔開了話題,“我想喝粥,你讓夥計去煮一點來。”
雲善淵出了屋子,她還有一些問題要問陳近南。
陳近南就在醫館的後方庭院裏,他一個人坐在石桌前,看到雲善淵走來就先開口了,“如果你想問金麒麟的事情,我沒什麽能告訴你的。我與你的母親并不認識,是在別處見過金麒麟。至于是在哪裏,你不必知道。早晚你都要回京城史家,很多事情不知道才好。”
對這種話到嘴邊就是不說明白的情況,雲善淵是無可奈何又憋氣,如果不說就徹底別說,留個懸念做什麽。
“總舵主可否告知我,金麒麟是否與天地會有關?”
陳近南搖頭,“不是。你別問了。我說了,你會回史家,史家如今一門雙侯,前塵往事的确與你們小輩無關。”
雲善淵看着陳近南,見他态度堅決不可改變,就問起了別的,“那我真有習武的天賦嗎?陳總舵主可知誰能收我為徒。”
陳近南聽了這個問題,盯着雲善淵看了一會輕笑出聲,“你問我這個問題,着實有些荒唐。我可成不了你的師父。收你為徒?史家大小姐舞刀弄槍?你放着錦衣玉食不要,想走江湖路?這幾天下來你們的日子應該不好過吧?
前人有雲‘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事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你可知,江湖并不是什麽美好的地方。”
雲善淵了解得點頭,她知道世間并無真的世外桃源、太平無争之地。只是在深宅大院與江湖飄零之間,她願意是後者,起碼不用與幾個女人争一個男人,更不是死在四四方方的一隅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我還是想學劍,走山河萬裏。起碼有片刻是心自由、身自由,也許有一天可以得大自由。”
陳近南沉默不語,擡頭看向遠方的天。今天,晴空萬裏。
“我聽說過那樣的江湖,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可那都是很遙遠的傳說了。我知道我去不了,而你更與刀光劍影無關。”
陳近南說到這裏看向雲善淵,“年少時有夢想很好,可年紀漸長就會明白堅守一份夢想也會很痛苦。孩子,放棄吧。”
雲善淵看着陳近南站起來走向前堂,他的雙鬓已經花白,背影有些蕭索。
她坐在了剛剛陳近南所坐的石凳上。
陳近南此般人物,有理想與堅持,忠于臺灣鄭家,致力于清複明,卻也有所為有所不為,守着仁義之道,從他會救胤禛就可見一斑。
只是,雲善淵在短短逃亡的幾天內,可以感覺到這個江湖已經不是前人的江湖,世間沒有第二個陳近南,更無與他志同道合的人物,他的抱負與夢想只怕是一生難償。
盡管如此,雲善淵還是想有夢想,不然她何必重活,萬一一不小心夢想就實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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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陳近南帶着雲善淵與胤禛上路了,駕着一輛馬車帶兩人到了渡口邊,坐船順流而下,然後意圖直接出海,直奔臺灣鄭家。
出發之前,雲善淵多嘴了一句,她暗示陳近南,如今康熙對臺灣用兵,陳近南忠于鄭經,可是鄭經早就重病纏身,一旦鄭經亡故,鄭家就難免有一場權力之争。涉及到這種繼承位之争中,難保不會惹上殺身之禍。
而根據鹿鼎之事的記載,陳近南就是死于鄭克爽與馮錫範之手。這個世界裏很多事情的時間線與她所知的故事有些偏差,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陳近南并未對此說一言半語,一行三人到了海邊之時,陳近南得到天地會的消息,施琅已經圍攻臺灣,正追殺馮錫範與鄭克爽往通吃島的方向去了。
“我們改道通吃島。”陳近南對船夫如此說。
雲善淵才不想去通吃島,馮錫範武功不低,為人是心狠手辣、陰險至極,這時遇上能有好處?她與胤禛很有被撕票的危險。
她對陳近南說,“難道你不關心鄭家大公子的情況?這時候,你難道不該去臺灣才對?”
陳近南只是簡單地說,“施琅的家人被鄭王爺所殺,他不會放過二公子。比起大公子,眼下被施琅追殺的二公子有性命之憂,我必須去通吃島。”
“你這是愚忠!”雲善淵聽後皺眉,這人說着反清複明,可為什麽不能把眼光放在關鍵點上,“關鍵時候,取舍很重要!有舍才有得!”
陳近南對雲善淵笑了笑,笑容有些悲涼,“所以我說了,夢想很美,但它也很沉重。如今早就是眼前無路可回頭了。”
“誰說不能回頭的!你可以不去的。”雲善淵仍在争取,但陳近南一手提着她,一手提起沉着臉色的胤禛飛身上了船。
上船之後,陳近南就把雲善淵與胤禛關到了船艙中,不再與兩人見面,讓船夫加速前往通吃島。
船艙裏,胤禛說起了鄭家次子,“我聽說過鄭克爽與馮錫範,這兩人與陳近南并不是一種人,等會務必要小心。”
雲善淵心中惴惴,她無法判斷島上如今的局面如何,船上武功最高的那個人趕着去送死,她與胤禛這兩個不能反抗的,有智謀卻也抵不過死心眼。
“小心在絕對實力面前,恐怕是沒多大作用的。”
胤禛沒有說話,他明白這個道理。
他閉上了眼睛,想着近日來的遭遇,心中堅定了某個想法,必須要有實權,否則他只能是別人手裏的棋子而已。
船只的航速開到了最大,夕陽西下,船只靠近了通吃島,而那裏已有幾艘大船圍住了海岸線。
陳近南打開船艙門看向了雲善淵與胤禛,目光在雲善淵身上停留了幾秒,最終只抓住了胤禛。
陳近南對雲善淵說,“你一個女流之輩就留在船上吧。須知慧極必傷,你別做傻事。”
雲善淵見陳近南是毫不遲疑地帶走了胤禛,她追出了船艙,只看到飛身而去的背影。
她朝着兩人的背影大喊,“是你別做傻事才對!不能讓四、四哥出事!你自己也要……”
小心兩字未說完,兩人的背影已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