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知為何,打完電話後,溫時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到十二點了。
白天睡得太多,今晚估計很難睡着,溫時又不是貓,一天能睡二十個小時。
他從床上起身,窗簾沒拉,一偏過頭就能看到外面挂着的彩燈和落地燈都開着,将花園照得亮如白晝。
然而是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
溫時坐在窗邊,貓還在睡,他就這麽看着窗外,什麽都沒做,發了好一會兒呆。
仿佛不知時間流逝,直到有人敲響了門。
溫時沒問是誰,走過去開了門。
這或許可以被稱作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因為問了就不能開了。
出現在門外的人是陸驚蟄。
外面所有的燈都亮着,燈火通明,陸驚蟄站在走廊的吊燈下,身形高大挺拔,雙眸沉靜,面容無比英俊,強烈的光線将他襯得像櫥窗裏的寶石一樣閃亮,是一個完美到沒有缺憾的人。
除了很少有人知道的,生理上的疾病。
即使溫時曾聽他講述過那些事,仍覺得很不真實,因為陸驚蟄從未表現出失控,永遠勝券在握,沒有輸過。
陸驚蟄半垂着眼,看着溫時,若有所思地說:“還以為你睡了。”
以門為界限,外面很亮,裏面卻是暗着的。
陸驚蟄擡起手,他的左邊手腕換了一塊腕表,裏面鑲嵌了綠寶石,看起來很沉,好像是想用這只手觸碰溫時的臉。
門開着,溫時靠在門框上,仰着頭。他今天真的睡了很久,比他逃避現實,掙紮着怎麽和魏然提離婚那天睡得還要多,眼睛濕漉漉的,看起來有些許與年紀不符的天真,就那麽望着陸驚蟄。
他也因天真而備受傷害。
溫時有點呆呆的,沒反應過來,所以沒躲,最後沒碰到是陸驚蟄自己停了下來。
在來之前,陸驚蟄就察覺到情緒不對,他本來就沒醉,洗完澡後,酒完全醒了,也更換了抑制貼。
直到此時此刻,見到溫時,陸驚蟄才意識到猜測都不對,酒精和使用時間過長的抑制貼都不是原因,讓他沒有那麽理智的是溫時。
過于強烈的燈光照在溫時的臉上,似乎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慢吞吞地問:“你喝酒了?”
陸驚蟄點了下頭。
溫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問了也沒立場說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忽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響聲。
溫時吓了一跳,身體不由蜷縮了一下。
陸驚蟄走近了一步,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将聲音隔絕在外,至少沒那麽刺耳了。
陸家的正廳擺放了一個很大的、歷史悠久的鐘,平時都沒聽它響過,在跨年的夜晚終于感受到了它能發出的巨大響動。
陸驚蟄放下手,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很平常地說:“新年快樂。”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為了說這麽一句話。
溫時能感覺到自己的耳垂很燙,他也說:“新年快樂。”
過完年後,陸宅熱鬧了幾天,又逐漸恢複了往常的沉寂。
老太太在西河生活了七十餘年,現在卻不适合這裏的氣候了,待年節結束,又搭乘飛機,回到了溫暖的南方。
溫時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他想要結束,而不是暫時的中止。
于是和陸驚蟄要求,希望能夠繼續療程。
陸驚蟄說原來的醫療團隊出了問題,現在正在更換,所以沒有辦法。
溫時得知消息後,在地圖上查了一下,發現那間醫院真的歇業了,理由用的是裝修整頓,但是重新營業的時間未知。
他只能繼續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半個月後的一天,陸宅的電話被人撥通。
來電人是千裏之外的陸老太太,按照慣例,周五的早晨,陸驚蟄應該會和她通話,她等到十二點,也沒接到電話。按照營養專家的意思吃完午餐後,她給陸驚蟄撥通了電話,對方沒接。
在此期間,沒有人向她禀告發生了什麽必須要緊急處理的事,說明是陸驚蟄的私事,他一貫将自己的身體情況隐瞞得很徹底,
老太太問:“是又到了易感期嗎?”
羅姨說是。應該是昨晚開始的,陸驚蟄昨天下午就回來了。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聽起來有點傷心,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要不然,你去問問溫時?”
讓他陪陸驚蟄一起度過易感期。
Alpha和Omega就是這樣相互依存的生物,有着無法抵抗的易感期和發情期,需要和彼此度過。
進入現代社會後,有了抑制劑的存在,某種程度上切斷了兩者間的聯系,但在這樣的時期得不到安撫,依舊會産生心理上的不滿足。
羅姨不知道這個“問問”的含義,她比老太太知道的更多,所以想要得到更确切的意思,于是問得更具體了:“一定要去嗎?”
老太太想了一會兒:“不用勉強,看他的意願。”
和Omega在一起是最好的方式,不行也可以使用抑制劑,但陸驚蟄對抑制劑的使用頻率可以說是濫用了,青少年二次發育的時候,他注射了太多抑制劑,雖然在二十歲後頻率下降,但由于信息素紊亂症的影響,易感期無法再使用抑制劑,在這段時間非常難熬。
陸驚蟄是很擅長忍受痛苦的人,他想要做的事,想要保護的東西,無論經受什麽都不會放棄。作為祖母,她沒有傷害陸驚蟄或他喜歡的人的意思,只是希望溫時能夠了解并做出選擇。
挂斷電話後,羅姨敲響了溫時的門,有些遲疑地說:“溫先生……”
溫時問:“怎麽了?”
她說:“先生的易感期到了。”
溫時微微睜圓了眼。
羅姨簡單描述了這些年來,陸驚蟄在易感期經受忍耐的苦楚,每次結束後都需要修養的時間,精神不振,體力匮乏。但也說除了身體上的折磨,問題不算很大,不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給溫時提供了拒絕的餘地。
溫時慢慢皺起了眉。
聽到羅姨說起那些時,溫時的心髒好像不自覺地被吊起,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清楚地感知到信息素紊亂症給陸驚蟄帶來的痛苦。
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只需要他的陪伴,奉獻性、身體、信息素,就可緩解陸驚蟄的痛苦,和以前別無二致。
其實區別很大。溫時的确收了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但合同只規定溫時需要為陸驚蟄在信息素紊亂症的治療方面提供必要的支持,而易感期的撫慰并不在條約中。
從理智的角度考慮,溫時應該拒絕的。他和陸驚蟄之間會發展到夢醒前的狀況,不完全是陸驚蟄的錯,很大程度也是因為他的逾矩。溫時表現得太熱切了,超過了一般醫療輔助工具對患者的感情。
工具只受醫生操控,和患者的身體情況無關,醫生都暫停營業了,溫時也不必做多餘的事。
拒絕的理由數不勝數,溫時也可以借此表明态度,他真的想要恢複到最開始的關系。
但實際上溫時只思考了一秒鐘就做了錯誤的決定,他說:“好。”
好像根本沒辦法忍受陸驚蟄多痛苦一秒鐘。
溫時用鑰匙打開了門,又一次,然後就被迎面而來的濃郁的信息素氣味淹沒了。
他像是回到了周嶺的冬天,漫山遍野的雪,是陸驚蟄信息素的味道。
房間裏很暗,沒有開燈,窗簾是拉着的,隔絕了外面的日光。溫時沒來過陸驚蟄的房間,對布局也不熟悉,在牆壁上摸索了一下,按下了其中一個開關。
燈亮了。
陸驚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姿勢有點奇怪,像是繃緊的弦,正在蓄勢待發。
三十秒鐘後,陸驚蟄偏過了頭。
如果是以往,陸驚蟄的反應絕不會這麽遲鈍,直到燈亮了才發現有人。
溫時一步一步朝着窗邊走去,走向陸驚蟄所在的地方。
溫時曾和魏然在一起度過很多個易感期,每一次都讓溫時覺得痛苦。在那個特殊的時期,Alpha會變成真正的野獸,稱為被信息素操縱的怪物,信息素讓Alpha強壯,也讓他們目空一切,有了随意傷害別人的力量。
魏然會不顧一切地折磨溫時,這似乎是Alpha的天性。
在知道魏然出軌後,溫時曾很自私地希望他能選擇和情人在一起度過易感期,逃避傷害,後來想想才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易感期的Alpha在精神上會很脆弱,喪失警惕心,如果有人将信息素當做誘餌,引誘Alpha做什麽平時不可能做的決定,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然不相信別人,不敢和別人待在一起,會覺得不安全。所以将自己的不安全和生理需求發洩到溫時身上。
也因為過去的經歷,溫時曾對Alpha的易感期非常排斥,近乎于恐懼,但不久前思考拒絕的理由時,甚至都沒想到這件事。
溫時走到了陸驚蟄的身邊。
昏黃的燈光将陸驚蟄的眼眸襯得無機質一般的冰冷,他的心情好像很差,耐心不足,明明沒看,卻知道進來的人是誰,也不好好說話,對溫時說:“出去。”
這個人和平常很不一樣,溫時再一次确定這個事實,但看到他的一瞬間,就什麽也不怕了。
陸驚蟄是不一樣的。說起來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溫時卻無條件地相信他,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沒有改變。
空調的溫度打的很低,或許是陸驚蟄太熱了。
溫時脫了鞋,他沒穿襪子,赤着足,站在陸驚蟄的面前,聲音不大,卻很堅持地說:“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