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聽到這個問題時,溫時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
相同的問題,陸驚蟄之前也問過,那時溫時只想逃避。
這次不同。或許是接收到了離開的信號,結束和新生總是同時發生。他其實有想過,也做過一些打算,但遲疑不定,不能算是計劃。
現在陸驚蟄又問起,溫時坐立不安,想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你上次說的,我也想過。”
沒有曾經幻想時的期待和開心,可能因為未來中沒有陸驚蟄。
陸驚蟄很認真地傾聽着:“想了什麽?”
“讀書的事,”溫時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對面的陸驚蟄,“想要不要考個大學,但很多年沒讀過書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陸驚蟄說:“你是想讀國內的大學嗎?”
溫時點了下頭:“好像很難。”
他已經二十七歲了,結過一次婚,脫離社會生活很久,一般人大多會嘲笑他這樣的想法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不可能考上。但溫時的确想過,特別是陸驚蟄上次提過之後,決定是自己做的,書是自己要讀,但溫時仍想要從喜歡的人那裏得到鼓勵。
陸驚蟄說:“是有點難。但你不一樣。”
頓了頓,又說出恰當的理由,支持這一結論:“溫時,你很聰明,自學語言都能接到這麽多工作。”
“又努力,所以做什麽都行。”
陸驚蟄是那類很令人信服的人,溫時從未懷疑過他,包括此時此刻,好像也被說服,覺得也沒那麽難了。
陸驚蟄查閱過相關資料,知道像溫時這樣的情況,最好的辦法是找個從事這一行業的複讀機構,持之以恒地複習一年。裏面有專門研究高考的老師和上進的學生,成功率大大提高。陸驚蟄實地考察過一所知名學校,發現裏面的生活條件不大好,還是全封閉的,學校信奉的是安逸令人堕落,艱苦使人奮鬥的理論。陸驚蟄不能認同,曾認真考慮過挖角裏面的老師團隊成為溫時私人教師的可能,後來還是暫時放棄了這一打算,溫時都沒想好。
現在溫時開始想了。
于是,陸驚蟄繼續問:“想過留在西河嗎?”
他的語調很平靜,好像在問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不是必須探究的答案。
溫時偏過頭,本能地逃避這個問題。西河他是不讨厭,但離陸驚蟄太近了,溫時覺得自己應該遠離。
是很不舍又要舍下的人。
氛圍很安靜,片刻後,溫時緩慢地低下頭,目光落在陸驚蟄搭在桌面的手掌上,他知道這個人左手無名指的指腹有一道接近兩厘米的傷疤,是讀書時騎行遇到壞天氣時摔的。
他的習慣不好,總是神游天外,想這些無關的事,而陸驚蟄正在等待自己的回答,所以溫時沒有太多深思熟慮,想什麽就說了:“我想住在一個能看到雪的地方,但不要太冷,也別那麽熱。”
西河和溫時的要求相差甚遠,冬天太冷,夏天很熱,去年還沒下雪。
陸驚蟄站起身,倒了一杯水。
“要求有點高,但一定能找到。”
他是這麽說的。
陸驚蟄又問:“還有什麽別的嗎,想要嘗試的事?”
溫時沒考慮那麽多,有些苦惱地說:“我再想想。”
陸驚蟄笑了笑:“什麽都可以。和未來有關的事,童年的夢想,想就可以,別怕犯錯。”
溫時擡起頭,與站在不遠處的陸驚蟄對視,似乎很不解:“為什麽?”
一般的父母都很怕小孩犯錯,希望孩子能有順利的人生,一輩子只做一份穩定的工作,只擁有一次忠貞的婚姻,沒有意外。
溫時活到二十多歲,說起來犯下的大錯只有一個,卻讓他的人生變得一團糟。
陸驚蟄很深地看着溫時,面對着溫時好奇的天真的眼,裏面充滿了對自己的信任,好像不吻是一種奢侈的浪費,但還是只能浪費和錯過,他說:“因為,我會幫你,不會讓你跌痛。”
說這句話時,陸驚蟄将手中的水杯遞了過去,很輕地握了一下溫時的指尖,交握的一瞬間很熱,松開得也很快。
杯中的水波蕩漾開來,模糊了視線,一切都好像變得光怪陸離,放大或縮小,溫時看不清陸驚蟄的神情,卻聽得到他的呼吸聲。
他們好像生疏了,陸驚蟄離得遠了。如果是以前,陸驚蟄根本不會松開手。
隔着玻璃杯,陸驚蟄也看了溫時的臉,純真的眼眸,雪白的臉頰,淡粉的嘴唇,像是水中的游魚,又比盛着他的水缸要大,即将溢滿,即将離開,去往新的、更開闊的世界。
他知道不該過多地插手溫時的人生,但又希望溫時像十幾歲的少年那樣揮霍青春,自己會負責幫忙兜底,更希望的是溫時從前失去的時光可以回來,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很喜歡也不能碰,碰了就很怕碎,陸驚蟄此生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溫時眨了下眼,察覺到陸驚蟄正在出神。
一般來說,溫時不會打擾別人,他和任何人之間的關系都沒到那種程度,讓別人放要做的事,遵從他的意願。但這個人是陸驚蟄,溫時就會叫他的名字,想讓他看着自己。
戒煙容易,戒掉陸驚蟄很難。
陸驚蟄回過神,看向溫時。
溫時的頭發更長了,又多,看起來卷曲松軟,像是堆積在天邊的雲霞,泛着柔美的光澤。
陸驚蟄輕聲說了一個音節,表示自己在聽。
這次輪到溫時發問了。
很好心也很善良,他問:“病好了之後,你有什麽想做的?”
很多疾病纏身,需要遵循醫囑,生活中有很多禁忌的病人,也有着心願,想要等痊愈後視線。
陸驚蟄半垂着眼,低聲說:“病得太久了,還沒想好。”
對未來沒有計劃,沒有打算的人變成了陸驚蟄,溫時不知道原因,只好“哦”了一聲,笨拙地說:“沒關系,以後可以慢慢想。”
時間在緩慢地向前行進,就像水只能往低處流淌,難以抗拒,不可挽回。
結束的那一天終将來臨,和陸驚蟄分別,這個夢徹底結束。
溫時不是沒想過。所以開始強迫自己找個房子,挑來挑去,找不到合适的定居地點。他喜歡熟悉的、令他感到安全的地方,此生停留過的城市不多,不想回白石,對故鄉也沒什麽美好回憶,西河好像沒那麽好,卻是他最想留下的地方。
溫時很為此發愁,每天想的太多心情更差,天氣再好也沒用。
貓倒是很無憂無慮,在花叢中蹦來蹦去,沾花惹草,溫時不是那類會嫉妒小動物的人,他撈起貓,認真地問它:“你想去哪呢?”
貓不懂主人的憂愁,覺得這裏就很好,長長地“喵”了幾聲。
溫時很發愁地嘆了口氣:“下次我打印一張全國地圖,讓你選選看。”
貓:“喵?”
溫時還想說什麽,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轉過頭,陸驚蟄站在鐵門前,自己做的這些幼稚而奇怪的事,對方不知道看了多少。
溫時:“……”
一個紳士的人應該對此視而不見,不會戳穿。
陸驚蟄摘下墨鏡,有點好笑地看着溫時,沒有按照他的想法來,而是說:“別和貓嘀嘀咕咕了,要不要出去吃飯?”
溫時的臉在日光下變得很熱,放下貓,往前走了兩步,才想起要去換鞋。
換鞋的同時,陸驚蟄負責幫他整理出門的諸多事宜,把貓抱回去,放上貓糧,所以溫時先上了車。
溫時坐在副駕駛的位置,用手背貼了貼臉頰,太熱了,就想找個什麽東西降溫,發現半開着的儲物箱,裏面是拆散開來的藥品。
溫時愣住了。
對于想要記住的事,溫時的記憶力會很好,記得很牢。和陸驚蟄進行治療的幾個月,溫時的藥物一直在減少,陸驚蟄服用得卻很多。
陸驚蟄工作繁忙,休息的時間不确定,又有需要服藥的病症,所以藥品都是固定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各處都有備用。
儲物櫃中藥物的種類和之前沒有變化,還是一樣的。
陸驚蟄打開車門,看到溫時在查看儲物櫃中的東西,也沒停下動作,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解釋說:“是一些必須要服用的藥物。”
溫時來到後,他的信息素成為陸驚蟄最有效的藥品,陸驚蟄停止了之前服用的藥效重合的絕大多數藥物,只留下很少的一兩種。
不再發生親密的身體關系後,安撫效用不足,陸驚蟄又在醫生的建議下服用輔助藥品。還有一種則是醫生開給Alpha,用于配合治療Omega的信息素依賴症的。
白醫生的診斷結果遞交給了陸驚蟄,溫時不知道。
溫時呆住了。
明明說謊的人可能是陸驚蟄,對方卻表現得很有底氣,很若無其事,好像是溫時誤會了什麽。
溫時總是相信陸驚蟄,質疑他是很難的。但是想了好半天後,溫時還是堅持了自我:“你的藥,為什麽和以前都一樣?醫生不是說,已經找到了新式的治療方案,你不是已經快好了嗎?”
進展得那麽快,藥物種類卻沒有絲毫改變,用的還是副作用明顯的信息素紊亂症特效藥,真的有這樣的可能嗎?
陸驚蟄凝視着溫時,沉默了片刻,大約是沒想過溫時也有這麽固執的時刻。
他的性格就和他的頭發一樣軟,是問稍微超過尺度的問題都會後悔數次的溫時。
“陸驚蟄……”
溫時誠摯地、猶豫不決地發問:“你真的痊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