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唐訴樂呵呵地搓完盤子, 心裏開始盤算起今天的行程。
帝都和B城不同, 他在這兒待了挺長時間，該怎麽出行方便他最是了解, 所以帶林鷺去好玩的地方完全沒問題。
想着，他向書房走去。
最後到底要去哪兒還是得看她喜歡。
書房的門開着。
這是整個屋子采光最好的地方，白日陽光穿過偌大的落地玻璃窗, 在淺色的地磚上灑下點點餘晖。
他喜歡的人正坐在書桌前，因為是在家的緣故, 她将頭發随意地紮了個馬尾, 頭頂有一撮短的沒能紮上,像根呆毛一樣微微翹起。
她不知道在看什麽，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電腦屏幕上，表情很呆，和只反應慢半拍的倉鼠似得，連他過來都沒發現。
但她坐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唐訴一時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他走到她旁邊, 一手撐在書桌上, 向屏幕看去。
右邊豎着個QQ好友列表。
QQ啊……
為什麽看個QQ也能看得這麽專注？
他覺得稀奇，便又仔細看了眼。
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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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人從下至下一桶冷水向他澆來, 唐訴立時後脊冰涼，身體一下變得無比僵硬。
純黑的頭像。
名為“無”的ID。
即使十年過去也沒有任何變化的QQ, 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漏在她的眼前。
她甚至還翻到了好友列表, 看着在特別關心中那個唯一的頭像上，那是自十年前以來, 就再沒亮起來的名字。
名為“林小鳥”的ID。
唐訴沉默半晌，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說什麽都是錯的。
就在他擠破腦汁組織語言時，林鷺突然開了口。
她向來滿不在乎的聲音中竟帶了絲明顯的顫抖：“這是……這是什麽？”
唐訴一愣。
她突然側過身，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在水中抓住了能帶她上岸的藤蔓，那樣的使勁用力。
“是你嗎！”她剛才還顫抖的聲音一下拔高。
唐訴從沒見過她這樣緊張又急切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她為何會露出這種表情。
明明是她沒再沒給過答案，明明等了十年的人是他。
為什麽這一刻會覺得她似乎是……有些悲傷？
不過到了這種時候，唐訴也不會再隐瞞，他點了點頭，緩緩說出兩個字：“是我。”
她聽後怔了片刻，然後慢慢地放開了他的手臂，從座位上站起來。
她似乎是要往外走，唐訴反應過來，拉住她的手腕。
他以為她氣得是自己隐瞞了這件事，嘆了口氣，道着歉。
“對不起，我也不想瞞着你，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她卻冷冷地說了句：“放手。”
唐訴自然不肯放，又繼續道：“你不要生我氣，我從那時起直到現在都是喜歡……”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回正了頭。
唐訴一下僵在原地，那個“你”字再怎樣都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她眼裏緒滿了淚水，正一顆緊接着一顆的往下掉，臉頰上全是眼淚劃過的痕跡。
他以前一直覺得她堅強，覺得她什麽事都喜歡自己扛下來。他曾想過有朝一日她能依賴自己，有什麽難過的事、委屈的事都能在他面前發洩出來。
但他從未想過，第一次見到她哭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而那個讓她難過和委屈的人，會是他。
她啞着嗓子又重複了遍：“放手。”
唐訴便将手松開了。
她頭也不回的出了書房，不一會兒，他聽到大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
——————十七歲的唐訴什麽都沒有，只有一身戾氣。
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父母又在吵架，他已經見怪不怪了，要是哪天他們能和平共處，他才會覺得那是奇跡。
哦。
差點忘了。
他們也是能和平共處的——在媒體鏡頭面前。
進了學校，周圍都是對他指指點點的議論聲，生怕他聽不到似得，聲音一點都沒收斂。
“啊這就是那個唐訴……演過《xxx》和《xxxxx》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爸媽是唐正周和趙思茵啊！唐正周的電影都超經典的，我媽還珍藏了好多趙思茵的唱片來着！”
“模範夫妻啊，我看采訪感覺他們一家特別幸福！有一次趙思茵說唐正周舍不得她生孩子受苦，而且怕孩子奪走她的注意力，當時和她鬧了好久的別扭。結果生下唐訴來最高興的卻是唐正周，抱着剛生下來的唐訴怎麽都不肯放手，臉都快笑爛了。”
“哇這也太可愛了吧！羨慕死了我！”
“你們說，我去找唐訴要簽名他會給嗎？”
“最好還是不要吧……我聽說他從來不給人簽名的，而且脾氣不怎麽好，也沒什麽朋友，有點不好接近。”
“切，這麽高傲的嗎？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噓小聲點……”
這些議論唐訴也都見怪不怪。
他在這學校待了兩年，如今已經高三，這樣的議論他耳朵都要聽起繭了，沒有新意。
進了班上，由于身處高三，大部分人都在埋頭學習，也有極小部分的在互相聊着天，見他進教室，紛紛側目看了眼。
不過好歹同窗兩年，他們早就習慣了他的存在，這一眼看過後，又各自該幹嘛幹嘛。
也正是因為如此，教室倒成了唐訴最喜歡待的空間，在令人惡心和窒息的外面，這裏是唯一能呼吸的地方。
“早啊，”前桌的男生還給他打了個招呼，這是唐訴平時享受不到的待遇，他确實沒什麽朋友。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前桌的男生最近變得特別友好，總是和他搭話，有時候還能無視他的冷漠，在那裏自說自話。
唐訴只點了點頭算作回答。
說實話，朋友這種東西，他其實是拒絕的。
誰能保證他們是否真心呢？如果不能保證，那又何必給自己找堵受。
他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前桌的人又轉過頭來問他：“吃早飯沒啊？我偷偷帶了小籠包過來，要不要吃一個？”
“吃過了。”
“哦，那你是沒機會享受我這美食了，家裏的家政阿姨自己包的，啧，不是我吹，味道絕了。”
唐訴又淡淡地“嗯”了聲。
旁邊有人道：“杜銘和，不要在教室裏吃東西！味兒好大，要吃出去吃！”
杜銘和倒是厚臉皮：“別慌別慌，給我兩分鐘，瞬間就能吃完。你要不要來一個？……喏，盡管拿，別客氣。”
等杜銘和吃完，又插了盒牛奶，轉過頭看唐訴。
“今天聽說要考數學，完都完了，我怕又得是倒數幾個了。”
唐訴沒說話，希望這人能有點自知之明，別再來煩他。
結果杜銘和并不能領會，語氣還變成了懇求：“怎麽樣……數學第一名，要不要幫幫我這個可憐的倒數，只要選擇題就行了……我不想回家吃筍子炒肉啊！”
唐訴一時覺得這人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但他同時莫名又有些……開心？
原來這人是因為這個才煩了自己好幾天啊，雖說也有目的，但相比之下，這目的真是單純多了。
作弊嗎？
試一試也不是不可以。
筆杆在手裏飛快地轉着，他最後點了點頭：“行。”
杜銘和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答應，等到反應過來時，差點沒激動地抱住他的大腿嚎。
“嗷嗷這也太感人了吧，你這個兄弟我認定了！”
這弊最後自然也成功作了。
杜銘和千恩萬謝，一副要以身相許的模樣，比平時的話還多了不少。唐訴自知道他那單純又弱智的目的過後，少了些防備，偶爾也會回他一兩句，兩人有時甚至像是朋友一樣，約起去隐蔽的地方抽根煙或者一起去食堂啥的。
有天放學，唐訴想着去趟廁所。
他們教室所在樓層的廁所人有些多，因為放學的緣故，估計教學樓的廁所都人多，唐訴便繞了圈去行政樓的廁所。
好巧不巧，在去行政樓的小路上，聽到了杜銘和的聲音。
唐訴隔近了些，看到杜銘和正和外班的一個人在抽煙。
“還不是我追的那個學妹聽到我和唐訴在一個班後，非要我去找唐訴要到簽名才答應我。你以為我想熱臉貼冷屁股啊，他就差沒用鼻孔看我了，整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
熟悉的聲音傳到耳中，像是進了塊石頭，讓人怪不舒服的。
唐訴也不想再聽更多的話，轉身就走了。
談不上難過或者其他情緒。
他其實也算是習慣了。
要辨別人的真心，哪有那麽容易？
回了家，父親唐正周不知道又去哪兒了，只有母親趙思茵在家，她坐在沙發上磨着指甲，見他回來，頭也不擡。
唐訴也沒招呼，自己回了房間。
這是他家的相處方式，三個人，各幹各的，互不相幹。
誰也不愛誰。
丈夫不愛妻子，妻子不愛丈夫。
父母不愛兒子，兒子……
他想到這裏，突然有些想笑，可從嘴裏跑出來的卻只有苦澀，人人都先看到他在外的光鮮，卻沒有一個人在意他到底有沒有穿暖吃飽，過得到底好不好。
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他拿起來一看，是條來自QQ的好友驗證。
順手點了拒絕。
結果過了一會兒，這個好友驗證又跳了出來。
這次還帶了條驗證信息『我不是網絡騙子！』唐訴皺起眉，大概是今晚糟心事太多弄得他心煩，他居然順手點開這人的信息看了起來。
ID名叫林小鳥，頭像是幼稚的卡通人物，才15歲，是個小丫頭片子，在隔壁的B城。
不過網絡上的東西，誰知道是真是假。
他沒打算信，回了個問號後又點了拒絕。
誰知道那邊不依不饒。
似乎是對于加他好友這件事相當執着。
『就是瞎打出來的數字居然能搜到隔壁城市的人，感覺很有緣分啊』……還說不是網絡騙子。
這種爛借口也想得出來。
也許是這爛借口實在是蠢得打緊，一晚上都沒笑的他倒笑了聲出來，然後理所應當的再次拒絕。
這回好一會兒都沒再有動靜。
唐訴原以為那邊終于是肯放棄了，剛準備放下手機，卻不想突然又來了聲震動。
他一看，依然是來自“林小鳥”的好友驗證。
『你信我，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心裏難受』他盯着這句話看了好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到底想了些啥，最後才會鬼使神差地點了同意。
唐訴看了眼空蕩蕩的房間，父母一年可能會進來那麽一次，但更可能是一次都不進來。
也許吧他心裏最深處，隐隐還是有那麽一點期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