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白白的出租屋
我出院後先回了高宅一趟,我給太平間的人說過,如果林憶秋的親屬來了,則立馬通知我。
我走路有些搖搖欲墜,高先生将我扶上了樓,我在房間裏四處找東西,把擺設弄得雜亂無章,高先生看着忙碌的我,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你要找什麽?”
我突然忘了我要找什麽,我毫無目的翻着房間,心裏很焦慮,“不知道,我忘了。”
高先生将我拉到他腿上坐着,他嘆氣道:“想到了再找吧,如果忘了要找什麽東西,又怎會找得到?”
我把頭靠在高先生的肩膀上,我搜索着記憶,回想着過去,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啊...想到了...要找憶秋家的鑰匙。”
高先生問我鑰匙是什麽樣的,我形容了一下,是一把很舊的黃鑰匙,有些泛黑。
他噢了聲,開始四處幫我尋找,我搓了搓眼睛,“你要是一直對我這麽有耐心,那就好了。”
他頓了下,語氣不輕不重,“我一直對你有耐心,只是你不知道。”
“是嗎?” 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他低緩的說了一聲“是。”
我自顧自的搖了一搖頭,嘴邊露出一抹苦笑。
高先生在床頭櫃的最裏面,找到了那把舊黃的鑰匙,他遞過來,我接住了它,頓時,我眼前浮現了一個風和日麗的畫面,鑰匙帶我穿越了時光一般,林憶秋在南路的舊樓頂上坐着,她蕩着細白的小腿,她笑魇如花的對我說:“喏,家裏的鑰匙,我怕你哪天被高先生趕出門找不到地睡,到時候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我,所以先預備好吧。”
到時候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我——
到時候我睡着了你叫不醒我——
......這話不斷回放在我耳邊,撓的我的心髒似乎有螞蟻在啃噬一般,憶秋的死亡絕不是突然的,而是蓄謀已久,她曾經的笑容裏夾雜着一瞬的扭曲痛苦,不是我的錯覺,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過。
劉老板,不過是她的一絲過路曙光,當曙光忽然破滅,她的世界又恢複了漆黑一片,所以憶秋走向了原本的滅亡。
我緩緩蹲下,眼睛裏已經掉不出一滴淚。高先生也蹲到了我身旁,他溫暖的大手,撫着我的背,“阿愔,醫生說了,你不能大喜大悲,要保持情緒的良好,人已經沒了,再難過也無濟于事。”
我微微點了點頭,我喃喃道:“我知道的太晚了,明明已經預感了,為什麽...我當時沒有去防備。”
高先生有些不解,他沒有多說什麽,靜靜的坐在地上陪着我。
我去了林憶秋租的舊房子裏,她讓我把遺書轉交給林憶澈,所以我是來拿遺書的。
高先生在門外等着我,我慢慢的走進去,屋裏很整潔,跟以前的雜亂很不一樣,她自殺前,可能安詳的收拾過屋子,潔白的床上放着兩封土黃的家書,一封是致母親,一封是致弟弟,旁邊還有兩張單子,一張是比較舊的抑郁症診斷書,另一張是比較新的産前抑郁症的單子。
我的喉嚨很漲,澀澀的,連口水都吞不下去。
我捏着兩張抑郁症單,看了很多遍,第一張的診斷已時隔了三年,第二張的,是她才懷孕不久的時候。
原來,她在痛苦死亡的邊緣掙紮了那麽久,她懷孕的時候,也許時而感到開心,想要生下寶寶,也許時而感到抑郁,想要走向死亡。
求生和求死的矛盾情緒時刻厮磨着一個悲傷的女人,她在地平線徘徊着,像極了一縷孤魂。
我把家書和抑郁症單都放進了我的包裏,我摸着潔白無瑕的床單,看着潔白如紙的牆壁,我回想起林憶秋曾說過的話,她說,因為自己太肮髒了,所以喜歡白色;她說,看到白色,心情也會變好。
出租房的牆壁原本是舊黃色的,有很多曾經住過的人在上面塗鴉過,以前林憶秋買了一桶油漆重新刷過一道。
牆稍微有一點髒的話,她都會費力的刷白,我曾幫她一起刷過牆,她還歡樂的唱着粉刷匠,那歌聲似乎在我耳邊響起,
“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刷了屋頂又刷牆,刷子飛舞忙。哎呀我的小鼻子,變呀變了樣......。”
我哼着粉刷匠的曲子,驀然間,聞到了刺鼻的油漆味兒,我尋着濃濃的氣味,走到了陽臺上,一桶打開的油漆放在上面,表層有一點點的凝固,看着它,我仿佛看見昨日的林憶秋挺着大肚子,艱難辛苦的刷着牆。
她是多麽讓人心疼的女人呀。
一生悲慘,早年英逝。
她心中向往一片純淨,卻在渾濁的底層世界裏掙紮求生,她的父母沒有給過她任何多餘的愛,她卻無私的回報,她的弟弟不尊敬她這個大姐,她卻屢次幫他擺平禍事,她最愛的男人玩弄她,她卻毫無保留的把所有的愛給了他。
真是讓我心酸呢。我與她都知,世間無奈人,何其之多,我她相識,不枉此生之友。
有人從身後擁住了我,他捂住了我的口鼻,“聞油漆對身體不好。”
我轉身,一瞬不瞬的盯着高先生,“你會玩弄我嗎?或者說,你現在就在玩弄我,是嗎?”
他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千年古譚,幽深的讓人捉摸不透,倏然抓緊了我的心髒,他注視着我,沉靜道:“這就要看,你相不相信我了。”
我抱緊了他,我聞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兒,深深眷戀道:“如果,我願意相信呢?”
他環住我肩膀的大手微微一緊,顫了一顫,“我需要你相信我。”
他的話有一種我抓不住的味道,轉瞬即逝,讓我有一絲不安,我問:“為什麽是需要?”
高先生凝了片刻,他輕輕擡起我的下巴,“我只需要你。”
“那麽阿晗呢?”我毫不避諱的直視他。
高先生垂眸,他低緩道:“阿晗,是過去。” 他将我牽了出去,“拿了東西,就走吧,屋裏的油漆味兒太重了。”
“噢。” 我進來時鼻塞,沒怎麽聞到。
下午四點,劉老板給我打電話,他語氣不悅道:“憶秋呢?這麽晚了還沒回家?!打電話也不接,她說來找你家玩了,麻煩你把電話給她。”
我的齒關緊緊的咬着,胸腔裏的那股氣血翻湧了起來,我沒過說話,劉老板“喂”了幾聲,我才松開齒關,冷冷笑道:“家?你不是說憶秋是個千人騎萬人睡的蕩.婦嗎?!你不是說她又賤又蠢嗎?你不是說等她幫你生完兒子,你就把孩子抱回去給劉太太養嗎?!所以,你們哪裏來的家?!嗯??”
電話裏有着不安的呼吸聲,十幾秒後,劉老板道:“你...從哪裏聽來的?!憶秋呢?!!是不是在高先生家?我馬上來接她!”
我咬牙切齒道:“哪裏聽來的?當然是你家那位名存實亡的劉太太發了錄音給憶秋聽的!你不用來了,林憶秋沒在我這,你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劉老板的呼吸有些粗重,他的聲音有一絲的顫抖,“你別騙我了!憶秋今早跟我說,她來找你了,那個錄音我不知道,那些話都不是真的,是我喝醉的時候哄陳雅靜說的,她是個賤人!你叫憶秋不要相信,也不要生氣,我馬上來跟她解釋。”
我輕輕道:“劉老板,憶秋真的沒在我這,你也真的永遠找不到她了,你不管解釋的有多天花亂墜,她都聽不見了,你不知道嗎?你那未出世的兒子又去投胎了。”
說完,我利落的挂斷了電話,劉老板的來電不斷的顯示,我設成了靜音随他打。
我卧床休息,高先生在我旁邊用電腦,他摸了下我的頭,“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我唔一聲,悶頭大睡。
過了半個小時,吳姨端點心上樓的時候說,“喲喂,外頭有個男的,一直在喊林憶秋,他在外面踹鐵門,保镖都把他打了一頓,他還繼續大喊大叫,像個神經病。”
高先生看了我一眼,“可能...真的有誤會吧。”
我爬起來,跑到窗戶邊上往外看,劉老板低頭摁着手機,他把電話放在耳邊,一直在等待。
我的手機屏幕亮起,我接通電話,劉老板劈頭蓋臉的大罵我,他叫我跟林憶秋別玩了。
我冷冷報了太平間的地址就挂了電話,我不擔心他搶走林憶秋的屍體,因為高先生已經幫我在太平間打過招呼,确認是直系親屬來了後,才可以帶走林憶秋去火化。
而且警察那邊也是要親屬的關系證明。
林家人來的那一天是陰蒙蒙的雨天,蒼暗的天空透着一種迷茫,愁緒彌漫了我的心扉,刺冷的風刮着我的臉頰,我攏緊了身上的黑色風衣,高先生打着黑色的雨傘摟着我的肩膀,後面如常的跟了幾個西裝保镖。
太平間在老城這邊兒,周圍是破舊灰白的色調,有古老的板磚,陳舊的老屋,還有生了青苔的石梯,它們在天地間屹立不倒,但來來往往的死者永遠是躺着的。
我徐徐的踏進了太平間,裏面很灰冷陰暗,如果可以,我永遠不想再來,當然,我已經沒有什麽親朋好友可以供我再來吊唁的了。
一個清俊的少年扶着林母坐在椅子上,他身上有一種痞痞的氣息,應當是林憶澈了,他的鼻尖和眼睛很紅,還算有點良知,我以為憶秋的痞子弟弟是不會為她哭的。
林母用帕子擦着眼淚,她邊哭邊用狠毒尖酸的話語罵着劉老板,劉老板臉上有很多淤青,顯然是被林憶澈打的,劉老板頹然的靠在牆上,他的黑眼圈很重,可能他從昨天來的時候就沒有離開過。
我踩着高跟鞋,扯高氣揚的坐到了林母身邊,高先生的雙手放在褲兜裏,他挺拔漠然的站在灰暗的長廊裏等我。
劉老板看到我後,他為之一振,他淚眼婆娑道:“愔愔,憶秋給我留有家書嗎?她死前見的最後一個人是你吧!你一定知道她給我留了什麽話,你告訴我好嗎!?”
林母和林憶澈的眼神頓時轉移到了我身上,林母眼淚汪汪的看着我,“姑娘...你認識我們小秋?她有沒有留下什麽財産和遺書?”
我強忍着想要撕爛這三個人的沖動,我竭力保持平靜道:“遺書有兩封,財産一分也沒有,”我轉頭對林母刻薄道:“你怎麽不問問我,你家小秋為什麽會跳樓?!你還有臉問遺産?!你眼裏是不是只有錢?不不不,你眼裏還有那個沒出息的寶貝兒子呢!”
林母一時被我問住了,她指着劉老板激動的說,“是他害死的小秋!是他那個混蛋雜種!這個殺千刀的已經承認了!!我...我恨不得掐死他!他就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龜孫子!他...。”
“請您閉嘴吧!我永遠忘不了,你的女兒挺着個大肚子,從頂樓跳下來摔死在我面前的樣子!” 我冷笑一聲,繼續道:“林女士,一個母親在自己女兒自殺後的反應,不更應該是責怪自己嗎?你反省過自己,才有資格去怪別人吧!你以為憶秋的死是突然的嗎?呵...因為你的刻薄偏心和林憶澈的混賬!因為你們的過度索取,她早就得了抑郁症!她無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猶豫的時候,都是因為你們!而劉老板,不過是一根延緩她死亡的救命稻草!!”
我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後面幾句話我幾乎是拔尖了音量像瘋婆子一樣吼了出來的。
林母和林憶澈怔住了,他們雙雙低下了頭,林憶澈沙啞道:“我不知道...姐過得這麽苦,我以為她在大城市裏很有錢...。”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大抵自己都覺得很羞愧吧。
林母張嘴想要說話時,我轉身一拳頭砸在了劉老板的臉上,他的鼻梁發出骨頭摩擦的聲音,劉老板流了很多鼻血,他捏住了鼻子,我瘋狂的往他身上揮舞拳頭,劉老板推了我幾下,他瞪着眼睛道:“你他媽瘋了!我警告你,夠了!”
高先生上前把我拉開,他撫順我的氣,他責備道:“阿愔,你的情緒不能太激烈。”
言罷,高先生提着劉老板的領子往外拖,劉老板被拖的跌跌撞撞,我看見高先生在遠處的長廊口幫我揍人,劉老板的身手和高先生比,簡直是胳膊與大腿,他毫無反擊的能力,只有挨打的份,大老板哪會打打殺殺?享清福了那麽多年,男人的血性也褪去了很多。
林母小心的扯了扯我的風衣,“姑娘,我看得出來你跟我們小秋很要好,我...我們以前是不對,可主要的過錯,明明在那個劉老板身上,他欺騙了我女兒啊。”
我毫不客氣的打開了林母的手,林憶澈有些陰戾的蹿到我面前來,他不客氣的想要推我,被我身邊的保镖給捏住了手腕,我沒想到林憶澈很有兩下子,兩個保镖都和他過了招,最後林憶澈還是被壓制住了。
林母咋咋呼呼的驚叫,她難聽的罵了我幾句沒教養、小太妹,我目露兇光道:“你再罵一句試試?你以為我跟林憶秋一樣是軟柿子任由你們拿捏?當心我叫人搞死你兒子!再把你這個三觀不正的女人毒啞!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你女兒的抑郁症就是被你罵出來的!”
林母被我吓唬住了,她幾乎要跪下來求我放了林憶澈,我趕忙的扶起她,我才不想折壽呢!我轉身對充滿痞子氣息的林憶澈道:“還敢動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