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悲恸
雖說周曼易現在矮我一頭，但賭場裏大部分的事還是由她管理，我不過占着個名號偷奸耍滑罷了。
那日裏，我在暖暖的休息室裏品小酒，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噙着酒，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鈴聲是光良的童話，我把高先生的鈴聲也偷偷改了，他的手機來電鈴聲是我唱的豬八戒版本的童話。
我接通電話後，裏面傳來林憶秋空洞洞的聲音，“愔愔，我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劉老板太讓我失望了呢...。”
我溫聲寬慰道:“憶秋，兩口子吵架很正常啊，別難過，日子總會好的，也許在明天，也許在後天。”
她的聲音很清淺:“現在，我在這個世上，給我眼中最好的人打最後一通電話，謝謝你，能及時接通電話，聽完我最後的訴說。”
我心中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憶秋！你在哪裏！馬上！告訴我！是不是在老地方？我馬上來！”
我瘋狂的奔跑出賭場，我一路撞翻了許多客人，他們在背後朝我罵罵咧咧，我回頭說了幾句對不起，然後理性一點的快速穿梭在長長的過道裏。
林憶秋自顧自的在電話裏說道:“愔愔，我好累啊...劉太太給我發了一個錄音，我最愛的男人說林憶秋是一個千人騎萬人睡的蕩.婦，是一個人盡可夫的銅臭女人，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要養那個殘破的家，那個搖搖欲墜的家...劉晟麟還說...我是一個又賤又蠢的女人，等我幫他生完了兒子，他就把孩子抱回去給劉太太養...他們夫妻倆合起夥來騙我呢......。”
我在九華巷外面的街道像只沒有腦袋的蒼蠅四處亂撞，我忽然看見不遠處集中了許多看熱鬧的人，他們的頭全都是仰着的，還有人高喊道“太太！別跳！你還有孩子呢！”
我擡眸，看見了林憶秋的細腿在高高的樓房邊緣來回蕩着，她正在看我，我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我能感受她的悲傷，我心中轟然一響，我連滾帶爬的往那處奔去。
我氣喘籲籲的對電話中的女人道，“憶秋！別跳！！我求你了！！我他媽的求你了！！跳下去可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真的！我...我叫高先生幫你保護孩子，你不能結束你那麽多年努力艱辛而來的珍貴生命，不能的！不是因為父母也不是因為孩子，而是因為你艱辛了那麽久，不能辜負自己！劉老板不養你，我養你啊！我不買衣服，不買首飾，把錢都拿來養你和孩子！還有高先生會給我很多錢，我自己也能掙錢！我發誓！我養的起你！你忍心看着那麽心疼你的我，傷心難過麽？你忍心嗎？！你他媽忍心嗎？！！”
我最後的責問其實對于一個悲傷求死的人來說是非常自私的，因為任何人都不能譴責一個想要死去的人，他們在這個時候比任何人都痛苦悲涼，沒有人會懂他們！他們的煎熬唯有死才能解脫，可是我知道，我沒折了！我企圖用未來的悲傷來博取她的一點點同情，從而挽救她能繼續痛苦的活着，好死不如賴活着，能過一天便過一天，也許今天痛苦，明天就好了呢？
憶秋語氣恍惚的說:“我的家書放在了出租屋裏，你有空的話，幫我交給林憶澈....對不起...辜負了唯一對我最好的人...不能選擇出生到這世上，慶幸還能選擇自己想要的方式離去...不要為我難過...不值得，所有人都會譴責我的，不過沒關系了，因為我再也聽不見那些譴責，再也不用為弟弟的禍事擔憂，再也不用被母親壓榨責罵，不用為她從小的偏心偷偷難過，也再不用愛劉晟麟了，我的兒子會和我一起離開肮髒的世界，這個世界太黑暗了，留他一個人...我會害怕。”
林憶秋把手機從耳朵上拿了下來，她把手機從高空中遠遠擲下。
我竭嘶底裏的尖銳道:“不！！我會對你好！！我不會譴責你！！你別跳！！別！！！”
林憶秋在高空中向我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她旋即将身子前傾，整個人如高速墜落的物體，飛快的往樓下墜落。
下面的人們全都屏聲斂氣的驚聲尖叫，我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向她下墜的那圈地方，我竭力張開雙手拼命的要接住林憶秋，我聽見嘈雜的聲音裏有人驚呼道，“姑娘！太危險了！你不要命了！救人也不是這樣救的！當心她砸死你，你賠了命！”
“是啊！那個孕婦自己想不開，你沒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快回來！還是我來！”
眼前略過一個超快的黑影，林憶秋的手将将擦過我的指尖，我的指上殘留了一絲她傳遞而來的悲痛餘溫，林憶秋如重錘一般狠狠砸在了地上，一聲巨響，她的肚子似乎被地面的重力給摁的凹了進去，林憶秋的身體周圍頓時鮮血直湧，醒目的紅色漸漸蔓延向四周。
我揪着頭發緩緩跪到了地上，這一刻，我連哭都哭不出來，難過到一滴眼淚都凝聚不出，悲恸彌漫了我的整顆心，錐心裏的鈍痛讓我快要昏厥。
我看見她的手仍在費力的動，我小心翼翼的将林憶秋翻過來，她的臉面目全非，是血紅一片的模糊，但那雙赤紅的眼睛是我見過最溫暖的眸子，林憶秋的嘴角微微勾起，紅色的血液慢慢流過她的下巴，她試圖說話，但鮮血卡住了她的口鼻，聲音模糊不清，她便動起了一根手指，沾了血液的手指在地上費勁的寫字。
我靜靜的看着林憶秋，她寫了兩個字:愔...好...。
這兩字，又讓我的心狠狠悲恸着，才看完她給我留的最後遺言，便有警察強硬的把我拉到圍條後面，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憶秋的眼神裏有貪戀、眷戀、悲涼之色，我發了瘋似的想要甩開警察，我告訴他們我是家屬！！我是憶秋唯一的家屬！！
他們還是把我往後攔，林憶秋的頭部微微搖了一下，仿佛在告訴我:不要這樣。
之後，林憶秋就再也不動了，她的眼皮緩緩耷拉着，雙眸閉的很自然，我知道她再也不會睜開眼了......再也不會了。
我的氣血急劇翻湧，我的喉嚨中有一股腥甜味急迫的上升，我彎腰嘔了一大口鮮血，我的雙眼漸漸模發黑，我陷入了一個悲傷的黑暗中，意識也不存在了。
我醒來時，是在雪白的房間裏，消毒水的味道很熟悉，我的手上紮着針。
高先生站在窗戶邊，他高深修長的背影有一絲惆悵，他熟悉的背占據了我的視線，是我生命中揮之不去的影子。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胸口那處頓時痛心疾首，我捂着臉放聲大哭，憶秋和她的孩子...沒了，我最好的朋友活生生的摔死在了我面前！！
她為什麽要選擇死在我面前！！！是想讓我永遠記住她嗎？！但為什麽要用這麽殘忍的方式？！所有的人都對林憶秋很殘忍，她從來不做多餘的反抗，她唯獨對我狠心殘忍，我待她這麽好，她憑什麽！憑什麽！！不公悲憤的心情彌漫了我的胸腔。
高先生有一絲慌亂的轉身，他過來将我擁進懷裏，他輕輕拍着我的背，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阿愔，你還有我。”
我攥緊了他的領子，我的鼻音很重，我将戾氣發洩到了他身上，“高靖飛，你又知道了嗎？你憑什麽可以對我說，我還有你？？！你能帶給我什麽？哈...你帶給我的全是痛苦！你讓我做別人的影子，在你難過或者我難過的時候，你才會來我這邊施舍一下溫柔，” 我狠狠的推開了他，“你滾吧！我不需要！不需要！！”
我瘋魔的扯着頭發，我尖銳道:“我沒了媽媽，沒了爸爸，沒有朋友，所以高先生是想同情心泛濫的告訴我，我擁有你嗎？！你閉上你的謊言吧！我從來就沒有一刻真正的擁有過你！我擁有的只是一個軀殼，我清楚的很！”
高先生用力抓住了我的兩只手腕，他輕柔的，淡淡的笑了笑，“阿愔，你錯了，是我擁有了你。” 他把我重新帶進了他的懷抱裏，“同情心泛濫不會出現在我身上，因為我是高先生，你知道的，我有時是個無情的人，但我對你是有情的。”
我漸漸安靜了下來，我緊緊環住了他的腰，我一遍又一遍的問道，真的麽？是真的麽？
高先生第一次那樣耐心的回答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是真的。
我總是拼命的想要抓住他萬分之一的愛，我辛苦的仰望、愛慕着他，在無數個夜晚總覺心酸不已，如今，得到他的承認之後，我淚如泉湧，潸然淚下，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把眼淚鼻涕都擦到了高先生的襯衫上，他用袖子幫我擦着眼淚，溫柔的他，讓我無比的迷戀和沉淪。
我依戀的将臉貼在他的胸膛間，我絮絮叨叨道:“林憶秋跟我說，她喜歡把腿蕩在外面，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喜歡，而是在猶豫着要不要跳下去。每一次我都會抓緊她的手，每一次她給我打電話，我都會不惜一切的趕過去，我怕她難過的時候，沒有人陪伴，會因此而想不開，所以我以前不管幹什麽，都要沖到她身邊去，你知道麽？...林憶秋是我生命裏最好的朋友，我剛進在九華巷那段最艱辛的日子裏，曾想過自殺，是她一遍遍的開導了我，是她給了我難得可貴的關心，是她告訴我，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她現在為什麽...都不要了，連我也不要了...。”
高先生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一個人的希望破滅時，就什麽都不想要了。”
醫生進來給我複查的時候，道:“溫小姐情緒極度悲傷，所以急火攻心導致的吐血，情緒太激動，血壓會上升，血管內壓力會增高造成了淺表的血管破裂出血，溫小姐精神不佳，應該是常想一些傷心事和生氣的事，抑郁太過引起的，同時睡眠可能很不好，可以通過中草藥調理。”
溫名死的時候，我也沒有這麽難受過，大概是因為他沒有死在我面前，而林憶秋深深的刺激到了我的感官。
高先生和醫生互相交流着，我讓護士幫我取掉手上的針，護士看向了高先生和醫生，他們都蹙起了眉頭，我沉靜道:“我想去辦憶秋的事。”
這次我很倔犟的要出院，醫生說讓我主要好好休息，要調理好心情以及多補充營養，其餘的就沒什麽了。
高先生便有一些的妥協，他說先挂一天的鹽水和營養液，再給我辦出院手續。
達成了共識後，我躺在病床上安靜的修養。
林憶秋死亡，劉老板不是直系親屬，警察肯定會通知她老家的親人來認領屍體辦死亡證明。
林憶秋的媽媽大概不會做飛機來吧，很可能會做綠皮火車來，也就需要一兩天的時間。
我恨不得把劉老板千刀萬剮，也恨不得唾罵未曾謀面的林母和林憶澈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