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雖然停止和溫時之間的治療行為是一個意外,但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測試陸驚蟄的信息素紊亂症是否真的有所好轉。
在此後的第三周,陸驚蟄再一次複診,做了非常精細的檢查,等待結果就花費了漫長的四個小時。
從清晨到中午,陸驚蟄在貴賓室喝了一杯咖啡,進行一場電話會議,準備了兩份工作上的合約。
徐教授推門進來,只有他一個人,助手和學生都沒帶,手裏拿着一沓很厚的檢查結果,臉色很不好看。
陸驚蟄合上電腦,開口問:“怎麽樣?”
不出意外,上次提出的猜測果然沒錯,陸驚蟄的信息素紊亂源自基因,并不因外在條件的改變而得到真正的治愈。百分百匹配度的Omega信息素只是緩解了陸驚蟄的臨床症狀,讓他的信息素攻擊力沒那麽強,與身體相處得更融洽,從而提高生活質量,延長壽命。
目前的研究結果表明,陸驚蟄想要維持現在的身體狀況,只能和溫時生活在一起,依賴對方的信息素。
這讓徐教授很沒有面子,畢竟他當初誇下海口,可以使陸驚蟄痊愈,并花了很大一筆錢,不僅用于購買相關儀器,給研究中心招募人才,他自己也拿了不少,現在這樣的結果,與預期不符。
陸驚蟄沒有說話。
徐教授坐到了他的對面,裝模作樣地勸解:“沒太大關系,對你成立家庭也沒有妨礙,與你的身體有關,誰都能夠諒解。至于你和那個Omega之間可以保持這樣的關系,聽說他是個離異流産的……”
陸驚蟄擡起頭,打斷他的話,不怎麽客氣地叫他的名字:“徐征,夠了。”
又和他對視了一眼,語調很冷,和平常不太一樣:“別提溫時。”
徐教授愣住了。
他們相識得很早,陸驚蟄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時,他就負責對方的治療工作,參與了這個孩子的整個成長過程,所以偶爾也會以長輩的身份自居,雖然大多是玩笑,但陸驚蟄也不是這麽點面子都不給自己。
陸驚蟄繼續說:“我沒有這麽做的打算。如果你真的解決不了,就換別人試試。”
他的語氣不算重,但徐征知道,他會這麽說就不是威脅或是施加壓力,而是真的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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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蟄不是只資助了一支醫療團隊,只是給他們的最多。
所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正好有人敲門,為了緩解僵局,徐征親自去開門,陳尋拿着遺漏的檢查單,送了過來,不知為何,總覺得房間裏的氣氛有些尴尬,但也不能問,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聽老師的話等在門口。
徐征急忙說:“會有辦法的。現在還是先保持目前的治療方式,我們很快就會研究出新成果。”
陸驚蟄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電腦,随意道:“再說吧。”
徐征送陸驚蟄出門,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才走回來,又看到陳尋還站在門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那個Omega叫什麽名字?”
陳尋疑惑地問:“什麽Omega?”
雖然這件事由徐征一手操辦,但他根本沒在意那些小事:“就是匹配度百分百的那個。”
陳尋“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回答:“怎麽了老師?他叫溫時。”
陸驚蟄走下樓,秦設站在等候廳前,迎着他上車。
後座儲物盒裏裝有陸驚蟄慣抽的煙,陸驚蟄按下車窗,煙盒蓋已經随手打開了,頓了一下,又重新合上,沒抽。
陸驚蟄的煙瘾不大,失眠或壓抑煩躁心情的時候會抽,但會注意不要沉迷。實際上他對所有事物都是如此。
當年留學時騎單車獨自環游,熟悉的同學和朋友以為他找到了愛好,但陸驚蟄只是發洩多餘的精力,至此以後沒再那麽玩過。
金錢、名利與權勢,陸驚蟄連對這些的欲望都不算強烈。
徐征說出那個結論時,好像要将陸驚蟄的溫時的一生綁定在一起。
即使在自我克制下,陸驚蟄的脾氣看起來還不錯,卻很反感受到挾制,不想被任何人、物和信息素所操控。但對于這樣的結果,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厭惡。
陸驚蟄只是不想再傷害溫時了。
他這麽想着,吩咐秦設:“以後不用放煙了。”
秦設一回神,聽陸驚蟄平靜地說:“戒了。”
有空的時候,溫時會想到以後該怎麽辦,治療什麽時候會繼續。
在此之前,陸驚蟄曾對他說過很多話,讓自己別吃避孕藥,就去結紮,物理意義上斷絕了這種可能,還有別的、很多瑣碎的小事,陸驚蟄對他的每一句承諾都兌現了。
這次說的是希望他能開心。
溫時是相信陸驚蟄,但也覺得誓言是倒映在水中,虛無缥缈、撈不起的月亮,看起來很美麗,但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實現。
這一次又會怎麽樣,溫時不知道,退讓的會是自己或陸驚蟄。因為這是一個無法調解的矛盾,與陸驚蟄的生死有關。
溫時希望他能健康地、幸福地活下去,而自己可能會随着時間,慢慢忘掉這段經歷。
他這麽想着,偏頭看向窗外。
今年冬天的氣候不好,又濕又冷,難得有一次好天氣,外面的太陽很好。
溫時想起回程的車上,陸驚蟄說的那些很有引誘力的話。
他猶豫不決,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怕錯過今天的機會,抱着貓,拿出收納在櫥櫃裏的野餐布,去了樓下花園裏的草坪。
陸驚蟄讓羅姨收拾房間裏時候,就叮囑過這件事,所以草坪也整修過,周圍排查了一遍,改造成很适合寵物玩耍的地方。
黑貓本來就是流浪貓,不像有些貓對戶外有恐懼心,反而很感興趣。
溫時陪它玩了好一會兒,實在累了,和貓說明自己的難處後,它一只貓也玩的不亦樂乎。
溫時則盤腿坐在野餐墊上,一旁擺着水果和點心,他打開随身帶着的筆記本電腦,沒有工作,而是播放了一部無字幕的德語電影。
以溫時的工作內容而言,基本都是書面上的翻譯,但他還是會鍛煉聽力和口語,即使根本用不上。
太陽很暖和,曬在人身上舒适極了,這部電影又有點無聊,溫時提不起興趣,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間,溫時像是徜徉在記憶殿堂中,時不時拾起某些碎片,然後閃回出片段,也想起當時的心情。
痛苦的事很多,快樂的事很少。
忽然,溫時從夢中驚醒,他睜大眼,隔着常綠的灌木叢,看到從旁邊小道走來的陸驚蟄,霎時間以為還是夢。
他們很久沒有見面了。
陸驚蟄放慢腳步,停了下來,站在草坪前,低頭看着溫時,打了個招呼,問:“陪貓好玩嗎?”
他表現得很平常,就像他們沒有約定過在黑暗中相見,也沒有那次開燈時溫時決絕的拒絕。
溫時怔了怔,他設想過很多次再見的場景,可能就像最開始那樣一言不發,赤裸着身體,上床後離開,他真的那麽想過。
所以很難應對現在的場景,他不想再陷入夢境裏了。
陸驚蟄跨過不算很低矮的灌木,俯下身,将一旁溜達的貓撈了起來,掂量了一下,說:“胖了。”
猝不及防下,黑貓渾身都僵住了,但又很快松弛了下來。大約是因為上次的事,貓對陸驚蟄沒有那麽排斥了,可能覺得他是個善良的人,好心幫自己上了一次主人的床。
在之前的人生中,陸驚蟄對小動物真的毫無興趣,但他很會掩飾自己的喜好,黑貓在他懷裏滾了半圈,貓毛在筆挺的西裝上留下明顯的印跡,很突兀,溫時想擡手幫他摘掉,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下一秒就否認了。
溫時想要堅持自我,不能再表達關心,或者和陸驚蟄産生感情上的聯系,蹩手蹩腳什麽都不能說。但陸驚蟄又在等,只好含含糊糊地點頭或搖頭。
陸驚蟄好像不在意溫時的冷淡,略帶着些笑意:“這麽會養貓,怎麽不把自己養胖點?”
溫時一陣暈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樣的沉默中,貓實在忍受不了了,從陸驚蟄的懷裏一躍而下,不小心撞到了溫時腿上放着的電腦,屏幕上滾動着電影片尾的黑底白色字幕,溫時忙着抓住這個價值不菲的工作必需品,往前栽倒,耳機線被扯掉了,傳來巨大的配樂聲——
連鎖反應,亂成一團。
華麗紛亂的管弦樂在高潮戛然而止,這場意外的鬧劇也有了結果,溫時被另一個的手托住了,電腦也沒摔。
溫時的臉頰發燙,半垂着眼,很小聲地說:“謝謝。”
日光照亮了陸驚蟄的眉眼,琥珀色的瞳孔越發淡了,暈着光圈,溫和地說:“溫時,小心點。”
溫時點了下頭。
他穿着的線衫是很軟的料子,又過分寬松,動作幅度稍大一些,就不自覺往下滑,露出小半截手臂。
又瘦了點,以前溫時的手腕沒有這麽細的。
陸驚蟄的目光在雪白的手腕上停留了幾秒鐘,又在他察覺前移開。
還是不想打擾溫時的好興致,讓他不開心,所以陸驚蟄沒打算停留太久,輕聲說:“有點事,再見。”
溫時将電腦放到一邊,仰着頭,心中莫名其妙的多了歡欣、愉快,也有難過。
貓很聰明,知道自己犯了錯,軟着嗓音低聲下氣地喵了好多聲。
溫時的手搭在貓的後背,給它順着毛撫摸,其實沒太用心。
直到陸驚蟄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野中,溫時才回過神,慢吞吞地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