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治療行為在第二天停止,理由充分,譬如這是沒有先例的新型療法,進程還要調整,外人都以為很合理,之前曾發生過,就像陸驚蟄說讓溫時不再服用避孕藥的那次,醫生也提出了同樣的建議。
但是溫時知道不是這樣的。
陸驚蟄是主導一切的人,是無需謹遵醫囑,掌控醫生病歷單的患者。
時至年關,公司和醫院都很忙,療程和藥物還需商議,恢複治療的日期一直沒有定下來,溫時曾給陸驚蟄發過幾次消息,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他希望重新開始治療,這是他的職責和在這裏的意義,但都被三兩句話駁了回去。
溫時說不過他,只好在診斷期間和陳尋提了這事。
陳尋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只知道是上頭的意思,還以為真的出現了問題,療程會延長至陸驚蟄的一生,應接不暇間讓溫時不要擔心,一切都是按照流程來的。
溫時能做的只有等待,空閑時間又接了很多工作。他想要忙起來,這樣就沒空想別的亂七八糟的事,而且還有貓要養,錢不夠的話,他的安全感不足。
有一次,溫時把翻譯文件交了過去,對方之前找了他好幾次,對他的工作成果也很滿意,正好那邊缺人,問他有沒有興趣,工資待遇都不錯,因為溫時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強。
打開那封郵件時,溫時非常意外,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最後很有禮貌的拒絕了。因為他沒有工作經歷,也不能離開西河,最重要的是連高中學歷都沒有。
沒讀過大學的人是無法入職這樣的公司的。
溫時産生一種難言的感覺,也不是後悔,
溫時将臉埋進手臂裏,貓輕巧地跳上了桌子,安慰似的蹭了蹭他的額頭。
雖然陸驚蟄沒說要來,但溫時每天依舊等到十二點,直到确定陸驚蟄不會來。他看了眼時間,按滅手機屏幕,閉上眼,心髒砰砰地跳着,似乎對入睡這件事很抗拒。
信息素的餘效是有時限的,超過了就不再管用,陸驚蟄沒有真正意義上被治愈。
在離開溫時的兩個星期後,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還是沒能入睡。
對陸驚蟄而言,這是過往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很擅長度過失眠的時間,閉目養神也是一種休息方式,只是需要放空大腦,什麽都別想,不能陷入焦慮,很多失眠患者對此都難以忍耐,以至于精神衰弱,但陸驚蟄已經這麽過了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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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蟄沒再睡,他起身拿了把車鑰匙,沒挑,去樓下的停車場,找到了那輛車。
紅色尾燈在寬敞無人的道路上亮起,淩晨一點半鐘的夜幕是灰暗的,像是柔軟的天鵝絨,讓陸驚蟄無端想起溫時的眼睛。
到達郊外的陸宅時,門衛開門還很驚訝,多嘴地問了一句有什麽要緊的事,需不需要叫醒兩位管家。
陸驚蟄的臉被瓦數很高很亮的大燈照着,顯得有些別樣的冷酷,心情好像很差,随意地說:“有一份文件要拿。”
也不知道是什麽重要的文件,要陸驚蟄淩晨三點親自回老宅拿。
陸驚蟄往樓上走,在書房裏随便找了個什麽東西,出來後路過溫時的房間。
他停頓了三十秒鐘。
門沒鎖。
未經允許闖入別人房間是很沒有禮貌的事,陸驚蟄也從未對別人的隐私或入睡後的神态産生興趣。
然後,他走進了溫時的房間。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很淡的草莓味,很清新,是會令陸驚蟄感到平靜的味道。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也很慢,一步一步走到床邊。
房間裏很暗,能隐約看到被子微微凸起,有個不大的輪廓,是蜷縮成一團、睡着了的溫時。
陸驚蟄在床邊停留了好一會兒,什麽也沒做,就這麽看着,慢慢俯下身,靠近了些,才看清睡着了的溫時。
在此之前,由于和溫時的約定,雖然有很多次機會,陸驚蟄也沒認真看過睡着了的溫時。
溫時的臉很小,陷在柔軟蓬松的枕頭裏,微卷蓬松的過肩長發又多又密,幾乎遮住了眉眼。
陸驚蟄伸出手,但沒碰溫時的臉,有點憐愛地撥開那些碎發。
不知為何,溫時的眉頭是緊皺的,像是做了噩夢。
其實溫時的睡眠一貫很好。有時候洗完澡,抱他出浴室的那一小會兒,他都能睡着,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也不會醒,只會本能地貼近熱源,往陸驚蟄身邊鑽。
今天睡得不好嗎?
陸驚蟄的指尖撫過他的發尾,漫不經心地想着。
忽然,溫時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陸驚蟄直起了身。
幾秒鐘後,溫時從睡夢中醒來,大約是沒睡好的緣故,他的頭很痛,意識也仍未完全清醒。
有一瞬間,溫時還以為有人在自己身邊,但他知道不是真的。
他只是得了一點小病。
開燈過後,溫時沒再和陸驚蟄見過面,并同時出現一些不适症狀,包括且不限于失眠、心悸,做一些與陸驚蟄有關的夢,以及偶爾的信息素失控。
出于某些不願為人所知的理由,溫時沒有立刻将這件事告知給陳醫生,而是在花錢在網上匿名咨詢了相關的醫生。醫生在了解了他的症狀以及生活變化後,得出結論,溫時應當是患上了心因性的信息素依賴症。
這種病經常出現于Omega群體中,患者由于與Alpha朝夕相處,對對方抱有好感,會不自覺地産生心理依賴。出于各種原因,兩者分離後,心理依賴會體現在生理上,最主要的症狀是對Alpha信息素的需求。
溫時好像也對陸驚蟄的信息素産生了依賴,但其實只是他喜歡對方後的心理作用呈現在了生理層面。
信息素依賴症不算是很嚴重的病症,更多是由于Omega的心理原因導致的,無需服用專門的藥物,等待Omega對Alpha的感情消退,或者重新複合,就會無藥自愈。
就像是Beta失戀後的情緒失調,由于信息素的作用,Omega和Alpha會表現得更複雜一些。
所以醫生對溫時的建議是忘掉對方,戒斷心理依賴,重獲自由。
溫時撐着身體,靠在床頭,不着邊際地想了很多,但都想不明白,做不了決斷,心煩意亂下,拿出抽屜裏剩下的小半包煙。
他将頭發往後攏了攏,點燃其中一支。
用一種依賴暫時代替另一種,溫時在做飲鸩止渴的事。
可能是得了上次的教訓,溫時怕煙灰掉到被單上,真的引發火災,就探出身,用手肘支着下巴,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着煙,有一搭沒一搭的吸着。
抽煙的一瞬間,溫時得到了不同于吻、信息素,熱的體溫的短暫的安撫,然後更加茫然空虛,像是失去了更多。
從理智上來說,溫時知道醫生的建議非常正确,但每當想到要忘掉和那些事,和陸驚蟄有關的所有,心髒還是會有遲鈍的、隐約的痛覺,不算強烈,但只要想就會出現。
這麽抽掉一支後,溫時大概是累了,慢慢松開手臂,伏在床上,半邊臉垂在床沿外。被子從他的肩膀滑落,露出赤裸的後背,微微凹陷的曲線一路綿延至腰際,隐沒在雪白的布料間,美麗又頹然。
他本來沒有裸睡的習慣,來到西河,和陸驚蟄同床共枕後才養成的。
房間裏有另一個人輕緩的呼吸聲,溫時如堕煙海,意識惝恍,不知道在想什麽。但其實只要偏過頭,就會發現陸驚蟄靠在浴室的玻璃門上,安靜地、居高臨下地注視着自己。
良久,溫時的呼吸重新變得綿長,他保持着那樣的姿勢睡着了。
陸驚蟄走到床邊,稍用了些力,将溫時挪回原來的位置,又蓋好了被子。
抽屜沒關,路過的時候,陸驚蟄拿起煙盒,數了一下,裏面還剩三支。
他從溫時的房間退了出去,打開隔壁房間,從貓爬架上找到睡夢中的黑貓,拎着它的後頸,抱在懷裏,放到了溫時的床上。
不知為何,黑貓有點怕陸驚蟄,又很聰明,知道陸驚蟄不吃嘶聲裂肺吼叫的那一套,所以隐忍不發,被扔到床上才嗅到了溫時的氣味。
還有這樣的好事!
陸驚蟄很輕地說:“陪着他。”
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那天晚上的下半夜,溫時睡得很好,早晨醒來時,忽然發現懷裏有個軟乎乎的熱源,沒輕沒重地捏了一下,貓委委屈屈地叫了好幾聲,像是被欺負慘了,溫時匆忙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到是自己的貓。
貓喵了一聲,綠眼睛無辜地望着溫時,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它也不會說話。
溫時只能當做貓是昨晚偷偷跟自己溜進來的,藏到半夜才上床。
他本來是不給貓進這個房間的,擔心它來習慣了,晚上也要睡在一塊,這就與治療沖突。所以和貓約法三章,下不為例。
準備洗漱的時候,溫時推開浴室的門,還未走進去前,忽然像是聞到了陸驚蟄的信息素的新雪氣味,但下一秒那味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
陸驚蟄用了抑制貼,逃逸出些許味道本來就淡,溫時又抽了煙,煙味蓋住了稀薄的信息素氣味,沒留下什麽痕跡。
溫時搖了搖頭,覺得可能是病情的緣故,又産生了錯覺。
洗漱完又發現浴室門前有一個空文件袋,打開來裏面什麽都沒有。
溫時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只能當做和貓的異常同樣處理,昨天自己太累了,很多事都沒注意到。
到底沒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