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子:“你怎麽說話的!我和你爸這麽多年供你吃供你上學現在翅膀硬了就不管我們了?良心被狗吃了啊?那你把我兒子找回來,我有兒子也不會來找你!”
“……”嚴青深吸了口氣,有些話聽慣了就不會再生氣,周圍有同事經過,她握着手機點頭打招呼,同時聲音更低,“你放心,我一定找回來,到時候你們別忘了今天說過的話。”
蘇三妹一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電話被嚴建國拿走,邊埋怨着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麽,邊安撫嚴青:“閨女啊你媽沒文化說話不好聽你別跟她計較,那啥,你還是回來一趟吧,大夫說我這摔的不好要做手術,你媽膽子小擔不起事,大夫說要家屬簽字才行。”
天上的雲很厚,烏壓壓的一片,馬上又要下雨了。
嚴青仰頭沖着天笑了一下,哪有什麽幸運女神,只要她還姓嚴,是嚴建國和蘇三妹的女兒,就永永遠遠會被水蛭吸住,一直爛到骨頭裏。
這天是中秋長假前的最後一節課,下課後班裏學生齊聲說道:“顧老師祝您中秋快樂。”
顧教授本來低着頭在發消息,這時緩緩擡起頭,眼裏帶着笑,輕言一句:“也祝你們節日快樂。”
後排有女學生嗷了一聲,作怪般捂住胸口,也有學生問:“顧老師您放假去哪玩?”
顧青舟又低頭看了看手機,說還沒計劃好。而他剛才發出去的消息上寫着——
【嚴青你明天有時間嗎?】
他想約姑娘出去玩,手機放在書桌最顯眼處,讀兩行書就要分神看一眼,直到一個小時後對方來電話才把這無限循環的魔咒解開。
嚴青說:“顧青舟我馬上要回老家,估計要呆到長假結束。”
外頭起了風,嚴青邊打電話邊利落收拾出幾件衣褲,她買了最近一班動車,本來時間安排得好好的,乘公車回來的路上卻遇上大塞車,估計趕不上,待會兒還得去改簽。
正煩着一會兒打車過去還是得被堵在半道上,就聽顧青舟說:“我送你去車站。”
同樣都是車,顧教授的車就能在塞車長龍中殺出一條道嗎?嚴青不這麽認為,可顧教授堅信。
***
Advertisement
最終結果是顧教授在發車前十五分鐘将姑娘送達車站,道過節日快樂嚴青扭頭就跑。顧青舟手機來了消息,小妹讓他明日約李茂一起喝茶,他家小妹最近不好過,每回都得拉着他這個大哥才能見心上人。
顧青舟回了條消息:【你怎麽知道我明天沒約會?】
顧珊珊答:【因為老大你沒有女朋友啊!】
沒有女朋友的人怎麽會有約會?這個邏輯沒錯,顧教授嘆了口氣把車開出去。才沒多久雨就開始下,顧教授手機又震了震,等紅綠燈時他瞧了眼,這回不是家中小妹,而是不久前從他車上下來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姑娘。
嚴青發的微信,先是是扭屁股的兔子,然後——
【顧青舟我忘記收花盆了你幫個忙,我家密碼是123456.】
跳完倒數紅燈變綠燈,顧青舟的車排在第一個,本來的直行改了道,右拐去姑娘家。
不久後他站在姑娘家門口停了停,發條消息給人家:【我要進去了。】
嚴青坐在車上發笑,心想這人要是活在古時候一定是個迂腐木讷的老古板。
她收了手機去餐車泡泡面,估計接下來的這幾天她都不會有胃口能吃得下飯。
而顧青舟踏進了姑娘的家,看見她忘了關窗,精心侍弄的小盆栽在風雨中搖搖晃晃。
家裏上次就沒有他的拖鞋,他光着腳過去,長手一伸把窗戶阖上,然後将四個花盆搬到一旁,找了拖把将打進來的雨水拭幹。做完這些他看着屋子裏綠油油的植物忽而笑了一下。
她真是不同的,只聽說女孩子都喜歡鮮花,沒見過有她這樣的獨自一人種四大盆不開花的東西。
顧青舟伸手拈起虎皮蘭的一片葉子,上面有點發白。老宅院子裏也有虎皮蘭,小時候他學過怎麽養這小東西,看着普通其實挺難伺候,冷了不行熱了也不行,放到暗處葉子發黃搬到陽處又會變白。
顧青舟的手指在葉子上摩挲幾下,雖然姑娘總說辭職就辭職沒關系,但到底還是挂心,不然也不會忘了這東西極怕烈陽。
***
嚴青回到家已是深夜,那是一棟兩層小樓房,配個院子,嚴青進門看見嚴建國在家而不是在醫院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她不意外,碰碰他包着紗布的腳說:“我看不是很嚴重嘛,沒必要手術了吧?”
嚴建國含糊道:“說不清楚,明天還得去看看。”
嚴青點點頭:“那就一定要看清楚,免得回頭又說我不孝順虐待你。”
她說完回到房間裏,脫力般倒在床上,外頭的人窸窸窣窣說話,她的手機震了震,是顧青舟的電話,問她:“到家了?”
嚴青看了看這個陌生的地方,嗯了聲。
顧青舟以為她累的。
“顧青舟。”嚴青喊他,翻了個身,這時已經帶上了笑意,“你從我家出來了嗎?”
顧教授應着:“出來了。”
姑娘說:“謝謝你。”
這三個字耳邊缭繞,某人忍不住要問:“你回去幾天?”
嚴青看了看被她鎖上的房門,垂下眼:“估計沒那麽快。”
你還好嗎?他問。
嚴青解釋不清楚,索性不說,轉而拜托顧青舟這段時間能多去照顧她的小盆栽。男人一愣,真是很意外,那畢竟是嚴姑娘的家,他這麽個人進進出出多不好?可姑娘不覺得。
既然姑娘不避諱那麽顧青舟認為自己也不能小家子氣,一口應下。
第二天放了晴,顧青舟一早去了嚴姑娘家,正巧碰上對面的人買早餐回來,見着陌生面孔多看了幾眼,顧青舟背挺得直直的,光明正大輸密碼,面對鄰居就收回打量的眼神,跟他打招呼:“你是她男朋友啊?”
某人拉着門把手,想了想回答:“目前不是。”
***
他這次給自己帶了雙拖鞋,換了鞋坐在四盆盆栽前頭靜了靜,先把虎皮蘭移開,找了個能曬到些許晨光的地方放下。然後回來看着剩下三盆,劃開手機低頭搜養護方法。
這人無論做什麽都是那麽認真,學完了把鞋一換,出門去買東西。
嚴青這天起來後陪着嚴建國去縣醫院,醫生說用不着手術靜養就行,這與之前電話裏說的完全兩樣,嚴青看了看坐在床上明顯心虛的老頭,嚴建國怕她立馬要走人,開始嫌小地方的大夫說話沒個準,堅持要去市裏看。
但嚴青沒肯,把人帶回家門一關,問:“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這話說出來,隐着這麽多年不可言說的精疲力盡。
嚴建國給蘇三妹使眼色,蘇三妹張口道:“我看見阿華回來了,你去把他喊來送你爸上醫院!”
這話說完嚴青哦了聲:“原來在這等着我呢。”
蘇三妹立刻垂了眼,躲着嚴青的眼。
嚴青把喝水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你們是不是又拿他錢了?這回是誰出的主意?我和他已經離婚了!”
蘇三妹聽她這麽說話很生氣,頭揚起來說得理直氣壯:“離什麽婚我和你爸不承認!他就是咱們家女婿,半個兒子!”
嚴建國附和着:“我和你媽還不是為你好!你就仗着阿華喜歡你可勁作吧,有你後悔的時候!”
嚴青哈哈笑起來,這時候不應該笑,她可以發火,可以哭鬧,可這些她已經做過很多次,一點用都沒有,後來她砸掉過家裏所有的碗碟,摔爛過唯一的彩電,甚至拿了刀抵在脖子上才換得現在的自由。
那時他們怕了,現在那貪婪的嘴臉又卷土重來。
這時嚴青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是顧青舟的消息:【待會要給橡皮樹施肥,會把家裏搞髒,不過你放心,一定收拾幹淨。】
附了一張照片,工具很齊全,她的橡皮樹在照片中間,拍照人只露了一處白色衣擺。
她處地獄而他在人間。
嚴青喉嚨哽了哽,翻錢包掏出一疊錢放在桌上:“不管你們這次借了多少,我目前只有這麽多,先走了,單位有急事。”
☆、紅色夏利
嚴青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家,人走了可心還是會想。
微博上有人問:【你為什麽當年弄丢了孫悟空?】
嚴青選擇沉默。
她不敢說。
那年她大三,暑假回家時發現家門口被人潑油漆寫大字,那時候她家還沒有這樣的獨棟小院,從小住到大的普通平房裏被人砸的什麽都不剩,父母雖然壞但絕對沒膽子去惹道上的人。
永遠都記得嚴建國和蘇三妹慌慌張張地收拾,還去隔壁借了條板凳給她坐,說閨女你別急,事情我們搞定了,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那些人确實沒有再來,因為嚴建國和蘇三妹跟人學放貸欠下的一屁股債拿嚴青去還了。
縣裏有個姓錢的大家族,早早因為國家征地拿了一大筆錢搬到市裏去,很久沒再回來過,嚴青小時候跟這家的兒子是同學,那時候沒少為了劃三八線拌嘴吵架。嚴青不知道嚴建國和蘇三妹是怎麽找上門的,也不知道這麽荒謬的提議人家怎麽會同意。
嚴青在那個暑假結婚了,她沒有辦法,家裏欠高利貸的一大筆錢,錢華的爸爸替他們家還了,而嚴青必須嫁給錢華。
“麻煩給我一張到洋城的車票。”
“幾點的?”
“最近的。”
嚴青的手機沒電了只好在售票窗口買票,有人喊了她一聲壓住她的錢包,嚴青扭頭看人,涼涼一句:“手拿開。”
錢華讪讪移開手,看嚴青付錢買票。然後跟了一路,直到嚴青坐在候車室裏他才敢挨着坐下。
錢家是當地有頭有臉的望族,家族祠堂建得富貴堂皇,在市裏的公司聽說每年上稅一個億,錢華是個标準的富二代。小地方查的不嚴,也樂意給華少爺這個面子,揮揮手就讓他跟進去。
錢華給嚴青買了礦泉水,塞她手裏:“氣得喉嚨都冒火了吧?來喝點,喝完再接着罵。”
從前一天嚴青回來到剛才,他都蹲在嚴家小院外頭候着,什麽都不用聽只看他前老婆那張臉就知道又生氣了。
嚴青灌了兩口水吼:“錢華你到底無不無聊?”
錢華搖頭說我不覺得無聊,你爸媽也是好心,而且我也有這個意思,嚴青你能不能別倔了?
“嗤。”
嚴青笑了一下:“你這臉皮真是比豬還厚了,事情到頭來還是我的錯?”
這個候車室一直沒變,他們倆現在坐在這裏又像是回到了那年,那年嚴青一聽就要走,這麽荒唐可笑的事情她無法接受。然後這個人就追到這裏,也是坐在她身邊,跟她說嚴青我是認真的,我很喜歡你,咱們結了婚好好過。
再怎麽想逃,最終還是留下,因為那是她爸媽,她如果走了他們就得被高利貸弄死。
她安了心,錢華也是真喜歡她,他們結婚了。不過日子沒過多久錢華就跟他的小秘書搞在一起了。嚴青結婚前瞞着所有人逼他立過一個婚前協議,協議上寫明如果一方出軌就必須同意另一方的離婚要求。
于是她又離婚了,這些年一點一點把欠錢家的債還幹淨。
她的婚姻是個笑話,笑得最厲害的是嚴青自己,什麽喜歡什麽愛,放屁一樣,稍微影響局部空氣後就沒了。
廣播裏說到洋城的動車準備檢票,嚴青站起來看了看錢華:“不管這次是誰的主意,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要什麽什麽沒有?別一天到晚摻和我家的事,我們倆一點可能都沒有。”
錢華拉住她:“難道你就沒錯嗎?你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跟我好好過,防我防的跟什麽似的,我一時大意才會控制不住自己!”
嚴青被氣笑了,真是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
她甩開錢華的手,臉上收了笑,語氣疏離而決絕:“別往臉上貼金,管不住吊就是管不住,說那麽好聽做什麽?我是一直防着你,因為你們合夥算計我,我當初在你家安分守己,現在更是沒欠你家一分錢,你沒資格說我。”
“現在來求我複合?真是異想天開。”
***
到洋城時天都黑了,嚴青随手攔了輛車回家,燈都沒開就一頭栽在床上,回去一趟總是會把她整個人掏空一樣,她連夜噩夢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時天色正好,她的四盆小東西被擺在避開陽光直射的位置,嚴青走過去坐下,伸手試了試土壤的濕度,明了顧青舟已經把它們從頭到尾伺候了遍。
她再摸摸地板,一點塵土都沒有,如他所說,收拾得非常幹淨。
家裏還多了一雙拖鞋,昨夜她沒注意穿着走,現在才看清鞋子非常大,不合她的腳。
嚴青想了想,往包裏裝了什麽東西出門去。
她先去取車,很舊的老款兩廂夏利,之前發動機壞了進廠維修,有個配件不容易配到拖了好久,直到昨天才接到電話說可以提貨。
等到洋城大學時已是傍晚,打電話給顧教授,問他:“你的假期怎麽過?去哪裏玩嗎?”
顧教授搖頭:“我在學校,你要回來了嗎?”
“沒有。”嚴青這麽說完,學校廣播裏突然唱起了歌,是最近很紅的流行歌曲,《美麗心情》也經常用這首。
顧青舟頓住手,問姑娘:“你回來了?”
嚴青朝天翻白眼,兩人手機裏同時出現同一首歌,這謊撒不下去了!
顧青舟見姑娘沒說話,笑了,告訴她:“這是放學歌,今年播音部的學生申請的。”
“……”嚴青把眼翻回來,“我去哪找你?”
“你別動,我來找你就好,你現在在哪裏?”顧青舟邊說邊往外走,連東西都不收拾。
嚴青扭頭看了看,說:“我開車來的,停在足球場前邊的小路上。”
長假七天也還是有很多學生沒回家,不止如此,學校裏還多了很多像嚴青這樣開車進來的人,為了踢球都把車停這塊,一時造成小路上交通擁擠。顧青舟一路跑着來,遠遠看見嚴青站在一輛老夏利旁,他喚了一聲,嚴青扭過頭,後面露出個學生的臉,他看着跑來的是顧教授時痛苦地啊了聲。
顧青舟看了看情況,紅色夏利的屁股被蹭了一道,露出點白底,這個學生他認得,是足球隊隊長,家裏條件不錯,平時不住校,開車來上學。
他問學生:“車是你蹭的?”
學生态度很好:“顧老師對不起是我不小心。”
嚴青沒想跟學生計較,她那破車本來就不值幾個錢,花了就花了吧,不要緊。而且這事不能讓顧青舟摻和,他是老師人家是學生,老師怎麽能欺負學生?
顧青舟只感覺嚴青在扯他衣服,小聲說沒事不礙事真沒事。
那學生态度也好,說要賠錢。
顧青舟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從聲音能聽出嚴肅:“你還是學生,用的是父母給的錢,我是你老師,沒道理要你出費用,但你必須牢牢記住今天的事,不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外頭開車都不能太沖,萬一撞到人怎麽辦?你還要不要前程想不想畢業?”
學生老實應了,說會記住謝謝顧老師。
顧青舟揮揮手:“走吧,慢點開。”
***
等學生走了顧青舟垂眼看跟前的姑娘,姑娘沖他笑,說:“顧青舟你真像個老師樣。”
他仔仔細細看她,見她眼下有沒休息好的青痕,笑起來和往常倒是沒什麽不同,他心裏驀地像被攥住了,溫柔地對她笑一下:“我本來就是個老師。”
他想了想,沒問她為什麽突然回來,也不問發生了什麽,只說:“走,吃飯。”
嚴青沒算自己幾頓沒吃,此時非常想喝粥,邊坐進駕駛室邊說話:“顧青舟你車停哪?我載你過去。”
只見顧青舟目光從嚴青臉上挪到前方,前方走來兩人,一個亮起嗓子喊了哥。
顧青舟彎下腰與嚴青說話:“稍等片刻,我妹妹來了。”
嚴青順着去看,見兩個女孩都與顧青舟不像,不知哪個是他妹妹。不過很快就知道了,個頭偏矮踩高跟鞋眼睛很大的那個摟住了顧青舟的胳膊。
顧珊珊老早就看見這邊的動靜,沒見過她哥跟哪個女孩這般熟稔,也沒見過她哥跟那個姑娘這般笑過,走進一看又覺得困惑,這女人開一輛破車,穿的也很醜,絕對不是學校的老師,那她會是誰?
在顧珊珊纏住顧青舟時,另外一個姑娘站在一臂之外靜靜看着嚴青,還禮貌地對她點頭致意,等顧珊珊道明來意後她将手裏的袋子提起,對顧青舟說:“最近變天了我給你帶了點衣服過來。”
嚴青登時挑起眉毛看了看她手裏的紙袋。
顧青舟解開妹妹的手道了聲謝,當着嚴青的面把紙袋接過來,面上看不出什麽,還把袋子放進嚴青車裏。
嚴青在車上點了根煙,探頭出來說:“你要是有事我先走了。”
顧珊珊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瞪圓了眼看嚴青指節間夾的煙,十分訝異她家老大會認識這麽號人物。
她又纏住顧青舟:“老大你請我們吃飯吧!我和天谕姐都好久沒見你了,她有話想跟你說!”
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的那個女孩溫婉地将長發撩至耳後,輕輕拉了顧珊珊一下。
顧珊珊故意大聲說:“怕什麽嘛,本來就是啊,我哥是個榆木腦袋天谕姐你得抓抓緊!這都多少年了你們倆的事還要拖到什麽時候?”
說完還給了嚴青一眼。
“珊珊。”顧青舟眼皮翻翻,看了看一旁的顧天谕和近前的妹妹,眼裏警示的意味很濃,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遞給顧珊珊,“你們去吃吧,我今天沒時間。”
顧天谕忙邀請嚴青:“要不然大家一起去吧,人多還熱鬧。”
顧青舟沒再說話,坐進嚴青車裏。嚴青瞥他一眼,一腳油門踩下去,留了一蓬難聞的汽車尾氣。
顧珊珊捏着卡生氣:“這叫什麽事啊!”
***
嚴青把顧青舟送到教工樓,說:“之前忘記晚上有事,今天就不吃飯了,你趕緊開車去接你妹她們吧。”
顧青舟坐在車裏靜靜看了她片刻,然後下了車。不過沒走,而是繞一圈到駕駛座這裏,彎腰對她說:“你下來,我來開。”
嚴青:“別啊,我這破車您開不了真的。”
顧青舟把車門一拉,敞着跟姑娘說話:“你去哪我送你,然後我把車送去修。”
嚴青把煙扔地上:“不用,用不着修。”
這車真是舊到被蹭她也不心疼,不過顧青舟卻說不行,這是在他地盤出的事他要負責。
嚴青嘟囔了一句:“老古板!”
就下車的時候在他耳邊說的,顧青舟聽得清清楚楚。
嚴青老實坐副駕駛,她的車是手動擋,離合非常松的那種,坐等顧教授熄火打臉。到時候一定要大聲嘲笑一番。可顧青舟坐上去熟悉了一下,點了火啓動起來,一腳松離合一腳踩油門,真是一點卡頓都沒有地完美起步,将嚴姑娘的紅色老夏利開上了思銘路。
嚴姑娘只好說了句:“你送我去電臺吧。”
“不是休假麽?”
“我自願加班不行啊?”嚴姑娘又想點煙噴他。
接下來一路無話,顧青舟沒送她去電臺,而是送到她家樓下。
嚴青翻了個白眼,從包裏掏出《元雜劇欣賞》放檔位旁,說:“我今天去是想把書還你,謝了啊,先走了,車你慢慢修。”
說完去開門,卻開不了,姑娘扭頭瞪人。
顧青舟依舊沒解鎖,看着姑娘說:“顧天谕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因為一些事一直和我父母一起住在老宅。”
嚴青點點頭:“挺好的,不需要跟我解釋。”
***
顧青舟去4s店給嚴青修車,他開一輛奔馳SUV,一直以來都在這裏做保養,此時開着夏利進去檢修員都傻了,再聽顧教授說要補漆更是不知道該怎麽做。
用奔馳車的車漆補夏利的屁股?這錢怎麽算?補一回夠買半輛這老夏利了啊!有錢人的世界真的很難懂啊!
期間顧青舟就等在休息室裏,還有人訂了酒店的外賣送過來,4s店的經理本來要下班,一看他在這也不走了,又劃了個水果外賣,坐下來跟顧青舟聊天,說前些天小顧總也來過一趟。
桌上的吃食水果顧青舟沒動,晚些時候給姑娘發消息,說發動機有點問題。
嚴青在給賈雲打電話:“哪兒呢?晚上一起吃飯啊!”
賈雲:“沒空,哎你今天怎麽一個人?叫獸呢?”
“我幹嘛非跟他在一起啊?人家忙着呢!”
“不能吧。”賈雲不信,“他不是在追你啊?”
“你這腦回路我也是服氣了。”嚴青呵呵,“今天看見他青梅竹馬來給他送衣服,你以後別瞎說。”
“哦,難怪生氣了。”
“信不信我抽你?”
“告你襲警!”
約不到人只好挂了電話,這時才看見顧青舟的消息,嚴青一把将電話甩床上,大聲哼了哼:“有個毛問題老娘今天才提的車!”
顧青舟等了半小時見沒回複,跟身邊經理說:“那就拆開來看看吧,有什麽壞的順便一起換了。”
檢修師傅嘴角抽抽:真是不懂你們有錢人。
晚上嚴青開直播,有個網友問她——
【黑姥姥,我放不下前女友可是也很愛現在的女朋友,我該怎麽選?我也很苦惱。】
連着自己的事還有白天的事嚴青像個□□一下就爆了——
【我說你們男人怎麽這麽賤啊?以為你吊上鑲金誰都喜歡啊?姑娘們注意了,這世上就沒情比金堅守身如玉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的男人,你們別被電視劇小說漫畫騙了,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麽吃着碗裏想着鍋裏的多的要死了!男人都一樣,沒一個管得住下半身!】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你吃醋啊?
姑娘:吃個屁啊,尼瑪顧青舟那個老男人真是要死了,這邊跟人暧昧不清又叫我幫他找女網友,他這麽厲害怎麽不上天啊擦!最讨厭腳踩兩只船凸(艹皿艹 )
叫獸:玩蛋惹……明天我得好好解釋解釋……
顧珊珊:瑟瑟發抖,感覺不太好。
顧青舟:喂,李茂啊,我以後就不撮合你和我妹妹了,祝你早日找到心上人。
☆、小蘿莉
這場直播顧教授當然也看到了,他開着嚴青的夏利車,耳邊是她疏遠又輕蔑的話。
顧青舟将車停在路邊看了看時間,太晚了,現在不是個解釋的好時機。
這一晚有人輾轉反側,生怕好不容易縮短的距離會再次被拉大。
第二日他一早去找嚴青,按門鈴的時候一張臉嚴肅到有些糾結,當嚴青從裏面把門拉開時,他臉上的表情緩緩落了點,直板板站在門外想要做解釋。
“進來吧。”嚴青松開把手。
他進去換鞋,高高的個頭站在家裏顯得這個房子更小了,他說嚴青我想跟你解釋一下。
姑娘在廚房翻找什麽,毛毛躁躁地表示:“你沒必要跟我解釋啊,關我什麽事啊。”
窗戶微微開着,向陽的地方擺着盆栽,顧青舟也走進廚房,越過姑娘擡手一勾,拿出個噴壺問她:“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嚴青:“……”
“哪裏拿的放哪裏,老師沒教過你嗎。”姑娘惱火搶走,蹬蹬蹬走到窗臺旁伺候她的小東西。
顧青舟又跟上,說:“你的噴壺有點漏水,我買了個新的,也給你留了紙條。”
嚴姑娘聽懂了潛臺詞:你冤枉我了你這個壞銀!
嚴青也不知道怎麽的心火嗖地燒起來,啪一聲放下噴壺倒回廚房裏,大咧咧:“哪呢你的紙條呢你這個騙……”
這句話就差最後一個字了,要氣勢有氣勢,要音量有音量,可嚴青看見了貼在櫥櫃門上的、顧青舟的手寫便利貼。
這又是另外一種字,與洋城大學圖書館裏的那副狂草不像,字依舊很漂亮,不過一筆一劃不連筆,幹幹淨淨清清楚楚。
嚴青:“……”
顧青舟一手持着他伺候過的虎皮蘭的葉子,細細瞧過後回頭,見姑娘在瞪他。他收回手,聽她帶着點不耐煩:“你要跟我說什麽?昨天的事就不必了,反正跟我沒關系。”
顧青舟搖搖頭:“不,我覺得這很重要,我不是吃着碗裏想着鍋裏,我不想你誤會我。”
嚴青哽了哽:“我直播裏說的不是你。”
顧青舟翻翻眼皮看了姑娘一眼,顯然沒信。
“昨天那個女孩叫顧天谕。”他說,“她媽媽生她時難産過世,她爸爸以前是我家司機。高速上發生追尾事故,她爸為了救我爸而死,我爸将她接回家撫養,她與我們兄妹一起長大,像是我父親的半個女兒,至今住在老宅照顧兩位老人。”
“哦。”
“我不住在老宅。”
“哦。”
顧青舟翻翻眼皮又看看嚴青:“家裏确實希望我和她結婚。”
“哦。”
“但我拒絕了。”
“哦。”
顧青舟看着這樣心不在焉的嚴青,攥了攥手:“她剛到我家的時候身體不好,每周還要去看心理醫生,小時候我覺得她很可憐,她要什麽我都買給她,可是她還是不開心,總是哭,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是家裏老大,從小跟長輩學到的是把自己藏起來,思考什麽,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這些,都不能被別人識破。”
“最後我上網問了別人。”
嚴青終于正眼瞧他:“你要找的那個女網友?”
顧青舟點點頭:“天谕過早地乖巧懂事,習慣看人眼色,家裏長輩心懷歉疚,見她肯與我多說幾句,便吩咐我好好照顧這個妹妹。”
那時候他真是一個榆木疙瘩什麽都不懂,網上那個女孩教他很多哄女孩的辦法,他學不會的時候她就罵他是豬頭。
長那麽大沒人敢罵他,她是第一個。
“我按照她的辦法安撫天谕。”顧青舟說,“天谕不再需要看醫生,也将我的父母當做自己的親人,她很孝順,非常讨我父母喜歡,長輩們私下裏商量好了讓我以後娶她,我本是同意的,但漸漸我發現她所說的話做的事都是裝出來的。”
“我這人木讷,喜歡看書習字,她在我跟前不抱怨,卻在我父母面前神情失落,長輩們不問則罷,多問幾句她就掉眼淚,說我不理她嫌棄她。等我被怪責她又來我面前說好話,讓我不要跟長輩們生氣。”
“這種事情有過幾次我就懂了,這個女孩本質不好,我家雖富足,但也不會給子女買太貴的東西,她眼紅別人的名牌包就在我面前說自己身世可憐,又說自己不配要那些。”
“我去……”嚴青翻白眼,“太女表了吧!”
“她自以為聰明能将我家人瞞得滴水不漏,總在我面前耍把戲,我明知道她很想要那些名貴的東西卻不會再給她買了。”顧青舟脖子上的棕色繩子翻出領子外頭,胸口微微起伏,“她控制不住我,每回就拉着我妹妹珊珊一起來見我,知道我不會拒絕珊珊。”
嚴青從沒見過一個人如他這般,說人壞話也說得這樣堂堂正正。
這個人的前半生似乎沒有任何一丁點黑暗不能為人道的秘密,像思銘路上的書,永遠正直常青。
嚴青心頭剛剛那點火突然啞了,不管別人是什麽樣,只要他不是壞的就好。
“顧青舟。”嚴青撐着頭看他,“我覺得你真有點傻。”
“我不傻。”
“人家就是看你人傻錢多啊你個豬頭!”
顧青舟忽而笑了,像春暖花開,燦爛無邊。
嚴青嘟囔:“還真是個傻瓜。”
“家裏想送我們去留學,她提出先訂婚,到了外頭好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沒同意。”顧青舟又笑了一下,“我有手有腳不需要人照顧,大二那年考了獎學金自己出去的。”
“那她呢?”
“她沒考上,在家哭了好幾天,我父母送她去了另外一個學校。”
嚴青:“……”
“所以我不是腳踩兩只船,我不喜歡她,一點也不喜歡。”他明明白白講給她聽。
“咳。”嚴青平了平身上的長袖衫,“行了是我錯怪您了,這裏給您道個歉。”
顧青舟見姑娘朝他鞠了個躬,忙走過去壓着肩膀把人帶起來,一雙眼灼灼看着她:“那以後……”
姑娘擺擺手:“照舊照舊。”
***
隔天嚴青接到顧青舟電話,問她能不能幫個忙。
她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人家心裏過不去,二話不說應下來,開車去城郊的大型游樂場。車屁股已經補了漆,一點痕跡都看不出,開上路後嚴青發現引擎噪音也比原來小了點,好開了些。
心說待會兒要跟顧教授問問是哪個修車廠,師傅手藝真不錯,把她這臺超過十年的發動機伺候得跟新的一樣。
嚴青長這麽大沒來過游樂場,一進去就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她找了個角落站着等顧青舟,非常意外地看他牽着個小蘿莉出現。
小蘿莉奶聲奶氣地叫人:“姐姐好。”
顧青舟低頭拍拍小蘿莉:“啓月,要叫阿姨。”
小蘿莉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嚴青,嚴青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