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時年三月,新的醫療團隊在與舊團隊交接結束後,首次為病患兼投資人出具全面的研究報告。
醫院的窗戶潔淨明亮,充足的光線照進屋內,陸驚蟄坐在沙發上,手中拿着那份長達幾十頁的文件。
周教授,新團隊的領導,以及她的兩個助理坐在對面的沙發。
陸驚蟄低着頭,認真地閱讀着這份身體報告,他的動作不算大,但每一次翻動紙張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回蕩在安靜的辦公室中,仍非常有壓迫力。
這不是一位普通的病人,更是整個團隊的最新資助人。
從記事開始,陸驚蟄就與信息素紊亂症共處了,沒有一位醫生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雖不至于到久病成醫的程度,但是這些相關指标的正常與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從最新的報告來看,仍舊是不健康的,不正常的,與徹底痊愈毫不相幹的。
周教授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性Omega,氣質很和善,查看上一個團隊留下的資料時,第一反應是這麽做是違反醫療條例的,但這些違規的醫療操作發生在私底下,不受監管,屬于灰色地帶,也沒什麽辦法。但研究過後,發現這樣的方法最簡單有效,且比那位徐教授之前的數十年的研究有用的多。
在陸驚蟄未資助他們之前,周教授也一直致力于研究信息素紊亂症,陸驚蟄屬于罕見案例,他的情況在臨床上很少見的案例,沒有能夠照例有效的治療方案。之前她曾遇到過一次,對方病入膏肓,壽數不能算很長,由此寫了幾篇相關論文,提出了一些很有見地的想法,所以才被陸驚蟄選中。
前任團隊離開的原因諱莫如深,周教授也沒有深究的打算,但她得出的結論與之前的別無二致。
陸驚蟄病情可以通過一個Omega的信息素得到緩解,大幅度暴動的Alpha信息素對身體的傷害,達到延長壽命和增高生活質量的目的,但無法真正治愈。
至少現在不行。
終于,陸驚蟄将數十頁的報告完整地看完了,他擡起頭,思考了片刻,平靜地問:“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在新團隊的所有人看來,陸驚蟄都不太像一個信息素紊亂症的患者,他的性情并不狂躁,反而十分冷靜理智,給錢大方,自由度也很高,但這不代表他不強勢。
周教授謹慎地回答:“我們會盡全力的,有之前的研究數據做支撐,相信我們能有新的方向。但是在還未找到新的治療方法前,建議您還是和那位匹配度100%的義工先生保持親密的聯系。”
助理補充道:“還有個方向是人工制造信息素,很多醫藥公司都在做,但成果都不如人意,人工和天然的差別很大,所以這方面可能不太行。”
陸驚蟄聽完了,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辦公室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在那段不算漫長的時間裏,陸驚蟄想了很多。
陸驚蟄希望終結掉和溫時之間的這種關系——生與死,物理意義上的相互依存,他不是不能接受溫時掌握自己的生死,實際上如果對方是溫時,陸驚蟄沒有那麽排斥到一定要解除這樣的束縛,更多的是在這種關系面前,愛、喜歡、所有的感情好像都變得淺薄且不堪一擊。
而溫時也不該再忍受這樣的桎梏。
所以是告訴溫時,還是繼續欺騙他,是陸驚蟄人生中少有的、難以抉擇的難題。
告訴溫時最新的研究成果,是将另一個的生死強加于溫時的生命之上,溫時過于善良,也願意完全地奉獻自我,就像過去的每一次,即使自己會受到傷害。
而永遠欺騙下去似乎是更差的選擇,沒有人想被欺騙,陸驚蟄也不想騙自己喜歡的人。
陸驚蟄希望能和溫時發展出一段純粹的感情,只和喜歡和吸引有關,這麽說來好像過于天真,他十二歲時都不會産生這樣的念頭,但在喜歡上溫時後,他真的是這麽想的。
幾分鐘後,陸驚蟄終于站起身,他說:“先這樣吧。”
周四的下午兩點鐘,溫時接到陸驚蟄的電話,讓他換上外出的衣服,十五分鐘後,會來接他出門。
現在是工作日的下午,陸驚蟄應該還在上班,溫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好像很急,也沒給他拒絕的餘地,所以溫時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給貓加了貓糧,就出了門。
大約五分鐘後,一輛跑車停在他面前。
沒有司機,是陸驚蟄開的車。
陸驚蟄好像早有準備,他不是工作時間的西裝革履,而是換了件薄款風衣,走下來,替溫時打開車門。
這是溫時第二次坐陸驚蟄的車,上一次是在後排,這一次在副駕駛。
汽車正在駛離市區,卻不是前往陸宅的方向。
陸驚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溫時說話,問他今天做了什麽,現在困不困,要不要睡一會兒。
溫時卻一直沒能放下心。他的安全感很少,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熟悉的地方,所以注意力完全放在将要去哪裏上了,對陸驚蟄的問話,回應都慢半拍。
陸驚蟄不是沒有察覺,在出市區前的最後一個紅燈,他停下車,看着七十秒的倒計時,脫掉風衣,單手扔在了後座,好笑地問:“你在想什麽?”
溫時回過神,眨了眨眼,想要掩飾自己的心事:“沒什麽。”
也沒問要去哪,好像對陸驚蟄有無條件的信任,去什麽地方都行,即使他對旅程總是很緊張,但是在陸驚蟄身邊,和他相處,心髒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傳遞與愉悅、快樂、幸福有關的信號,永遠是代表通行的綠燈。
也許事後需要償還,但不是現在,不是此時此刻。
陸驚蟄偏頭看着副駕駛上的溫時,溫時半垂着眼,神态很好看,眼睫的影子落在很白的皮膚上,像是很安靜地坐着,實際上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來,他其實很緊張,眨眼的頻率高了很多。剛才回答問題的幾秒鐘,又眨了好幾次,很可愛,也很想讓人故意逗弄。
陸驚蟄能猜得出緣由,他是想要溫時問的,但溫時在車上待了這麽久都沒提,語氣變得有些惡劣:“問都不問去哪,這麽相信我,不怕被拐走賣掉嗎?”
除了在床上,或是在易感期期間,陸驚蟄幾乎不會說這樣的話,只偶爾在溫時面前表現出這一面。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麽說,溫時反而沒那麽緊張了,目光落在了陸驚蟄握着方向盤的手臂上,他的青筋微微凸起,看起來很有力,開玩笑似的問:“能賣多少錢?”
綠燈亮起,車又重新啓動了,市區外沒有限速,陸驚蟄将車開得很快,聲音也快被窗邊的風淹沒了,所以提高了音量,叫溫時的名字。
“溫時。”
溫時呆呆地應了一聲,本能地循着聲音的來源看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溫時沒有低下頭或轉移視線,他看到陸驚蟄映在日光下的英俊的臉,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游刃有餘。
然後,陸驚蟄懶洋洋地笑了,很放松的樣子,但看起來不是不認真,他說:“——千金不換。”
溫時顯露出笨拙的本性,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早春的風是冷的,吹在臉上不那麽冰,卻也讓人清醒。溫時看着窗外,勃發的春意好像也沒多好看,只是偶爾偏過頭,看一眼陸驚蟄,到底不敢看得太多,怕被對方發現。
目的地是臨市,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陸驚蟄也不認識路,開了導航,去了市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商業廣場,熄火後,兩人下了車。
陸驚蟄站在溫時身旁,對他說說:“今天你挑一家店,我們去吃飯。”
溫時怔了怔,覺得陸驚蟄今天好奇怪,做了很多古裏古怪,出乎意料的事,忍不住問:“為什麽?”
親自開了一百多公裏的路來了臨市,在一個不合适的時間用餐。
陸驚蟄笑了笑,好像早有準備:“吃完飯告訴你。”
溫時很小聲地嘆了口氣,還是接受了這個對他而言有點困難,但也沒那麽困難的任務。
畢竟只是在一個滿是餐廳的商場挑一家用晚餐,而不是決定什麽人生大事。
溫時看了會兒大衆點評,挑了家評價不錯,用餐人數多的。因為是工作日的下午,還沒到用餐時間,所以不用排隊。
但是很快,溫時就後悔了。
這是家川菜,而陸驚蟄好像不太能吃辣。
溫時後悔得很明顯,他看着陸驚蟄額頭細密的汗水,甚至想要現在就出去換一家。
陸驚蟄喝了一口冰水,說:“還不錯。”
頓了頓,繼續說:“如果不是你點,我可能永遠不會吃這樣的菜。”
過于刺激的口味可能會讓人在餐桌上不那麽得體,而對于陸驚蟄而言,餐廳在很多時間都是社交場合,而他對飯菜的口味并不挑剔。
溫時抽了張紙巾,替他擦了擦汗,也慢慢松了口氣。
吃到後面,溫時忘掉了不久前的後悔,轉而為陸驚蟄點了很甜的冰飲。
這頓飯吃的時間有點長,用晚餐後,溫時準備買單離開,但餐廳離的人很多,服務員人手不夠,暫時沒輪到他們。
陸驚蟄坐在對面,靠在椅背上,不是什麽價格高昂的餐廳,他依舊很光風霁月,是看一眼就知道與衆不同那類人。
溫時突然福至心靈,他問:“不是說,等吃完飯就告訴我原因的嗎?”
陸驚蟄擡眼看了看溫時,像是在說他怎麽忽然膽子這麽大了:“看日歷。”
溫時不明緣由,但還是沒懷疑陸驚蟄捉弄自己,老老實實地拿出手機。
“二十四節氣:驚蟄”
日歷上是這麽寫的。
溫時猝然仰起頭,如夢初醒,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陸驚蟄的手搭在桌子上,眼裏有很輕的笑意:“是名字的由來,也是我的生日。”
其實周圍很吵,人聲雜亂,但是溫時将他的話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楚。
“沒怎麽過過生日,想讓你陪我。”
溫時完完全全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