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梨花簌簌,梨霞宮中閃過一道白光,昀崖殿下的身影甫一出現,知墨仙官便迎了上去。
“殿下,天後娘娘召見。”
昀崖目光一閃,道:“什麽時候的事?”
知墨道:“一炷香之前。”
白光一閃,昀崖消失在原地。
搖光殿中,天後娘娘微合的眼睛睜開,對身邊的仙侍知禮道:“昀崖來了,你去迎一迎。”
不一會兒,昀崖進來行禮道:“參見天後娘娘,娘娘安好。”
天後娘娘笑着道:“最近在忙什麽?”
昀崖道:“左不過是天君吩咐的那些事罷了。”
天後娘娘手指一點,一張帖子飛到了昀崖面前:“兩日後是東海龍王的壽宴,你去一趟。”
昀崖道:“大哥二哥呢?”
天後娘娘道:“這一次你去。”
“孩兒還有要事在身。”
天後娘娘聲音微冷:“放一邊。東海龍王的掌上明珠敖嬛公主,你該見上一見了。”
昀崖皺了皺眉,天後娘娘又道:“你剛才,是去了凡間罷?之夢仙子已經放下了,你為何放不下。兩日後,別忘了。”
昀崖握了握拳頭,垂眸道:“昀崖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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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桓兩國在落霞關之間的對峙并沒有維持多久,三天之後的清晨,一名守城門的小兵滿頭大汗地跑進了顧瑛寧的主帳。
“報!顧将軍,垣國大将前來叫陣,點名叫您應戰。”
“慌什麽,讓他多叫一會兒,耗耗他的銳氣。”顧瑛寧全神貫注地看着中央的沙盤,不欲理會。那小兵喘口氣,又說道:“這次來的不是一般将領。”
“是誰?”
“是景遠将軍江淵亭!”
正在斟茶的倚游手一抖,整個茶壺哐啷一聲摔在地上,茶水灑了一地。
來了來了,傳說中的江淵亭來了!少年成名的神射手,名鎮四國的流光君,顧瑛寧的夫君。
倚游定下神來,發現好幾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倚游讪笑,低頭收拾地上的碎片,以掩飾尴尬。
夏侯逸道:“不必撿了,掃出去就好。”
一副将上前道:“将軍,我去會會他。”
顧瑛寧默默喝着茶,半晌嘆道:“罷了,我去。”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齊道:“将軍三思。”
夏侯逸道:“将軍與景遠将軍夫妻一場,雖然各自為國而戰,情分還在。若是覺得為難,可叫副将前去迎戰。”
“你們這是不信任我?”顧瑛寧笑道:“躲躲藏藏不是我顧瑛寧的風格,既然他來了,那我就去會會他。”
待顧瑛寧出賬,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倚游忙借口腹痛遁了,她看着顧瑛寧遠去的背影,急的抓耳撓腮,好想跟過去看看,可是法力被封啊怎麽辦。眼看顧瑛寧最後的一角緋色衣袍消失在拐角,倚游一咬牙念動口訣,化作了一只小蟲。
倚游欣喜道:“原來化形易物的法力還在!”她振振翅膀,朝着顧瑛寧消失的方向飛去。
顧瑛寧上得城樓,只見對面營帳俨然,軍隊肅整。樓下,一人一馬傲然而立,馬上之人一襲金色戰袍,背後背着一把金色的長弓,威風凜凜,如朝陽旭日般耀眼奪目。正午的陽光在他的身上流轉不去,仿佛心甘情願被他奪去光芒。
倚游栖息在顧瑛寧的頭盔上,啧啧贊嘆,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能降得住四國第一女将啊。
顧瑛寧方站定,江淵亭似有所感,擡頭望向城樓,目光湛湛。良久,他方道:“夫人,別來無恙。”
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顧瑛寧嘆了口氣,對小兵道:“把我的尋梅牽過來。”
一見那噴着響鼻的棗紅馬,倚游暗道不好,果然,待顧瑛寧一上馬,倚游就差點被甩出去,她只好伸出細長的手腳狠狠扒住顧瑛寧的頭盔。顧瑛寧拍馬出城,對着天神一般灼目的男子拱手道:“周國顧瑛寧,願向将軍請教一二。”
江淵亭眼眸深深地看着她,緩緩道:“寧兒,你廋了。”
顧瑛寧沉默半響,六年了,他除了清廋一些,其餘都沒有變。自己不告而別,一走了之,他一人面對國君的憤怒和同僚的質疑,想必勞心勞力。座下的尋梅踢踏着步子,與對面的白馬遙相呼應。白馬本來有一個十分神氣得名字,叫踏日,因着尋梅,硬生生被她改做踏雪,令江淵亭哭笑不得。
六年彈指一揮間,一切仿佛還在昨日。回憶如酒,一不小心便會沉醉。江淵亭的目光籠罩着她,不放過一絲一毫,這其中的深情缱绻,曾令她無數次動搖。嘆口氣,她放柔聲調道:“沒有,我過得很好。”
“你這話只能騙別人。”
顧瑛寧頓了一會兒,又道:“襄兒可還好。”
“娘親不在身邊,他怎會好。”
顧瑛寧心中一痛,自己走時,襄兒剛開始背千字文,磕磕巴巴的,常常被江淵亭打手心。現在,應是滾瓜爛熟了罷,江淵亭不知又教他念了什麽書,課業是不是很重。這孩子調皮慣了,安靜一會兒都不行,娘親不在的這段日子,是誰在他摔倒的時候将他扶起,替他揉揉膝蓋,又是誰在江淵亭打他手心的時候護着他,低聲勸慰?
江淵亭見她沉默不語,眉目間流露出淡淡溫柔,想起五年夫妻缱绻,想起她決絕離開的那一刻,不由得悲怒交加。
“寧兒,随我回去,我可向皇上禀報,恕你無罪。”
顧瑛寧淡笑:“我私自跑回周國,他怎麽會饒我。”
“我自會護你周全,你要信我。”
“淵亭,我離開之時,便知已無退路。這六年來,你待我如何,我心裏清楚。這一世,終究是我負了你。”
江淵亭心中大痛:“寧兒!”
“淵亭,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
“寧兒,大周皇帝昏庸無道,你守城三月,他可發過糧草,他可下過軍令。他心心念念的,只不過是一時的驕奢淫逸。這落霞城的安危,在他眼裏,還不及懷中寵妃的一抹笑,你何苦為他賣命?”
太陽西移,風吹得軍旗烈烈作響,幾只失群的大雁哀哀飛着,聲音凄絕。顧瑛寧偏頭看了一會兒大雁,緩緩道:“我顧家一門忠烈,父兄皆戰死沙場。我顧瑛寧十五歲帶兵出征,幾番出生入死,為的不是龍椅上的人,而是千千萬萬的大周百姓。再者,保家衛國,革馬裹屍,本就該是一個将軍的宿命。”
江淵亭長嘆一聲:“世間怎麽會有你這樣一個傻寧兒,可偏偏,世間只有你這樣一個傻寧兒,讓我如何是好。罷了罷了,三日後,你我再戰一場,若你輸了,就卸下铠甲,随我回去。若是我輸了,就領軍回國。”說罷,像是怕顧瑛寧凝拒絕似的,未等回話便轉馬回城。徒留顧瑛寧喃喃:“淵亭,你不明白,你怎的還不明白。”
夏侯逸走進倚游的營帳時,看到的就是她抱着痰盂大吐特吐後虛弱的表情。他倒了杯熱茶,道:“你這腹痛怎這麽厲害,叫軍醫過來看看沒有?”倚游啥也說不出來了,只得擺擺手。
夏侯逸見她臉色煞白,将茶杯遞給她。堂堂夏侯公子竟然親自給她遞茶,倚游心生惶恐,忙忙接過,她這是安逸許久,忘了做丫鬟的本分了。
心中有事,茶便喝得急了些,一下子嗆住了。夏侯逸擡起手,思及她剛才的疏遠表情,又将手放下了:“喝那麽急做什麽,臉色太難看,還是請軍醫給你看看比較好。”
找大夫來,告訴夏侯逸她不是腹痛,而是暈馬麽?倚游推脫道:“沒什麽,不用麻煩公子了,只是吃壞了東西,休息一天就好了。”
“如此,你明天收拾東西,後天一早,我們離開此地。”
“離開那顧将軍怎麽辦,留她一人困守孤城?”
“周君昏庸無道,周國被桓國吞并,是遲早的事。桓君年輕有為,由他統一兩國,對周國人民來說,未必不是好事。這些天借着太子之令行事,城中想離開的百姓已遣散的差不多了,我們留在此地也是無益。再說,那景遠将軍對顧瑛寧有情,即使國破,也必不會為難于她,你大可放心。”
“可是……”
“倚游,周國自有其命數,你我無可奈何。”
倚游抿着嘴不吭聲,夏侯逸看她半晌,嘆道:“你好好休息,後日我們上路。”
待他青竹般的背影離開營帳,倚游擡起頭,黑黝黝的眼睛光波浮動,許久,她緩緩一笑:“無可奈何麽?總要試一試才知道。”