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韓氏醫館的大夫見胤禛暈了那是直皺眉頭,看着雲善淵問,“小女娃,你有錢看病嗎?你哥哥燒成這樣,一般的藥根本治不好他的病。住在醫館裏還要付住宿費的,要是沒七八兩銀子,也就不必看病了,直接給他買一副薄棺。”
雲善淵捏着裝有七十四枚銅錢的錢袋,想到脖子上的金麒麟,都走到這一步了,只得把這挂件給當了。“我有錢,就請你開藥吧。”
大夫搖頭,這兩個孩子穿的是洗了又洗的舊衣服,還是不合身的舊衣服,哪像是有錢的樣子。可別說氣質不同,這年頭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從前再怎麽富裕,落魄了就是落魄了。
“我不是不給你哥哥治病,但我這也不是善堂,一般的藥材也就罷了,你哥哥這病也要用狠藥才行。而且恐怕要反複一段時間,你得确保能付得起那麽久的藥費。”
雲善淵一把扯下了脖子上的金麒麟,“這個應該夠所有的藥費吧!少說也有四五兩黃金,一兩黃金可兌十兩白銀。我現在就去當鋪給當了,你說着城裏哪一家當鋪最靠譜?”
大夫見到那做工精致的金麒麟,看向雲善淵的眼神就變了,這等做工的金飾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他笑着說,“城裏有三家大的當鋪,吉峰、呈祥、彙鴻當鋪。從醫館出去右轉,最近的就是吉峰當鋪。我讓夥計和你一起去,你一個小女孩不安全。”
雲善淵沒把大夫前後不一的态度放在心上,惡人、惡狗、小人,這世上什麽稀奇古怪的角色都有。
“那就麻煩你給我找一位夥計了,我也能快去快回。”
大夫立馬就指了一位看上去高大的夥計,陪着雲善淵去當鋪。不過雲善淵沒在吉峰當鋪當了金麒麟,他家把價格壓得太低了,而是走到了最遠的彙鴻當鋪,以二十兩銀子做了活當。
徐州城的治安還沒淪落到白天搶錢的地步,雲善淵也不敢放松警惕,暗中提防着四周,當鋪周圍有小攤販也有街角乞讨的人,他們都沒怎麽把眼神放在雲善淵身上。
雲善淵與藥鋪夥計回了醫館,有了治病的錢,大夫也就放手用藥了。
雲善淵與胤禛暫且在醫館住了下來。胤禛高燒反複了好幾次,大夫說他這是受了驚吓、又是過度勞累、外加一段時間的脾胃不和,要命的是再來了濕邪入體,這燒就很難徹底退下去。
這樣一折騰就是五天時間。期間,雲善淵道聽途說了關于徐仁的事情,好像知府家的這個庶子最近心情不怎麽好,又在青樓裏打傷了幾位姑娘。
這是醫館夥計說的八卦,青樓的姑娘受傷了,也要請大夫看病,卻不是在這家醫館,此處坐診大夫不願接這種不幹淨的活,所以青樓多半都去城東的某家醫館請大夫治病。醫館之間對彼此的患者來源多少都了解一些,夥計也時常會說起這些八卦。
雲善淵聽到徐仁的作為,她并沒閑心為青樓姑娘感嘆一番,因為胤禛的病症着實得不到根治,時好時壞,整個人以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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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留在徐州,不知何時會撞到徐仁的手裏,也極有可能被天地會的人發現,而看病是件掏空錢財的事情,并沒有第二個金麒麟再去典當了。
第七天夜裏,胤禛又發起了高燒來。
雲善淵早就考慮要換一家醫館,但她打聽過,在徐州城裏這家醫館韓大夫的醫術是最好的,除非她能找到一位游方郎中,否則整個徐州城找不到更好的大夫。
“這是最後一帖藥。” 韓大夫給胤禛把脈後說,“狠藥傷身,他的身體承受不住更猛的藥了。這一貼藥吃完,如果還燒得那麽高,我也是無能為力了。”
雲善淵看着昏迷的胤禛,她已經把所知的物理降溫法,例如濕毛巾冷敷、酒精擦拭身體都用過了,也不是沒效果,但胤禛的熱度反反複複,終是無法對病情有根治的效果。
“還沒到最後那一刻,他不會撐不過去的。”雲善淵這話不知是對韓大夫還是對自己說的,愛新覺羅·胤禛是以後的雍正帝,他怎麽會就這樣死去。
韓大夫嘆了一口氣,出去讓夥計煎藥了,這一碗藥被硬灌到了胤禛嘴裏,讓他喝了下去。
雲善淵坐在病床邊,希望胤禛能熬過這個晚上。她對正史上的雍正皇帝了解得并不深,所謂史書記載的都是冰山一角,功過是非都離她太遠。
可是病床上的艾四卻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接觸的第一個人,他們一起從綁匪手裏逃了出來,一起躲過了惡狗的攻擊。雖然相處了短短幾天,但發生的事仿佛長的過了好幾年。
“汗阿瑪,額娘……”胤禛昏沉中呢喃着這兩個詞,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然後抓到了雲善淵的手。
雲善淵握住了胤禛的手,低聲說到,“胤禛,你應該要好好活着,我們都應該好好活着。”
兩只手握在一起,可這一夜胤禛的熱度并未退去。
第二天早上,韓大夫再給胤禛把脈,他除了搖頭,已經無計可施。“女娃,你還有什麽要對你哥哥說的?我可以施針讓他清醒片刻。”
雲善淵些許茫然地看了看韓大夫,說什麽?
他們是萍水相逢,對真實的身份只字不提,他們還沒來得及成為朋友。她知道艾四有些不茍言笑,卻并非不懂變通的人,臨死關頭會有一份仁心讓她先逃。
就只有這麽多,也只來得及知道這麽多。
她不知道艾四具體幾歲,生辰何日,在宮裏過什麽樣的日子,為什麽會出宮,為什麽會遇到天地會的綁架。
“可以讓他醒過來嗎?”雲善淵看向大夫,“能讓他醒,就不能施針讓他退燒?就沒有可以起死回生的針灸術嗎?什麽妙術神針之類的?”
韓大夫搖頭,“你說的那種大夫是傳說中的江湖中人,我從沒見過。我只能讓他清醒片刻,然後盡力多拖些時日。”
韓大夫給胤禛針灸後,胤禛就慢慢睜開了眼睛。
胤禛朝着雲善淵擡了擡手,示意她靠近床邊,等韓大夫出了門才低聲說,“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你找一家靠譜的船家回京。回去之後,不用對任何人說你見過我。記住,別說你見過我,就說是京城當日鬧事後,你被人群沖散了,迷了路才沒能回家。”
雲善淵看到胤禛認真的神色,他的言下之意太過明顯。
兩人被綁,四阿哥死了,她回了京,康熙如何能放過她,必然會受連坐之罪。之前就是因為明白此中的關聯,雲善淵才沒有想過放棄胤禛單獨逃走,而此時胤禛卻主動提出了這一點。
雲善淵問,“你寧可做孤魂野鬼嗎?”
胤禛笑了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事情帶到墳墓裏未嘗不好。你走吧,兩個總要活一個。”
雲善淵深深看了胤禛一眼,居然覺得看着這個月亮頭不再是很可笑了。
“我不走,我們還沒到放棄的時候。那個大夫顯然見識不夠,我知道一定有可以救命的大夫。獨擅灸法胡青牛、診脈聖手平一指、亦毒亦藥程靈素,從前有那些厲害的大夫,現在不可能一位傳人都沒有。”
“你說的人,我都沒聽說過。”胤禛又笑了起來,他靠在枕頭上,伸手摸了摸雲善淵的頭發,“那些都是話本裏的人吧?你還小,別看那些離奇的市井話本了,那裏面的故事多半都是假的。”
“他們都是存在過的!”雲善淵反駁到,找到江湖中的奇人異士,即便有什麽殺一人救一人的規矩,好歹也是希望。
胤禛不再就此問題糾纏下去,“聽話,你走吧。我并不算孤魂野鬼,即便活了十年不到,臨死之前知道有人真心不希望艾四死去。這就夠了。”
雲善淵不能體會胤禛在宮中究竟是怎麽活着,他才十歲不到,可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但對她來說,這樣不夠。她難道要再次輸給命運?
此時,在彙鴻當鋪裏,一位氣度卓然的中年人站在庫房前,看着雲善淵典當的金麒麟神色複雜地問,“這金麒麟是什麽時候收來的?”
“總舵主,這東西有什麽不妥之處嗎?七天前,一位女扮男裝的小女孩典當的金麒麟。那日,韓氏醫館的夥計一同來的。”
當鋪管事拿出了活當的契約,“人應該還沒走,就在城西的韓氏醫館裏呆着。”
陳近南拿起金麒麟細細看着,上面并無刻字,卻是能在背後的麒麟雕紋中看出些不一般來。
“韓氏醫館。”他對當鋪管事說,“把活契給我,把這東西從賬上消了,缺的銀量我給補上。”
當鋪管事不解其意,但毫無質疑地就按照陳近南的話做了。
韓氏醫館中,雲善淵還在想着要如何去找一位醫術出神入化的大夫,韓大夫就敲響了門。
雲善淵一開門,先注意到了韓大夫身後站的中年人。
她一時也不知怎麽去描述這個中年人,他與她來此見過的人都不一樣,外表像是中年書生文質彬彬,但又有股截然不同的氣質。
“史家大小姐,這是你的東西。”中年人說着就拿出了金麒麟,“令堂可是姓袁?”
雲善淵不解其意,卻在很快對中年人的身份有了猜測,她緩緩說到,“地震高崗,一派西山千古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